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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江离趴在崖边,看着朦胧晨光中,下面如海的松树林,皱起了眉头。
她虽然把今晚和桑辰在一起的事情遮掩住了,但回去也无法交代自己消失的这一夜究竟去了哪里,她用了旁人的人体,却把人家名声毁的一片狼藉,纵然不至于被浸猪笼什么的,可她觉得自己注定是要遭天谴。
回杜府,势必要嫁给别人。杜氏不可能一辈子把她留在府里,这不仅仅要遭人戳脊梁骨,也是触犯唐律的,杜府能把她留至今日,实在已经是恩赐了。
逃?大唐的户籍管制很严格,不可能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倘若不想回去嫁给别人,她如今只有三个出路,要么从这崖上跳下去一了百了,要么翻过这座山,去清音庵剃度出家,再不然就找个深山老林里藏着,了此余生。
跳下去倒是干脆,可万一桑辰知道实情,他会不会伤心?会不会一辈子内疚?
如果将一个人刻到骨头里,死后一切皆归尘土,却独剩白骨……是绝不肯让他有半分伤心的。她离开,本就是不想让桑辰纠结挣扎,活在痛苦之中,倘若选择死这条路,还不如去让桑辰提亲。
该何去何从?
杜江离从崖边退了回来,靠在一株两人合抱的树干上闭眼休息。
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些年如枯井一般的日子。
她前世嫁人之前,尚且能时常任性的随父亲出门,嫁人之后,便要恪守妇道,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用绣花打发时间,家中一堆姑婆妯娌的烦心事,委屈无人诉,日子枯燥无趣,比出家为妮还不如。
她等候夫君三年。说起来也不算长,人生有一二十个三年,可是对于苦苦等候、不知是否有明天的人来说,每一刻都是煎熬。只三年,便如过了三十年一般。她每天都会从睡梦中惊醒,害怕天一亮便有朝廷的人来传夫君的死讯。
可惜终究没能逃过……
相比之下,与桑辰这四年显得幸福的多,至少时不时能与他玩我追你逃的游戏。未来的选择,仿佛还握在她的手中。这是上苍的眷顾啊!
晨光洒遍山林,杜江离被睡意席卷。
朦胧中,似乎听见哗哗的大雨声。
“夫人!夫人!”一女子焦急的呼唤声夹杂在雨中。
杜江离微微张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上满是焦急,喃喃道,“绿浮?”
“吓坏奴婢了,夫人晕过去,发起了高烧,亏得昨日碰上此地县爷家的小衙内(儿子),给了几贴药。”绿浮一双丹凤眼中噙着泪,用帕子拭了拭,伸手扶起杜江离,“原本是想带您一同回县,但您服了药后便退烧了,那衙内恰是弱冠的年纪,奴婢怕传出去于夫人名声有碍,便请他捎带一程,在这个破庙里避避风雨。”
“眼下是何年月?”杜江离由她扶着,坐靠在石台边。
绿浮顿了一下,道,“宋绍兴十一年,八月十四。”绿浮微惊道,“呀,明日便是中秋了呢。”
杜江离有些发怔,“让我独自静静。”
绿浮担忧的望着她,却还是点了点头。
杜江离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看见旁边有一洼浅浅的积水,微微挪动身体。
水中映照出一张美丽的面容,烟眉入鬓,长而明亮的眼眸,修眉婵娟,尾端微微上翘,只要明眸稍稍流转,便是一番无可比拟的风流韵致。
这是……她自己的脸。
殿的另一边,十几名家仆正在围在另一个火堆旁。
外面雨中忽然传来马蹄声,十几名家仆立刻摸起身边的剑,全神戒备起来。
马蹄声在殿前停下,紧接着门口光线一暗,六七名身穿盔甲的人冲了进来,一名身着铜甲的魁梧男人随之走入,他头戴盔甲,面上裹着白绢,看不清容貌。
家仆们见这打扮是大宋军队,便稍稍放松了一些,都纷纷起身走到杜江离那边,将杜江离挡了起来。
几个人未曾占了那空的火堆,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气氛有些肃然。
杜江离透过缝隙看着对面那如雕像一般的男人,目光游移到那位着铜甲的将领身上时,不由睁大眼睛。
桑先生……
杜江离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将军,我们怎么办?”其中一人忽然出声问道,“圣上连下十二道圣旨召岳将军回朝,怕是凶多吉少。”
这件事情,并不是秘密。
将军目光冷峻,眉头紧锁,许久才道,“雨停再议。”
“桑随远。”杜江离声音哽咽。
那将军怔了一下,转头看过来。目光越过十几名家仆,只见一名绝色女子,满身狼狈的噙泪望着他。
他看杜江离梳着妇人髻,便道,“夫人识得某?”
家仆们见他认了身份,纷纷面露喜色,为首的管事连忙道,“真是将军,我们是桑府的啊,这位是老夫人三年前给您新娶的夫人。”
什么时候娶的夫人?竟然没有同他商量?桑辰想问,但目光与杜江离相对,却是未曾说出口。
他将面上的白绢拉下,露出俊朗的面容。
杜江离拨开家仆的阻挡,微微踉跄的跑过去,不由分说的伸手抱住他,放声哭了出来,“呜呜,奴家听说郎君战死,便来捡尸骨,未曾想竟是捡着活的。”
此刻忽然涌来的幸福,让她不知所措,有些胡言乱语。
被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突然抱住,桑辰略有些尴尬,但想到这是他的夫人,心中不由一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露出一丝生疏的温柔。
众人怔怔的看了片刻,才想起来避嫌,连忙背过身去。
外面大雨愈大,天色阴沉,哗哗的雨声以及抱着的冰冷铠甲,都让杜江离觉得这是场美梦,可她希望,时光永远停在这一点。
瞬间,也是天长地久。
杜江离哭的脑袋发晕,渐渐失去意识。
不知沉睡了多久。
耳边听见一个略显冷漠的女声,“桑随远,拿出你挡箭时的那种魄力,接受一个人那么难吗!”
那声音缓了缓,道,“你能够对我淡下心思,对杜娘子产生情愫,我真心替你高兴,你固执的认为自己对我的感情是一生一世,只有伤人伤己而已,有什么好处?我告诉你,倘若那样,我非但不会觉得内疚,我还看不起你!”
“在下……”桑辰声音怯怯。
冉颜恨的牙痒痒,看见他这副受惊兔子的模样,她就脑袋发胀,“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喜不喜欢她,要不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