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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颉还记得《列宁1918》中的一句台词: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他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引以为人生的座右铭,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颠覆了他的意识形态。就像巨大的海浪掀翻了小船,他的内心也跟着一起倾翻。
他坐在一辆车底腐烂的老甲壳虫轿车里,每次遇到颠簸的时候,都以为自己坐的座椅会穿透车底掉下去。
“我以为组委会会派转车来接我们的。”副驾驶座的苏颉摇晃着有些酸痛颈部,小声的抱怨。
“谁告诉你的?”驾驶座的哈塞说,“我可不认为他们会这样干,现在经济紧张,组委会可不会浪费金钱做这种无用的事情。要知道十天时间会在过百布电影在电影节上公映,少一两部并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你们可以选择不来——”
“那我们的机票——”苏颉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你们自付,难道还指望着组委会帮你们报销吗?”哈塞一边开着车,一边哼起了小曲。
“我心爱的女人,就像甜美的面包和红酒……”
苏颉感觉到,自己的耳朵正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他不禁羡慕起决定自坐出租车的其他三人,相比起出租车内的环境,这辆甲壳虫价值就是地狱,即便它是一辆古董车也不例外。
事情就是这样,苏颉和其他人分开了,选择坐上了这辆古董车。
这一届多伦多电影节将展映地点安排在了老城区,在一排维多利亚式的建筑之间拉起了影院的幕布。光影轮转,一个又一个奇葩的世界展现。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可首先,苏颉一行人必须在老城区附近找个酒店住下,这是最现实的事情。他们的原则是:酒店可以不豪华,但一定要干净。
甲壳虫汽车自东向西的穿越老城区,高耸入云的多伦多电视塔在苏颉面前掠过。他眼疾手快的按下手机快门,照了一张自己和电视塔的照片,算是为自己的多伦多之行留个纪念。
“先生,那可是我们多伦多的地标之一,您难道不下去看看吗?我记得很多人旅游者来多伦多的第一站都是这么,他们会登上塔顶,在天台上和塔尖合影。”
苏颉笑出声来,他突然发现这个名叫哈塞的年轻人,并不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冷漠。有些时候,他会表现出足够的热情。
“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是什么游客。我是来参加展映的。如果有一天,我无拘无束的重新来到多伦多,一定会像你说的那样,登上塔顶看看。”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先生。您一定会爱上高层的风景,云朵会在您身边,触手可及,这可是其他高层建筑所不具备的。”
“为什么?”苏颉好奇的问,要知道多伦多电视台虽高,却也并非世界最高的电视塔。比它高大的建筑比比皆是。
哈塞笑了笑,说:“先生,多伦多人都知道这一点。”他停了停,继续说道:“我们这里天高云低,景色宜人。您真应该在没有束缚的时候来这里。”
“最好是夏天,多伦多的夏天没有其他地方那样的酷热,偶尔还有雨。我喜欢下雨,就像莎士比亚的诗歌一样……”
苏颉可没心情和哈塞讨论什么莎士比亚的诗歌,更加没有停留驻足的意愿,他所希望的,仅仅是一个住的地方过去。
能够扫去疲惫,褪去风尘仆仆。简单的说,就是一张能够任他伸平四肢,躺在上面的床。可哈塞似乎故意与其做对,他不顾苏颉的有一搭没一搭,口中依旧滔滔不绝。
“这里是多伦多市中心的娱乐区,遍布着剧院音乐厅,本来电影节打算在这里举行,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老城区。也许是老城区的怀旧轻快占据了上风吧,维多利亚式的建筑的拱形支架和栏杆的纺锤型立柱总是容易激发艺术家的灵感。”
“傲!对了,您也是一名艺术家,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苏颉翻了翻白眼,他不清楚自己是否会喜欢老城区的建筑,但他不喜欢这个哈塞是一定的。小伙子丝毫没有自知之明,说话的时候就像一挺机关枪,滔滔不绝。
甲壳虫轿车以30迈的龟速在城市里穿梭,艰难的穿过了现代钢筋水泥铸成的林立高楼,苏颉看到了一片拥有着高大烟囱的建筑。看着哈塞那猛然变得明亮的眼睛,苏颉知道,这里就是他口中所说的老城区,而这些拥有尖塔、烟囱、双斜顶和文艺式拱门的建筑就是小伙子口中维多利亚是建筑。
是漂亮,却不惊艳,只能说,普通而已。至少苏颉是这样认为的。
“法式维多利亚建筑,文艺复兴时的样式,可惜只是模仿,拱门的设计太过死板,十字窗的位置也不对,应该是后世的建筑。”
苏颉对这里的建筑做出了一番点评,他一边点头,一边数落着设计师的失误。哈塞差异的偏过脑袋,他第一次正视起这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电影的导演。如果说《朱诺》让他感觉惊艳的话,这个年轻的华人导演则让他感觉差异——他很难相信一个年轻人会拍摄出如此优秀的电影。
“你们想要住哪儿?是住在老城区里还是住在隔壁的古酿酒厂区?”哈塞一边说着,一边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我觉得你们还是住在古酿酒厂区的好,老城区在准备电影节,你明白的,艺术家是最疯狂的一群人,特别是当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彻夜狂欢将是一种常态。”
“您看我像是那种喜欢彻夜狂欢的艺术家吗?”
“当然不是,您是一个正常人。”哈塞说,“我的意思是说,您很正常。”
苏颉最终选择了古酿酒厂区的一家酒店,并非因为他无法适应老城区的喧嚣,只是单纯的以为,老城区的酒店客满了。
不同于戛纳之类的电影节,多伦多电影节并不以评奖为主,而是以电影放映为主。它注重服务于观众,而非那些专业的评审,这也是苏颉选择来参加这个电影节的原因。
很快,轿车在古酿酒厂区的科特迪姆酒店门口停下,出租车紧跟着停住。苏颉又一次见到了安妮三人,女孩的笑声再次回到了他的生活中。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更显珍贵。
与附近其他建筑相同,科特迪姆酒店也是一座维多利亚式的建筑,越过高高的拱门,走进大厅。女侍者面带微笑的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她们说了一句,然后走开。紫红色的套裙在空中飞舞,像是两只远去的蝴蝶。
“嗨!我喜欢这个地方。”米歇尔大声说道。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气候宜人的地方,姑娘总是特别漂亮。有着清澈的眼睛和明媚的皮肤,相比起被重工业文明所污染的美国妞来说。米歇尔更喜欢加拿大的姑娘。
“好了!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别忘记了三天后的首映,《朱诺》已经入围了主放映单元。”哈塞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那一身嘻哈装扮仿佛变成了正装,庄重而严肃,“我本人非常看好《朱诺》这部电影,事实上,它是我最近几年看过的最特别,可能也是最优秀的电影之一,希望它能有个好的结局。但同时你们也应做好准备。”
哈塞的话牵动着苏颉的神经,他突然想起了电影的前途未卜,初到异地的那种陌生的喜悦也就消失殆尽。
他强颜欢笑,开口说道:“谢谢,我明白。”
两双手从背后拍着他的肩膀,同样无骨的纤细,柔软的就像棉花糖。苏颉知道那是谁与谁的手,两个女孩在此刻表现出女人特有的多愁善感的一面。
“你会成功的,就算失败了,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说话的是安妮,她也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女孩。
生活就像跳舞一样,步伐总是重复。在过去的几年里,苏颉习惯了过着重复的日子:每天定时起床,上学,早餐和午餐、和同样的人接触、说着同样的话。他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电影就像一种调剂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即便会令他步伐错乱,令他患得患失,可男孩依旧热爱这种不确定、却丰富多少的生活。就像多伦多的夜空,霓虹灯的红线闪耀,模糊了半边天空。
古酿酒厂区边上圣劳伦斯市场也许是整个多伦多古老印记唯一的继承。每到周末,市场上挤满了农夫、艺术家和艺人,在贩卖他们的产品和艺术品。这个周六也不例外,甚至因为多伦多电影节召开在即的原因,集市比平时更加热闹。
苏颉和安妮在集市门口看到了蜂箱,蜜蜂嗡嗡在低空盘旋,却从不离开风箱半步,仿佛那是对它们永恒的禁锢似得。蜂箱边上摆着一排瓷器坛子,具小贩说,坛子里装满了浓稠的蜂蜜。
苏颉注意到有几个坛子不堪岁月的侵蚀,裂出了口子。它们并没有就此报废,反而成为了天竺葵和百合之类的植物的温床。
苏颉询问小贩后才知道,他平常卖花,每到四月才开始贩卖蜂蜜。
越往里走,苏颉和安妮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像马尔克斯笔下魔幻的拉丁美洲一样,北美大陆也有其魔幻的一面。几个年轻的印第安姑娘正在表演从芙蓉花的花瓣中提取染料,给布料染色;还有些老人正在将各色青草编成精美的花篮,有大有小,大的有一人多高,小的只有一只手掌的大小。
不远处,出生印第安的艺术家正跳着本族的民俗舞蹈:穿着不明植物编织而成的衣服,脸上涂着又植物染料制成的油彩,双手高举高天,脚底不停的点着地面,却从不与地面完全贴合。据周围的观众介绍,这种舞蹈脱胎于巫术,古老的巫术用于治病救人,将野生的药材碾成浆状,涂抹在病患处,能够加速伤口愈合。
“你说真有这样的事情吗?”安妮突然问。她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苏颉拖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压低声音回答:“那只是传说而已。”
两人继续向集市内部走去,由于今天是周末的原因,农产品占据了集市的大片空间,各种多伦多的附近的特产在这里都能看到。还有些普通的农产品,一般都是几个批发商竞标货物,价高者得。这样的制度令农夫们赚的锅满瓢满。
苏颉一度有些失望,传说中的艺术家和艺人今天并没有出现,周末是属于农夫的时间,这成为了一种约定成俗的规矩。
反倒是安妮表现出少有的兴奋,她会窜到卖蜂蜜的摊点,和小贩为一瓶纯天然的蜂蜜讨价还价;也会跑道印第安姑娘的身边,和她们探讨如何提取染料,甚至会和印第安的巫师一样跳舞,真是一个疯狂的女孩。
苏颉摇了摇头,招呼着安妮继续向前。很快,他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一个小小的电影放映点。
随意搭建起来的支架,再加上黑色棉质幕布,这就是这个放映点的全部家当。负责人是一个小女孩,十七八岁,不算漂亮,却有一双明亮而幽蓝的眼睛。
苏颉准备拉住安妮进去,却被拉住。
“门票!”
女儿伸出手臂,拉住了他们的去路。苏颉注意到,这个女孩的手臂纤细,甚至偏近于消瘦。面部也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透过一丝微光,苏颉看到女孩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对了,这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典型的英裔女孩。
苏颉笑了笑,对于女孩的态度,他不以为意。在北美大陆,看电影买门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商品社会的等价交换原则在电影劝内表现的淋漓尽致,一分钱一分货的原则也同样适用。
“多少。”苏颉一边说着,一边准备从钱包里掏出个三五美元。类似这一类的建议放映点,票价一般都不超过十美元——当然,这是不包括饮料和爆米花的价格。
“五十美元先生!”
苏颉掏钱的手停住了,他认为自己听错了。五十美元?!苏颉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孩,朴素的连衣裙,内衬着淡蓝色牛仔裤,眼睛明亮,皮肤白皙。看起来没有吉普赛血统,不像是个骗子。
可这个价格——确实很高,高的离谱,高的吓人。就连对女孩心怀好感的安妮也皱起了眉头。
“要不我们走吧,苏。”安妮说。
这倒是不因为他们拿不出三十美元,而是感觉这里面放映的电影不会值这个价。
苏颉眼珠转动了一下,笑着问:“小姐,您不觉得这个价格太过昂贵了吗?还是你将茶点和饮料都算在里面。”
女孩并不惊讶于苏颉调侃的语气,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人在听到这个价格时的不满和惊讶。那没有什么,即便是不怀好意的审视眼神,她也经历过。
“我相信我拍摄的电影值这个价格。”女孩扬起下巴,骄傲的说。
“你拍摄的?”苏颉挑了挑眉毛,他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自己的同行。不过想想,多伦多电影节开幕在即,总有些没有进入主放映单元的影片会选择在这十天里自由公映。
但这个女孩的年纪——苏颉目测她不超过二十岁。
“小妹妹,说谎可不是优秀的品质。”安妮微笑着说。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才的存在,却不相信有人能够天才到在这么小的年纪成为电影电脑。
和苏颉的想法一样,她猜测这个露天放映厅里播放的,可能是女孩自己拍摄的dv或者是一部学生作品。
女孩皱了皱鼻子,不满两个字就这样清楚的写在脸上:“小姐,我可不是什么小妹妹,事实上我已经十七岁了,比你小不了几岁。事实上我的心理年龄一定比您大,我可看见您一路走进来的状态。”
安妮俏脸一红,她知道女孩说的是什么:在步入圣劳伦斯市场之后,她确实表现出了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疯狂。、
苏颉没心没肺的笑出声来,引得安妮一个漂亮的白眼。
“好吧,小姐,您已经赢了。”安妮说,话锋一转:“但五十美元的价格实在太贵了,如果是二十美元我接受。”
“五十美元,不降价。”女孩依旧倔强的横在门口,口中咬死了五十美元的价格。那寸步不让的模样就像一名守卫着自己国家领土的战士。
“ok,ok”苏颉见四周游人的目光正逐渐注意到在里,不禁举手投降。“不如我们换个方式,您先让我们看看电影,如果觉得好,我会支付五十美元,甚至更多也可以。”
“我只要五十美元一人。”女孩摇了摇,依旧咬死价格,“您见过在超市里买东西赊账的吗?”
苏颉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开始对这个在露天场所放映,并且价值五十美元一人的电影感兴趣。好奇心是人类的一种天性,你表现的越是神秘,我越是感兴趣。观影的心也越发迫切。
熟悉苏颉的安妮见他的眼睛一闪一闪就知道要糟糕,她拉住男孩的手,试图将他拖离这个地方,可男孩却像钉在地板上一样,不肯移动一部。
“看看吧,安妮。”苏颉说,接着从钱包里掏出一百美元扔到女孩手上,“希望它值这个价格。”
“当然!”女孩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恭喜两位成为前两名观众。”
安妮突然觉得,这个女孩的微笑,就像弗洛伦萨街头的女骗子的微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