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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历157年。时值楚国大军在兵马大将军司马玉秀的率领下,纵横捭阖,一扫天下,将秦、晋、赵、吴、越五国的万里疆土收入楚国囊中;楚王李玉在御史中丞李淮安的辅佐下,正收拢各国旧王降臣与能人异士到往楚都,一时间天下所有的王室气数与栋梁之才皆汇于一城。楚国的王公大夫文臣武将也好,还是其余五国的旧人也罢,再加上万千黎民百姓,全都在等一件大事发生:
天下一统后,楚王李玉应该怎样走出他的下一步?
时年七月十五,楚国司天台的钦天监史奉御史中丞李淮安之命,夜观天象,得结论曰:“五星累若贯珠,轩辕焕如白璧,其象大异,恐主帝星之变,天下之运也。”
这样的结论让楚宫里炸开了锅。人人都在谈论这番天象,“五星累若贯珠”莫不是指楚国征服了其余五国,天下如一贯连珠一般归于一统?“轩辕焕如白璧”莫不是指楚国的霸王之相如白璧般光彩袭人无人可挡?而“帝星之变”,所有人都两眼相视、会心一笑,李玉这个“楚王”,恐怕不需多日,就可以称之为“楚帝”了,而到时的“天下之运”,那就是楚国之运,楚帝李玉之运罢。一时间,楚宫上下人人喜气洋洋,百官家中终日酒宴不绝,更有五国旧臣开始四处登门,只为得能在李玉登上那至高之位之前,多结交几个楚国的能说话之人,也好为自己的性命与家财更多添几道保险。说不定,等天下完成真正意义的统一之后,像李玉这样大有仁风的帝王,还会广纳贤才,给像自己这样的五国旧人一官半职做做,那这样的太平官可比以前在各国中朝不保夕的乱世饭碗要靠谱好当得多了。
楚国此时疆土绵延千万里,河山大川一片锦绣,仓廪充实,国库丰盈,更有对楚王李玉忠贞不二的兵马大将军司马玉秀麾下的四十万铁甲,这支军队战胜过无数在中州大陆上威名赫赫的强军,所刃名将勇士更是不计其数,直令敌手闻风丧胆。在这样的巨大优势之下,所有人都认为这番天象是吉兆。纵使是被李玉称为“其才可当半分天下”的李淮安,也认为李玉登上大宝、君临天下的时候,已然到来。
正在东南边境、原来吴越两国相交之地平息两国最后一股抵抗势力的司马玉秀,在司天台占卜结果出来后的第五日收到了李淮安的飞鸽传书:“十年之约既成,王之称帝,则‘仁’施天下之业可期也。”
“淮安啊淮安,”司马玉秀卷起来信藏进袖里,看着帐外正在操练的这支强军,想起远在楚都的李淮安——那个自小就放荡不羁、没有人管教得了的白衣少年,长得白白净净书生模样,实际上也是满腹经纶,却又是一副成日里三两句必提书画音乐与罗裳美女的轻佻做派,不了解李淮安的人,多半认为这又是一个不争气的纨绔子弟;然而他司马玉秀和楚王李玉却知道得清楚明白,李淮安胸中之才,可仅仅是一番让李玉与司马玉秀深信不疑的“仁政”可以囊括,淮安所提“民以本心而生,业为辅;吏以民之业为本心,再辅帝王”一说,更是深得李玉与司马玉秀之心。
智慧如李淮安这样的人,既然认为现在已经到了时候,那多半便不会再错了吧,司马玉秀克制住内心的激动,默默念倒,“这一切顺利得就如做梦一般,我们少年时的理想,难道现在真的就要实现了么?”
不多日,楚王李玉下旨,八月十五中秋一过,借普天团圆之际,于楚都设“归心大宴”,意指为天下大统、人心归一、万民安生、百业俱兴而设的宴席。宴席当天,李玉将要在全境内大赦天下,尤其是正聚集于楚都的各国王侯旧臣,过往与楚为敌之作为既往不咎,反而对王族公卿加封爵位,对士子大夫再度登用,只求众人能真心接受自始一生至终、乃至世世代代皆为楚人的事实。从此,天下人是楚国之民,而楚国也将是天下人之国,李玉的“仁”,不仅在于宽恕,更要做到的,是自由。
“自由?哈哈,自由?”说话的是晋国王子杨旭,他站起身来,撞得身前的桌子哐啷作响,仰头喝下一杯酒,然后把就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道,“李玉狼子野心,口口声声要施行仁政,给天下人以自由,这些话骗得了一众愚民,难道还能骗得了我们不成?若真要还天下一个自由,何来让我们国破家亡,又何来要他去做这个皇帝?”
杨旭是原晋王杨炎的第三个儿子。在楚国攻伐晋国的战争中,晋国太子杨景在率晋国主力与司马玉秀所率的楚军的决战中兵败身亡,其后晋都被破,晋王杨炎于宫内引火**而身亡,二王子杨昀在乱军中不知所踪,于是他杨旭便被作为晋国的头号人质押解至了楚都。按理来说,其父与两个兄长眼下都没了,晋国的王位理所应当应该传到了他杨旭的手上,即使是楚国吞并了晋国,那回去当一个属国的大王,那至少也是一方天下能由得自己作威作福。可是眼下,李玉却要在“归心大宴”上封他做一个楚国的太平王侯,从此身在楚都终老一生,即使能够锦衣玉食不愁用度,但这又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国之不国,王之不王,天下从此跟着楚王姓了李,那五国的遗老遗少们可怎么办?
杨旭不是唯一一个在此义愤填膺的,满帐之中,形形**居然有十余二十人之多,再定睛一看,秦、晋、赵、吴、越五国无一不有旧人在席。而看帐外,却是这楚都东郊一处毫不起眼、远离闹市的宅子,兴许曾经是服侍于往来商客的一处酒馆,却因风水鱼码头不甚好而生意破败,也不知道是被何人买下了。反正现在,却是被数十个全身带甲的武士团团围住,这些人装备精良却又不是楚兵装扮,想来是在宅子里头大帐中吃酒的那些人所养私兵了。
“李玉那厮,人面兽心!”又站起一人说话,只见此人不像其它众人多穿便装长袍,反而是着了一身轻甲,配着一柄短剑,想来是武人出身,其人近半百的年纪,双鬓染霜,声音嘶哑,却直说得满面通红,仿佛是在战场上阵前叫骂一般,“此人表面上确实是翩翩君子,可背地里,不仅早就图谋我们五国,甚至还曾与那南蛮的巫女有过来往。那蛮族的教母曾在**年前来过他们楚国,在楚宫里盘桓有一月之久,天知道李玉和那妖精一男一女待了这么久的时日是为哪般,但既为中州子民,却和母猴子一般的女妖精搅混在一起,你们可能相信他是一心为这中州天下而图的霸业?休要把我们全都卖给那些蛮子做了奴隶时才后悔,其心可疑,其心可诛啊!”
言罢,众人纷纷慷慨陈词,上至李玉本人,下至楚国文武百官,几乎全都被刨根究底翻出了上八辈子祖宗给数了一个究竟,人人都是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仿佛这楚国一统,那边是将天下生民推到了悬崖边上;而这“归心大宴”若要一开,那简直是断了这些人从此世世代代的生路一般。
再往后,没有人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些乌合之众一般的人物究竟是由何人聚起来的。历史只告诉后人,这是一场阴谋,这是一场终结了本该从此诞生的一个太平盛世的阴谋。
八月十四,月圆如盘,正是“归心大宴”的前夜。
这一夜,楚都的月光皎洁似玉,李玉兴奋得在楚宫之内来回踱步彻夜难眠。李淮安则面带微笑手持书卷打算沐着月光在他的御史府邸的庭中等待黎明,那个他盼了一生的天下的黎明。
但,“帝都之乱”在这一夜发生了。
没有人知道突然铺天盖地黑衣蒙面的士卒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觉得天上地下、房屋内、小巷间、甚至随处可见的狗洞之中,平白无故多出了数不胜数的杀人之客。
是夜,驻守宫外的禁军没有发现他们的统领不知何时已经被刺死于帐中,禁军虎符被盗,无人可以调动禁军防卫。
是夜,楚都各条街巷、各处民宅被黑衣人们纷纷闯入,无分男女、无分老幼,见人就杀,见屋就烧,火光连片,一朝楚都,被燃烧得如同一个业火地狱,妇孺啼哭、临死惨叫不绝于耳,多少名牌楼坊毁于一旦。
是夜,楚宫内外几乎被蒙面甲士围了个水泄不通,灯火映天让宫内亮如白昼,喊杀声在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时辰,血流遍地,尸身满阶。
是夜,自楚王李玉以下,楚国宗亲与宫内文臣武将、侍卫宫女上上下下五千余人,惨死宫中。
是夜,御史中丞李淮安曾高站宫门之上,仍身着他那一袭白裳,痛骂乱军,足足有三五百人围堵在宫墙之下,却被李淮安骂得无人能有颜面上前去格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最后还是那晋国的杨旭拍马赶到,强令弓弩手要射杀李淮安,李淮安见状,悲呼一声“天下不仁,生民不幸,惟死有自由乎!”从数丈宫墙上跳入护城河中,被水流卷走,再不见踪影。
是夜,司马玉秀还在东南边境细品美酒,想着带日出东方之时,李玉与李淮安会何等的风光得意,他们的笑脸,一如少年时的模样,朝着自己如绚烂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