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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的话搞迷糊了,不懂他的意思。但当我看到他低垂的头,以及眼神中的闪烁,我告诉自己,若他不主动对我讲,我就不去问,自己悄悄弄清楚。
“孟家虽犯了大错,但丽妃无辜。若在民间,我们共侍一夫就是姐妹。帮一帮是应该的。没什么值得不值得。”我的手指点上沈羲遥的眉心,轻轻地揉着:“皇上,”我犹豫了下小声道:“臣妾听闻,皇上要治她死罪。”
沈羲遥颤了下。
我知这消息看来是真的了,当下蓄了包泪跪在他面前:“皇上,臣妾求您看在丽妃侍奉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吧。毕竟,犯错的是她父亲,不是她啊。”
沈羲遥看向我的目光中有悲伤、同情,甚至还有一丝可怜。
“朕要治她死罪,不是因为孟翰之。”他长叹一口气:“有些事朕以后会告诉你。你只要知道她是死有余辜就好了。”他拉起我,又细细看着我:“你我好不容易抛弃前嫌,就不要为一些过去的事伤怀,牵出心底的伤痛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的女子笑容淡如烟波,柔如春水。我点了点头,轻声道:“皇上,臣妾知道了。”
沈羲遥吻吻我的额头,眼中伤感被快乐取代。
“猜猜朕带了什么给你?”他拉了我的手道。
“皇上每日都带东西给臣妾。”我娇笑道:“今次,”歪了头想了想:“还真想不到呢。”
沈羲遥一拍手,便有宫女捧了乌木托盘进来。他亲手将上面的红丝绒掀开,露出里面一只卷轴来。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他笑而不语。宫女将卷轴细细拉开,我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是一幅画。初看下是当年父亲寿辰时请画师画的那幅。画面上我们一家五口坐在牡丹花架下,父母慈祥,儿女孝顺。那年,大哥刚到户部任职,二哥得了武状元,全家十分高兴。三哥还未去经商,我尚及笄,凌家正走向鼎盛之时。谁会料到未来竟是这般?画上的每个人,笑容都充满了幸福与希望,甚至,年少的我还带了一点羞涩。那是我人生中最美的韶龄,最幸福的阶段,是什么都难以取代的时光。
此刻我凝神看去,这画面有了改变。
父母双亲依旧坐在椅上,但面目显出老态。三位兄长的衣着变为成年男子打扮,大哥二哥身边各站了个女子,皆是眉眼如画气质不凡的佳人。
而我也不再梳着双鬟,已变作妇人妆扮。一身鹅黄绣白梅的春衫点缀玉石花簪,看上去简单大方,气质卓然。
画面上每个人的表情与原画相比没多少改变,这明显是一幅“如今”的“全家福”。
所以,整幅画上最引人注目的,必定是那个站在我身边的男子。他一袭简单青衫,戴青玉冠,丰神俊朗,身姿俊逸,眉眼间尽是笑意,整个人如谪仙般。他腰上挂了一枚玉佩,是一枚祥龙出海羊脂白玉佩,画师画的精细,一眼便可认出这玉佩只能是上用。
我的呼吸窒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面对沈羲遥。
如果父亲没有离开,也许真会如这画上一般,温馨、快乐、满足,一家人和乐融融吧。可是,我抬头看一眼沈羲遥,即使知道罪魁祸首不是他,但是这些年在心上留下的种种印迹,又如何能轻易抹平呢?
“喜欢吗?”他的呼吸拂在我颈上,我打了个颤,闭了眼不让泪水流出,轻轻点了点头。
“遥,我很喜欢。”我转身将头埋进他怀中,不让他看到我的眼泪。
许久后,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抬头看他,浅笑道:“皇上……”
“叫我‘遥’,薇儿。”他一直环着我。
“遥,”我的脸微微发热:“我备了茶点,要不要用一些。”我朝搁在长榻上的一块锦缎扫了眼,继续道:“臣妾还有一点事没做完。”
沈羲遥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那锦缎,走过去拿起来看着赞赏道:“这是要做荷包吗?薇儿的绣工真好,你绣给朕的荷包,朕一直带在身上。此刻若换新的,还有些舍不得。”
我巧笑道:“皇上若是喜欢,臣妾改日再绣一个万寿无疆的。”我拿过他手中的荷包:“这个是送给三哥的。皇上赐给他的名衔已经足够,臣妾只是想尽一个妹妹对兄长的感激之情。”
看似解释的言语却能让人心中激起涟漪。沈羲遥走到我身旁,低声问道:“之前你已赐给他们荷包,这个可想好了做什么?”
我眼中显出为难来:“就是还没有想好,这才有些着急呢。”
沈羲遥细看了半晌道:“不如做只折扇。朕来题字,你看可好?”
我俯身下去:“皇上的御笔可是难得,臣妾替哥哥谢皇上恩典。”
他扶我起来,眼波里有点点星光:“谢什么,若论起来,朕还是他妹夫不是?”
我赧然一笑:“皇上说笑了,君臣就是君臣,改变不了。”
我低头拿起针线,不看沈羲遥,“皇上略等等。”
不一会儿便将图样完成,沈羲遥提起朱笔,略一思索写下:“片辞贵白璧,一诺轻黄金。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扇子连夜赶工,终于在兄长觐见前做好了。锦缎扇面,红木扇骨,下垂一绦墨蓝色流苏,中间坠一串阖田白玉制成的五谷。扇面上尽一丛沉甸麦穗,金黄的色泽衬在光洁的白锦上,极是醒目。
第二天太阳还没露头我便醒了,此刻天际间有浅红的光亮。沈羲遥还熟睡着,我披衣起身走到窗边,清凉的风透过半开的菱窗拂在面上,令人精神一振,晨起的慵懒一扫而光。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许孤单,脑海里那个一直被我刻意埋藏的身影,只有在这样寂静的时刻,才会无法控制地出现。
他的目光,柔和清朗,总带着温润的笑意凝视着我。所有的寒冷似乎都被这春光般的目光扫去,只留温暖在心。
我不由双手护在身前,有泪静静滑过面颊。
但我终也只能将那泪水擦干回到床上,这样咫尺的距离间,我无法避免地感受到沈羲遥身体的热度,以及他伸过来搂住我的臂膀。我也只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这一觉睡到沈羲遥离开。起身后在镜前踟蹰许久,终挑了件银白洒朱砂的复纱罗裙,腰间浅红丝绦缎带,一直垂到裙底。挽一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唯一只老银点翠精工孔雀羽簪,腕上一串彩珠手钏。腰间的绦带底端缀一双细小的紫金铜铃,行走间有清亮可人的“叮咚”声传来,倒是有几分尚在闺中的味道。
我想着,毕竟是去见三哥,即使岁月将我们的身份改变,但兄妹亲情却始终变不了的。
时间定在午膳后,又选在丛芳榭处相见,此处垂虹驾湖,婉蜒百尺,修栏夹翼,中为广亭。纹倒影滉,漾楣槛间,凌空俯瞰,一碧万顷。
大哥与三哥垂手而立,站在八角亭上并肩观望面前的疏胜绝景,言谈甚欢。我远远站在一旁,轻声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不要出声。我深知,此日一见,下次又不知何时了。
安静地站在一丛杏花后,看三哥面如冠玉,眸似朗星,大哥沉稳持重,带了难得的自在笑容。我听见他们在吟诗,句句佳妙,不愧为两届状元郎。
惠菊轻轻拉了我的袖角,低低道:“娘娘,时候不早啦。”
我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三哥先回头,有那么一瞬,我似是回到了在凌府的日子,眼前漾漾湖水衬进他的眼底,化做金光点点。
我正欲上前,就见大哥与三哥跪拜下:“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小民参见皇后娘娘。”
我已经伸出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眼角酸涩,好容易忍住轻声道:“两位哥哥不必多礼。”
八角亭里早摆放了应时瓜果,我与他二人坐定,便让宫女太监远远守在十步远处,如此才放心下来。
三哥端着一盏窑变釉双卷草耳杯慢慢饮着,大哥与我说些前朝之事。我只安静听着,间或扫一眼身边的三哥,他似是在听,却又没有听的神情极安宁,我不由就笑起来。
大哥略微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跟你说正事,你又……”
我执起手中一把素扇掩了面,挡不住充满笑意的眼睛,声音却正式起来,“大哥,难道你不知,后宫不可干政?”
大哥“哼”一声,却不是生气,他看了看我道:“你是凌家的女儿,不一样。”
我用团扇轻轻扇着,看着水面波光粼粼,转向三哥道:“前日我去见了丽妃,她告诉我她父亲是被冤枉的。”
三哥喝了杯茶,语气如话家常一般:“他是不是被冤枉,薇儿不清楚吗?”
我垂下眼:“可丽妃说她父亲有异于旁人的书写习惯,若是仔细比对,一定能发现问题。”
三哥喝水的动作滞了滞,大哥冷冷道:“任他什么习惯,都翻不了身了。”
我却略有担忧,“只怕皇上念了旧情去看她。”
大哥看了我一眼,意思分明。我笑了笑:“这种事我不好拦。”叹一口气故作委屈道:“谁让我是皇后呢?”
三哥“哈哈”笑起来:“小妹,你啊!”
大哥看着我:“那你必想到法子了。”
“一劳永逸的法子。”我的笑容温和:“让她再开不了口。”
“通敌文书方面,你放心。”三哥将茶杯放下:“当日卖粮签有协议,孟翰之刚看完他的副将突然进来报告,我的人趁机将最后一页换成了通敌文书的末页。他怕被人发现私卖军粮就匆匆签了。所以,签名确实是他亲笔。至于文书内容,”三哥狡黠一笑:“自有军中细作为他写了。”
我心中大石总算放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笑道:“那副将进来的真巧啊。”
三哥笑了笑:“孟翰之哪里知道,他的副将虽对他唯命是从,却早想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