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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二把客人迎进来时我只感觉自己眼花了。
来者是个消瘦的小老头,看起来比刘老二年纪大,穿着一件旧褂子,面皮干瘪,印堂发黑,眼神无光,半边脑袋没有头发,对应着的半边脸竟是和刚才那西北小伙一样的疤。
我看见刘叔迎出去,下意识地站起来。
小老头细小的眼睛扫了一圈,停在原地。
刘老二笑呵呵地介绍道:“别多心,老哥,这两位后生都是我侄儿,干的和你年轻时一样的行当,都是自家人。五全,良子,这位是你们杨爷。”
“杨爷。”刘叔笑着点头,跑过去握手。
杨爷手缩在袖子里,没理他,朝屋里走。刘叔尴尬地跟在后面。
“杨爷。”我也打招呼,同样没被理睬。
我忽然明白这个人就是刚才那个西北小伙儿,他和刘老二唱了一出双簧,把金丝眼镜骗了。可……这演技也太好了,除了那块火烧疤,我根本无法把他和那个拘谨羞涩的年轻人联系起来。
杨爷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放在桌子上展开,露出刚刚金丝眼镜给他的六沓半钱。他朝刘老二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刘老二大笑道:“咱老哥们儿之间还整这个,你直接分吧。”
杨爷没再客气,拿出三沓放在刘老二面前,又把半沓散开的捋了捋隔着桌子推到刘叔面前。
我想拒绝,刘叔抢先说:“谢杨爷赏!”然后把钱塞进里怀。
整个过程杨爷看都没看我俩一眼,刘叔揣好钱,他也把剩下的三万装起来,起身朝刘老二抱拳,匆匆走向门口。
“老哥,喝口茶再走啊!上等的太平猴魁,别瞎了孩子们的心思。”
“不了。”杨爷吐出两个字,继续走。
“倒上了,您不喝……”刘老二拖长声音。
杨爷转身回来,端起滚烫的茶水,一口倒进嘴里咽下,快步出门。
“这人谁呀?脾气真怪。”刘叔把目光从门口收回来,问道。
“亏你自称在盗字行混了十年,连杨鬼脸都没听说过?”
“杨鬼脸?”刘叔有些惊讶,“大名鼎鼎的西北斗王杨鬼脸杨八爷?”
“还成,算是有点见识。”刘老二低头喝茶。
“您和这路人有交情,怎不早点给侄儿引见引见呢!”刘叔起身给刘老二添半杯茶。
“你入行,他基本就洗手了。你爷临终嘱咐咱们老刘家后代不准再入盗行,你爸又死得早,这舵我得掌下去,我看不住你小子,总不能助纣为虐吧?”
“还为虎作伥呢,”刘叔神色忽然暗淡下去,“咱老刘家你们这辈五个儿子,现在死得只剩你和我瞎四叔儿了,你俩没后,到我这辈就一根独苗儿,我不把咱老刘家手艺传承下去,明儿就失传了。”
“这么想不在理,”刘老二又喝一口茶,仿佛失去了味道,“现在不是清末,也不是民国,太平盛世,干正经行当才是正道,要我说,你也赶紧金盆洗手得了。”
“我可不,我才三十多岁,趁年轻得使劲儿折腾折腾。”刘叔倔强地说。
我低头喝咖啡吃茶点,不想参与他们爷俩儿这老生常谈的争吵,口中索然无味。
“胖侄儿,”刘老二语气变得沉重,“你爸死了,你三叔儿和五叔儿都死了,你四叔儿瞎了,老刘家能拿事的就剩你叔儿我了,我一直把你当亲儿子。听叔儿一句劝,别干了。只要你答应,叔儿就算砸锅卖铁也给你办个风风光光的金盆洗手仪式,道上只要你能说出名儿的,叔儿都给你请到。”说到这,刘老二声音哽咽。
“我知道你疼我,”刘叔低头摆弄茶碗,“但这辈子我得按我自己的意思活着,我现在按你的意思做,等你死了,我后悔了找谁去?”
刘老二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唉……得嘞!造吧!等我死了你也别埋我,到地下我没法跟你爷和你爸交代。”
“咱走吧,叔儿。”刘叔道,“你总说‘坐地分赃,抬屁股走人’咱分完脏有一会儿了。”
“你们走吧,叔儿自个儿待会儿。”
“那您歇着,”刘叔低声道,“作家,吃好咱走吧。”
“嗯,二叔儿,您别上火,我劝劝刘叔。”
“明儿你管他叫爷,他是我爹!”刘老二道,也学杨鬼脸猛灌了一口茶,烫得龇牙咧嘴。
我没敢吱声,跟刘叔往出走,
忽的,刘叔又停住,转身回走,边走边把里怀的钱和屁股兜里的信封掏出来。
他在桌前把两沓钱都放在信封里,搁在刘老二面前,说:“这两天我和无良还有封不臣准备进藏,这钱是杨爷刚分我的五千,还有那买主儿给的一千,您都留着,加上你那三万,租个像样儿的房子吧,别跟那地下室住了。”
“我赔了之后一直住那地下室,挺好,死我也死在那。”
“要不您搬我那住?”刘叔无数次跟刘老二提出来过。
“不去,”刘老二说,“自打当年你爷把我赶出家门,我就发誓再不回去。”
“您别犟,我爷死之前一直念叨着您的名字,说他这辈子唯一犯过一次错误就是把您撵走。”
“甭说这话,我没听着。”
“再说,咱家老房子早动迁了,我现在住的是楼房。”
“换的,一个意思。不去,你快走吧!别跟这儿碍眼。”
“您有我四叔儿的信儿吗?”
“前几天听说他在慈悲庵给人算命呢,现在不知道。”
刘叔作揖告退,我跟在后面出了聚贤茶庄。刘叔说:“二叔儿跟你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
“行了,”我打断他,“这我要是不明白,咱俩还能算朋友么。二叔一片苦心,这次要是能弄着宝贝,回来咱俩添点钱,咱给他买套房。”
“想在北京买房子,靠倒斗可不行。”
“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还得靠印度阿三儿飞饼,咱得走正道。”刘叔阴阳怪气地说。
“哈哈哈!”我终于忍不住了。
“阿三儿印度飞饼,你丫是怎么想出来的呢?”刘叔也忍不住笑起来。
“没事逗个闷子。”
我俩离开潘家园,吃过午饭,搭地铁前往宣武区的陶然亭公园。
刘叔的四叔自从眼瞎了之后一直居无定所,偶尔见一面只有在他算命被抓,我们去保释的时候。今年自从过完元旦还没有他的信儿,刘叔颇为担心。
不过这次我们在慈悲庵外待了一下午,也没能看见虾老四的身影,晚上六点,无奈搭地铁回到刘叔家。
回来之前给疯子打了个电话,他说遇到点儿麻烦,得三天之后能回来。我们说等他一到就动身去西藏。
晚上无事,早早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房门大响。
模模糊糊的只听有人喊叫:“开门,警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