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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标(266,724),城际工业区
冬季的天子城在晚六七点的时刻便已全黑,被细雨浸湿的空气浸泡着整座城市,连日的洗刷冲淡了兽灾的痕迹,然而这地方大概是个例外。
大约是由于地处远郊没有多少居民,救灾的步伐并没有开到这里。政府启用了紧急状态的备用水电通道,长期居安思危积累下来的资源还足够城市运转到原兽清缴完成,自然也就用不到这里原有的工厂与设备。因而自兽灾开始这里便鲜少有人踏足,依旧保持着猎人们最后作战留下的破败痕迹,立在那仿佛一座巨大的废墟。
但就在今夜,这座废墟间再度透出了集中的生气——就在断壁残垣之间,身着各式战斗服的人们正握着武器焦虑地严阵以待,眼神却一致地透着惘然。这是他们被承诺许久的实现之日,但真到时间临近,却没有一人知道自己确切等待的是什么。
"喂喂,徐哥回来了。"忽然的一个身影冲入巷口,话说得有些踌躇,"这次好像...还带了个人。"
"带人?"马上有人挑起眉,满脸鄙夷,"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之前啥也没干,专挑结束时候来摘果子?老徐干嘛呢?这时候还带人抢饭碗?"
"话是这么说没错..."来人犹豫了片刻,"但带来的那个人是..."
周围脸庞的表情随着他的话尽皆改变了,不少人下意识地立起了身来,顺着入口方向远眺。细碎的脚步声成群传来,一个身影在徐宽沟的带领下逆着路灯灯光走进巷口,制服上黑色大狼的标志迎风招展。
"真的是他..."人群间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每一声的语气都一致地带着惊讶。
徐宽沟咳了一声:"就是这样。这次得亏了王队的见面礼,我们几个搞到了那位大人最后需要的材料。礼尚往来,王队帮我们推进了这么大的一步,从今儿个起也就又算是一队人了。虽然有点多此一举,我这次来就算是给大家打个包票,都担待担待。"
数道望着那个身影,面面相觑。在这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跟黑狼有联系,当然也就不可能不认识这位年轻的分队长。都是成年人了,对自己干的事情是黑是白还有些察觉,而王庆一向都是嫉恶如仇的典型,不想如今连他都趟了这趟浑水。
"都说点话呗,老熟人了,这么僵着算啥事?"徐宽沟看出气氛不对,尽力圆场道,"来来王队,你也讲两句。这人呐就是靠一张嘴,别的都没用,吐个字自然知道是不是金子。"
王庆一一扫过那些熟悉的脸庞,心下泛起结冰般的寒意。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完全掌握黑狼、甚至在狼巢三队中都已经能争夺一席之地,但眼前所见打破了所有的幻想——仅仅是黑狼一股势力,便已经在不知觉的时候分裂到了这个程度,他多年以来培养的近乎手足的团队精神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拆散了,得是对此多么了解的人才能做到这点?
王庆心里这么想着,表面却很好地保持了无动于衷的神情——每个弃明投暗的人都会是这种反应,抛弃过去的自己以致麻木。他在徐宽沟有些谄媚的带领下走进人堆间,看上去真像是要找一个新的位置,只是当某张脸晃过眼前时,他终于还是没按捺住震惊:"李航?!"
被他叫了名字的人一个激灵,扭头似乎是想朝人堆里挤,但下一刻就发觉为时已晚。王庆几步拨开人群走上前,盯视着这名曾经的得力干将,吃惊的表情无可避免地泄露了出来:"连你都..."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事的..."李航答得竟是有些支支吾吾,年近三十的人此时却像是个被抓了包的幼童,"我没得选..."
"没得选?"王庆表情一凝,"兽灾爆发之后,我应该有特意多给你了些任务才是,这样你还能走投无路?"
"你的恩我是记得的,这辈子我拼着命不要也得给你还上,但光是这些是扭转不了大局的。"李航说着,声音像是苍老了许多,"在边境的时候,光是猎人就出现了上千的伤亡,老赵和老马也都是其中之一。在这之前有过通知,我们那一次的敌人并非是单纯的原兽,而是一股有预谋的势力...但单凭我们的实力,到现在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在这之后,猎人不但没有得到恢复生息的机会,甚至还来了一拨雪上加霜的裁员,这未免太莫名其妙了吧?这样的我们到底被看作什么?"
王庆默然。
"不用找其他理由。今天既然我来了,咱们以后就还是同一阵营的兄弟,没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一刻的僵持后他开口道,"就当是我叫你声前辈,跟我说说你知道的事吧。"
李航微微一愣,表情因此而放松些许,这才接着低声道:"你以前跟我说过,如果猎人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杀光原兽,那么在这个任务完成之后,我们就再没有任何价值:不属于国家、也不属于社会,只是被当个用完就扔的工具的命。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但现在...有人想要利用这些工具了。"
"利用?是谁?"
李航犹豫了一下:"你上次也被编进了那支特别行动队里,那你应该也对内情知道一些。那一次的任务是由白狼发起,而在这之后紧跟着兽灾爆发,城里也正是因为我们在这里的失势才会错过第一波精英猎人的援助。如果他们真的是和我们一样对兽灾的内情一无所知...你不觉得这太巧了么?"
他观察着王庆的表情,见对方像是因为这话陷入了沉思,便接着轻声道:"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的,类似这样的事一直都有,却始终没什么人去曝光。能做到这一点,核心的那些人、尤其是白狼就绝对不简单,一定有什么事是不能见人的。"
"放在平时我也不会计较。但这次兽灾已经死了这么多的人...之后还会需要更多的人命去填,这里面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我不怕原兽,但我怕人,若只是我们被当做工具也就算了,如果真的是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所有人的话,接下来被利用的范围恐怕就不单单是猎人...现在知情的人也只有你眼前这些,我不可能眼看着他们就这么进行下去。"
王庆静静听他说完,思虑了很久:"这些事,都是领头的那个人告诉你的么?"
李航点了点头。
"也是啊...你也是有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不可能看着他们被谁盯上。"王庆沉吟着,"因为这样,你也要去追求他们说的终极的力量么?为了不至于落到你说的那种下场?"
李航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段时间我确实也听过了很多关于那东西的传闻,还拿到了很多的机会...但没敢冒这个险。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亲眼看一看真相,哪怕只知道一星半点,也不至于被卖了还替人数钱。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也没那胆。"
王庆不知怎的暗地里松了口气:"我明白了。"
真是朴素的想法,但由李航说出来却完全没有谎言的意味。这个老好人的部下就该如此,而就在面前这群为他所不齿的人里...或许还不知道有多少个类似李航的人。
他是抱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态而来,但不能不承认就在刚才这一番话里他自己也动摇了。新出现的指引和隐约的旧记忆搅作一团,那个称为狼牙的男人对他来说有太多的疑点。
他深深吸了口气,不再去理会李航,只是转过脸朝着旁边仍盯视着他的人道:"放心好了。来这的人,大家都是奔着求一条活路,我也不例外。只不过有活路也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人逃,这次我来,也算是带了点同样想法的兄弟,就当补个缺口。这事确实是有点突兀,你们做不了主的话,麻烦叫那位领导出来一下,我也有事想向他当面请教请教。"
面前的几名猎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在徐宽沟和事的目光下开了口。
"平时还没有几个人见过那位大人本尊,不过今天你大概赶上个好机会,他说过他会亲自来给我们最终的奖励...告诉我们最后想要知道的情报。"声音顿了顿,"不过,那得等到最后的计划完成之后了。在此之前我们也是自由行动,你就随意安排吧。"
"最后的计划?"
"你可能还不知道你锁定的目标的意义吧。有她们在,剩下的我们就只需要守好这里****,等着结果出来就好了。"说话者转过头去,"至于真正实施的步骤..."
他的目光穿过夜色下的叠影,指向重重乱石间不起眼的一处死角。那是一座类似传达室的小平房,紧闭的大门上锈迹斑斑。而就在房后不远处,就是此地最大最惨烈的一片废墟——是把整列地铁当***包扔进去所造就的筒子楼残骸,钢筋水泥的乱石堆中依稀还能看见灼烧后残留的金属箱体。
江一竹在斑驳的旧门前停住了脚步,远望着废墟的狰狞轮廓,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她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了,末日来临般的兽潮景象也已经能站上一线,但这寂寥的废墟所散发的气息却仍让她不安,像是冥冥之中有无形的恶魔藏在其中。
一只手从头顶伸过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手心传来的热度稍微缓解了那股渗人的阴森。她回过头去,就见旁边的安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轻声道:"别怕,小竹,不会有事的。"
江一竹点了点头。如安年所说,她知道自己这一次不用怕什么。这次算是她主动前来,而被叫作妈妈的女人就在她身边,更重要的是,就在她们身后...一定还有一双眼睛在跟着。
她这么想着,朝安年身边贴近了一点,绷得紧紧的身体因此放松了些许。与她的安心相反,安年的目光在从她身上转开的一刻开始便重新变得谨慎肃穆,鹰隼般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四周,最终落回眼前的铁门上。
"别躲了,出来吧。"她忽然低声说着,语调冷得让江一竹一个激灵,"都到这时候了,你们不会还想维持什么礼节吧?"
流动的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一刻,随后窸窸窣窣的微响从前后左右全方位传来。大门被吱呀地推开,黑色的人影从中缓步走出,与周围从废墟掩体间凭空出现的同伴保持着高度一致——从军人特有的整齐步调、到那身前所未见样式的作战服、再到凝视安年时的眼神,全部一般无二。
这不是任何一种猎人组织,他们是另一个怪离的时代所遗留下来的产物,是被称为"幽灵"的...特种部队。
"说得好。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你我双方都该明白接下来的事情。"阴鸷的瞳仁在夜幕中闪着微微的红光,"还有劳你了啊,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