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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颉并没有选择回到放映厅接受掌声,也没有在影院门口等待着观众的散场,而是选择和安妮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影院。走出冗长的甬道,走过影院门口的广场,越过广场门口,那类似探照灯的灯光。
他们漫步在老城区的大街上,左右的维多利亚式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倒退。还有一些露天的放映点,绚烂的灯火将它们装点一新。
苏颉知道,每个帷幕背后都有一个小小的放映机在工作。它可以是专业的设备,也可能仅仅是一个便携家用放映厅,无论是哪一种那微弱的光亮都象征着一个充满希望的奇迹的诞生。
是的,它承载着一群电影人的希望,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
就是这样,散落在街道上的人并不算多,而且大多行色匆匆。喜欢电影人进入了电影院,剩下的大多是这个城区的过客,他们不属于这里,从未触及到真正的多伦多电影节。
“美妙的一天,不是吗?”安妮突然说,她一个箭步蹦到前方的水池边上,快乐的转了圈。
倘若女孩穿的是裙子,必定是裙角纷飞。但她只穿了一件皮衣,衣服贴着身体,展现了她妙曼的身姿。这并不影响女孩的美丽,月光透过薄纱一般的雾气,轻柔的洒在安妮脸上,映出了她狡黠的微笑。
“来追我吧,苏!”安妮大声的叫喊着,同时开始飞奔起来。向着前方迈开步子,时不时的回头张望。安妮突然想起在他们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和苏颉也是这样,一个在前面奔跑,一个在后面追逐。
“等等!”
苏颉追了上去,可不知是他故意,还是真的体力不支,每每在即将抓到安妮的时候,总一个踉跄让女孩顺利跑掉。
银铃一般的笑声回荡在老城区的天空,与宁静的月光融为一体。在苏颉心里,它没有打破夜空的静谧,反而成为了这安静世界里,一点生动的点缀。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任何放浪形骸都能够被允许。
作为采访多伦多电影节主放映单元的记者,麦克-德尼德罗本不应该喝酒,但在某个漂亮的西班牙裔女郎的盛情邀请和挑逗下,他灌下了整瓶白兰地。直接昏睡了二十四小时,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才醒来。
对着镜子,麦克-德尼德罗看到了自己憔悴的面庞:眼眶凹陷,目光呆滞,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他才三十四岁,正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的年纪,这本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麦克-德尼德罗却习以为常。
他狠狠的敲击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该死的!这要在战场上你就死定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意志不坚,可谁又在意这些呢?世界永远没有后悔药吃,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只能这样。
麦克取过挂在毛巾架上的毛巾,沾着冷水洗了一个冷水脸。冰冷的自来水透过毛孔,渗入他的皮下组织,令他不由自主的颤栗。
“新的一天!”麦克大声叫嚷了一声。
洗完脸,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一共有五个未接电话,两个来自于他的前妻,自从他作为战地记者走上了科索沃,这个女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还有三个是主编,一个和蔼的胖子。
“也许我应该编个车祸的理由。”他晃悠着脑袋,自顾自的说。宿醉的头脑麻痹让他很难想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最后干脆,将手机关掉,眼不见为净。
错过第一天采访的记者决定背起照相机,开始第二天的工作。相比起战地记者的生涯,来采访电影节,毫无疑问是波澜不惊的。两天,他至少要工作一天,不会有人因为这个而责怪身负记者界赫赫战功的他。
事实上,他亲爱的主编甚至认为自己手下的记者遭遇了不测,可麦克显然不知道这一点。
夜色混合着月光,格外宁静。现在正是老城区电影放映的时间,人潮都钻进了影院,狭窄的街道上,只剩下在屋顶爬行的野猫和躲在墙角的野狗。麦克下意识的看了看手表,还好,距离放映结束还有大概半个小时。他应该能够赶上影院门口的采访,年轻的记者深受鼓舞,他不会连续两天无功而返,当然,头一天他根本没有出现。
曾经有人说过:如果你赶不上事情的开头,那至少应该赶上它的结尾;如果两者都赶不上,你至少应该竭尽全力。因为追赶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历练。
麦克对这句话深信不疑,迈开步子,在街道上前行。没有出租车和公交,他必须依靠最原始,也是最脚踏实地的方式行进。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麦克曾经跟着科索沃的美军士兵完成过急行军,也曾经从科索沃解放军的尸体队里爬过。这是一个身经百战,处乱不惊的年轻人。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即便他的主编不敢拿他怎么样。没有任何交代失踪了一天,他也只为认为,自己的属下出了什么事故。
当然,如果醉酒也算事故的话,这句话就没有任何错误。
麦克回味着那个西班牙裔女郎的滑顺身体,就像来自中国的绸缎,紧贴着他的皮肤划过。
他的舌头不知不觉探出,轻舔着干涸的嘴唇。他已经忘记那个女人的脸,甚至忘记了她的身材究竟怎么样,只记得她像野马一样难以驯服。
麦克笑了笑,心中做了一个决定——放弃这种生活。已经一年多了,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变换一种生活方式了。
“苏!快点来追我!你太笨了,怎么都追不上我!”
一个宛若夏季微风拂过风铃的女声刺破了夜色的宁谧,声音汇集成束钻进了麦克的耳朵里。将他好不容易构建出来的模模糊糊的画面,撕咬的支离破碎。
“该死的!”
他暗骂一声,抬起头,惊讶的发现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的漂亮女孩,正蹦蹦跳跳的向她跑来。她头拧向背后,没有看前方的路。不幸的是,麦克就在前方。
于是悲剧似乎不可避免的即将发生。
“小——”麦克刚想提醒,就被撞了个满怀。只听“咔嚓”一声,照相机摔到地上。麦克条件反射的将相机捡起,左右看了看,直到确定没有明显的外伤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顾自己脚踝的疼痛,站起来,怒声质问着女孩:“小姐,你应该看路的!”
作为发力方,女孩也被撞的踉跄。她稍稍稳住身子,转过脑袋,退到一边,一脸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很熟悉,这是马克的第一反应。出于记者和花花工子的双重属性,麦克第一时间瞧向了女孩的脸:虽然因为愧疚而低垂的脑袋,但一头栗色微卷的长发却给麦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像极了多瑙河细碎的波浪,美丽而柔顺。还有女孩的皮肤,白皙的犹如牛奶。
“为什么……我会觉得她很熟悉。”麦克心想。本来准备的连珠炮似得责备被他咽在喉咙去。每个男人心底都留有美女犯错的余地,麦克也不例外,可他真的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
“难道是在酒吧里?”麦克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么出色的女孩子,倘若是在酒吧见过,他一定会有印象,可现在——他仅仅是记得见过而已,仅仅如此。
“安妮,等等我!”远处传来一个男声,麦克循声望去,一个身着西服的华裔男子正迈着大步跑来。他没有气喘,也没有疲倦的味道,甚至额头上都没有一滴汗水。
请原谅一个刚刚从科索沃回来的战地记者对于文明世界的陌生,他本不应该从战地记者转向娱乐记者,也许是主编好心想让他换换头脑,但他确实不适合这个职位。
“安妮,这位是?”正当麦克在脑海中搜索这对熟悉男女的信息时,那个华裔男人已经上前一步,将漂亮女孩隐隐护在身后。在麦克看来,这个男孩有些警惕,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任谁在深夜里遇到一个莫不相干的人,都会露出警惕的神情。
“我跑的太快,没看路,撞到他了。”女孩吐了吐舌头,愧疚的说。
“现在,你不要紧吧。你的相机有没有问题?”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孔。高挺的鼻梁,性感的嘴唇,还有那双水汪汪的,犹如纯净钻石一般的眼睛。
“你是安妮-海瑟薇!?”麦克大喊了起来,下意识的拿起摄像机,咔嚓两声,照了两张照片。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蒙特利尔日报的记者麦克-德尼德罗。很高兴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认识您,美丽的公主。”
麦克拿出了花花公子的能力,化身为衣冠楚楚的绅士,他想要握住安妮的手,给予这个扮演过公主的美丽女孩一个标准的吻手礼。可惜——被那个可恶的华人挡住了,而且还让麦克无法指责。
“你好,我叫苏颉。”男孩伸出手,抢先一步握向了麦克的手掌。麦克明显感觉到手型的变换:从放松的状态一下紧绷,然后又被迫放松下来。
“该死的!”麦克抱怨了一声,他用上帝的名义诅咒着苏颉这个名字,“等等!他叫苏颉?”
麦克终于在脑海里将这个名字和相貌对上了号,脸上的尴尬瞬间化作微笑。
“你好,你好,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大导演。”麦克的话毫无疑问表明他已经认出了苏颉的身份。事实上当这个男人说出自己的职业之后,苏颉就做好了被认出的准备。
“你好,记者先生,你不会把大导演三个字写进你的报道吧,我可当不起这三个字。”
“当然不会,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你愿意接受我的采访吗?”
两个男人皮笑肉不笑的谈判,就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战争似得。安妮无奈的翻了翻白眼。
苏颉笑了笑,回答:“当然不,——”他打断了麦克说话的意图,“我知道您想问什么,对于《朱诺》的问题我不想问答,您应该去采访看过电影的散场观众,我从来都认为,最有资格评价电影的不是拍摄电影的导演,而是看过电影的观众。
苏颉没有理会麦克那惊愕的眼神,自顾自的牵着安妮的手离开。或许也他的想法里,这个叫麦克-德尼德罗的记者只是他生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过客。同样的人,他每天可能见过成百上千。这个记者与那些陌生的、完全不知道姓名的、擦肩而过的人没有任何不同。
麦克凝望着苏颉和安妮远去的剪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最有资格评价电影的是观看过电影的观众?”他口中嚼念着这句话,“好像挺有道理的。”
麦克没有去追寻导演和明星的脚步,他迈开步子,向着老城区的影院走去。就像苏颉所说的那样,他要在一切结束之前,采访一下散场的观众。
年轻记者的身影变成一个黑点,很快消失在路灯的尽头。或许他将从此踏上一个与战场截然不同的征途,谁也不知道那样的征途到底意味着什么。
由于现代人类环保意识的日益浓厚,多伦多市政府不得不削减路灯的开支,直到街道路灯所发出的光亮减弱。就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两条相互依偎的影子被拖得老长,看上去就像彻底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对于男孩与女孩来说,这是他们自如步入电圈以后,难得的静谧时光。
“你和他说的是真的吗?”安妮突然开口、
“什么?”
“就是那句话,最有资格评价电影的是看过电影的观众。”
苏颉笑了笑,宠溺的用指头刮了刮安妮的鼻子,“傻瓜,我那是想把他支走。”
“可我觉得很有道理,”安妮推开苏颉的手中,自顾自的说,“评价电影的难道不是观众吗?没人看的电影没有存在的意义。”
苏颉瞧着安妮严肃的面庞,笑了笑:“当然有道理,但我发誓,我说这句话的初衷只是让他走开而已。”
“那你现在达到了你的目的。”安妮笑着回答。
手机的铃声突然在静谧的夜空中响起,惊的两人瞬间弹开。
“该死的!到底是谁!”苏颉恶狠狠的说,他打算置之不理,可手机却响个不停。
安妮促狭的笑着,“快接电话吧,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苏颉无奈的摆了摆手,直接掏出手中。“是阿普莉尔-陈。”
“就是那个游说公司的负责人。”见安妮一脸疑惑,苏颉解释了一句。
“那就快接吧,也许是她想问下你首映的事情。”
苏颉点了点头,接起电话。几乎一瞬间,他换上了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阿普莉尔,你这个时间打电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电话里传来冰冷理性的声音:“我想知道首映礼的情况。”
苏颉听的的出,陈淑娟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定在为朱诺担心,“也许这是她游说生涯里最艰难的一次任务。”苏颉想。
他继续对着话筒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首映礼非常成功,非常非常的成功!”
“非常成功?”电话那头的声音透露出一丝怀疑。
“真的?”阿普莉尔的声音一尊千年不化的冰山,但她怀疑的语气已不容置疑。
“真的!”苏颉没好气的说。
“那就好,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阿普莉尔-陈的声音显得有些庆幸,对于她来说,接受这次任务只是为了还清欠麦高芙的人情,仅此而已。但良好的职业素养令她讨厌失败。她会竭尽全力让《朱诺》得到认同。
阿普莉尔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了,其他的事情我会安排的。你最好在媒体面前保持沉默。”
“我明白。”
一番简短的交流过后,阿普莉尔挂断了电话,苏颉这边听到了一脸长“嘟嘟”的声音。
“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苏颉微笑收起手机。
安妮笑了笑,说:“你没见过她吗?”
“没见过,是惠特尼介绍的人。我到多伦多的时候才给我打的电话。”
“说不定她是个美女。”
“哈哈哈,”苏颉笑了起来,他轻轻揽过安妮的腰肢,说道:“没有人比你更漂亮,我亲爱的公主。”
女孩咯咯的笑了起来,两人的笑声练成了一片。
对于史蒂文来说,这是奇妙的一天。他看了人生之中最出人意料的电影。是的,没错。《朱诺》也许比不上他拍摄的一些电影优秀,但这可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导演的作品。老导演一直认为导演这个职业需要阅历的积累时间的祭奠,但苏颉的出现却彻底颠覆了他的看法。
“也许,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导演。”老头小声的念叨。
“老师,你在说什么?”米尔斯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概而已。”史蒂文微笑的回应。
两人夹在散场的人群中,向着影院门口走去。史蒂文压低帽檐,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他讨厌接受采访,特别是在心中不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