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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颉在家中读到了今天的纽约时报,感谢尽职尽责的报童,穿越了聚集在苏颉家门口的游行示威的人群,将报纸送到了他的手上。开门的时候,苏颉甚至能够看到报童脸上所夹带着劫后余生的红润。那就像一场战争,索性他坚持了下来。
苏颉付给报童十美元作为小费,将其打发走,然后慢悠悠的走回客厅。穿过门厅的通道,他的身体一瞬间明亮起来。刺眼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投到身上,同时还带来了隐隐约约的叫喊声。模糊不清,可苏颉知道他们在喊什么。
“好吧,狗粮养的,滚出纽约!”
“婊子生的杂种,从布鲁克林滚出去!”
苏颉摊开双手,无奈的学着那些恼人的音调。他相信其中必然夹杂着激烈的人身攻击,就像昨夜洛里斯-兰在深夜脱口秀节目上所说的那样。
将自己扔进一堆柔软的沙发垫里,苏颉稍稍感觉到心安。翻开报纸,越过政治板块,在社会板块上苏颉发现了关于自己的新闻。一张占据了板块版面的巨大照片清楚无疑的阐明了纽约时报的立场:影评人洛里斯-兰像是个民权斗士似得,站在露天讲台的中央,四周围满了群情激奋的人们。
苏颉重重的一掌拍打自己的额头。“这是在闹什么?”他抱怨了一句。
急促的电话铃声将男孩惊醒,他拖着睡眠不足的疲惫身躯,踱到了电话旁。
“这里是苏颉的家,您是?”他说,即便这来电可能是愤怒的女孩家长的死亡威胁,可苏颉的语气依旧彬彬有礼。
电话里响起了清脆的笑声,像是森林里布谷鸟的鸣叫:“哈哈哈!苏,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了。”
苏颉听出这是安妮的声音,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他不必承受毫无理由的“热情”滥骂,也不必将自己伪装成鸵鸟,不敢针锋相对。
面对女孩,苏颉反唇相讥:“不要笑了,安妮-海瑟薇小姐。我打赌您的别墅门口也和我一样,聚集了一群人,希望您还能走出家门。”
苏颉似乎忘记了昨日的甜蜜,他的话毫不留情,并且正中下怀。
“我这里也是一群人,不过幸运的是没有人身攻击。”苏颉听出安妮语气中的愉悦。天主教徒也并非每天将自己扮成苦大仇深的模样,他们该笑的时候一定会笑。只是苏颉觉得,安妮笑的不是时候。
“那他们干什么来的?迎接女王登基吗?”苏颉继续嘲讽。这无碍他与安妮之间的亲密关系。事实上,他们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男孩与女孩在一起,打打闹闹成为了习惯。
“你猜的差不多。”安妮说,“他们聚集在我家门口,举止标语牌,大声疾呼:亲爱的公主!远离那个恶魔吧!”
“我感动的都快哭了,实在太感人了,都是我的拥趸。”
苏颉不知道自己心理是什么感受,但他相信,自己的额头上一定已经浮现出几道明显的黑杠。可能是三道,也可能是四道,伴随着一阵虚构成微风的漂亮弧线,组成一副凄凉的画面。那模样,让人不敢直视。
电话这边,苏颉举起左手,作投降状。
“好好,我认输了,安妮-海瑟薇小姐万岁!”他大声疾呼,然后平静下来:“我能说些什么呢?这是**裸的性别歧视。”他咬牙切齿。
电话那头再次响起了笑声,肆无忌惮。
“那是,我可是全美的公主。”安妮自豪的说。
“对了,苏。你打算怎么办?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吗?”安妮话锋一转,问道。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让我顶着烂番茄和臭鸡蛋出门吧。我甚至连msn都不敢登录,你知道上面有多少人在骂我吗?无法想象的人数,太恐怖了。”
“真算是一段奇特的经历吗?”安妮继续没心没肺的调侃,电话这头是苏颉已经翻起了白眼,“当然,我从来都不知道世界有这么多人。”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交换了一下彼此之间对于布什政府的看法——当然是玩笑,他们都是克林顿先生的忠实拥趸,只是在如此艰难的局势下,他们必须找一个轻松愉快的话题。nba就很不错,但显然嘲讽布什先生显然是个更加优秀的创意。
几句嘲讽之后,谈话进入了正题。
“苏,我询问了杰拉德,他给我的意见是我们可以报警,这些人示威的人群已经侵犯了我们的权利。但杰拉德还表示,报警也许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会被带走,然后被放出来继续示威。”
“那他的最终建议呢?”苏颉问。对于杰拉德他心怀敬佩,这个老律师不光拥有宽旷的胸怀和谨慎的态度,最主要,他遇事从不惊慌。
“他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出去躲一躲。”安妮转变了语调,“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出去旅游了,或者可以回到学院里,示威者进不了学院。”
苏颉皱紧眉头,将听筒从右手换到左手,然后再次换回,头脑中审视着这两条建议。
很快,男孩心中就有了决断。
“还是待在家里吧,示威就随他们吧。和社区保安说一说,我相信保安们会解决这个问题。”
“可——”
安妮还想争辩,却被苏颉打断:“就这样吧,更何况我已经是‘滚刀肉’了。”
“什么?什么‘滚刀肉’?”安妮显然无法理解如此极具中国特色的方言。
“我的意思是说,我已经煮不烂,蒸不透了。”
“随便他们!”苏颉补充了一句。
苏颉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试图转移话题的中心:“对了,安妮。游行示威对你有影响吗?我不是说出行这方面,我的意思是说,米歇尔那边有没有问题。”
“你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电话里响起了安妮沮丧的声音,可很快就变得愉悦而促狭:“米歇尔刚刚给我打了电话,他让我转告你:你就是混蛋!”
苏颉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他能够想象出米歇尔-海瑟薇在电话里的暴怒。那个在布鲁克林街头长大的孩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会用最粗俗的言语来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
“好吧,你不用告诉我他说了些什么,我可以想象,那一定是充满恶意的。”
“是的,他恨不得用剔骨刀挑断你的脚筋。”安妮学着米歇尔的语气,恶狠狠的说。但很快女孩又笑了出来:“不用担心,他只是说说而已。”
苏颉翻了翻白眼:“那他还说些什么,不要关于我的,是关于你的。”
电话那头声音停止,像是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
“安妮?安妮?!”
苏颉连叫了两声,终于得到了回应。“我在。”安妮说,这一次苏颉真听出了沮丧,**裸的不加掩饰的沮丧。
“怎么了?”苏颉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安妮回答,“米歇尔说他已经为我谈妥了几支广告和代言,但在这场示威爆发之后,那些公司不约而同的取消了合同。”
苏颉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对安妮身体的直接攻击,他都能够接受。只要《朱诺》能够正常上映,舆论终会发生转变。
是金子总会发光,这是苏颉的单纯的想法。
“别担心安妮,一切都会好的。”
“当然!只要你不丢失信心,我永远相信,一切都会好的。”安妮的声音重新变得飞扬起来,“苏一直都是最优秀的人!”
苏颉笑出声来。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性格平和,没有太大的野心,但这并不意味着懦弱。特别是攻击在涉及女孩的时候,苏颉尽管平静,但内心之中的火焰却愈演愈烈。
在继续寒暄了几句,并且提醒安妮一切小心之后,苏颉挂断电话。
“该死的多伦多电影节评委会,效率怎么这么低下!”对着已响起忙音的听筒,苏颉抱怨了一声。
他就快被摩去所有的耐心,整个人像是一只火药桶,随时可能爆炸。
“我应该出去走走。”苏颉自言自语。
没有假胡子,没有棒球帽,他仅仅套上一件黑色外套和牛仔裤就走出家门。眼尖的示威者很快发现他的存在。他们的叫喊更加猛烈起来。
“狗粮养的,滚出纽约!”
“纽约不欢迎你!”
“婊子生的杂种,这里是布鲁克林,不欢迎杂种!”
……
苏颉自动屏蔽了叫喊的声音,自动屏蔽了那些高高举起的愤怒双手,还有一张张狰狞的表情。
“时间会证明我的正确的,事实也会佐证所有的一切。”苏颉自言自语。
他应该感谢布什政府上台之后,纽约蔬果市场的动荡。番茄和鸡蛋的价格上浮百分之五十。这直接导致了示威人群不再想用如此昂贵的蔬果充当武器——苏颉顺利的逃出了封锁线。他面带笑容,彬彬有礼。
安妮-海瑟薇站在窗口看到了这一幕,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
“天啊!你到底在干什么!”她惊呼了出来。突然,一只手掌抚上了她的肩膀。
“别担心苏,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凯特说道。
女人的眼睛里写满了怜爱,面对外人对女儿的种种诽谤与不公正,她无能为力。但有一点她却可以做到:始终站在身后,支持着女儿,并且支持着女儿所爱的那个男孩。
她相信他们有能力度过这一关。
漫步在布鲁克林的街头,任阳光洒在身上,苏颉得到了难得的安宁。他不必再为那迟迟没有回应的委员会担心,也不必那些聚集在家门口的示威人群耿耿于怀,可以自由的为自己而活。
威廉姆斯堡的一家古董店令苏颉惊叹不已。这是一家以独立电影为卖点的古董店,里面和很多古董级别的放映机和摄像机,还有一些在市面上找不到的胶片,甚至是原版胶片。
在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苏颉就啧啧称奇,他惊叹与古董店里不同寻常收藏。要知道大多数收藏家,更加钟爱油画和来自中国的瓷器。
古董店老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从那匀称的五官苏颉可以推测出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帅小伙。
他正对着苏颉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的缝,像是昨夜悬在天空的月牙儿。
“我认识你,小伙子。”老头说。
“什么?”苏颉笑了笑,他如同没有听清楚似得,回了一句,“您说什么,老人家。”
“我说我认识你,小伙子。你就是那个在电视里饱受批评的导演。”
苏颉一时语塞,他可以反驳却并没有这样做。或许在男孩心中,反驳是最懦弱的事情。
“不错,我就是那个人。”苏颉说,理直气壮。他挺起胸膛,准备好了迎接暴风骤雨。
想象中的暴风骤雨没有到来,老头只是平静的笑了笑,自顾自的说:“你不用担心,我这里平常没什么人来的。我对你的电影没有任何歧视——”老头停了停,继续说:“虽然我没看过成片,但也认为那是一部优秀的电影。”
“您不认为《朱诺》是一部烂片吗?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苏颉惊讶的说。
老人摇了摇头,望向窗外,鸟儿在树梢上蹦蹦跳跳,时不时的扑闪着翅膀,。
“不,因为这个题材——它不可能是一部烂片。我相信没有导演会自毁前程,用一个敏感的创意拍摄出一部烂片。那是自寻死路,不是吗?”
“如果人人都能向你这么睿智就好了,老先生。”
“哈哈哈。”老人笑出声来,“我算什么睿智,还有不用叫我老先生,我在店里见过你很多次了,看的出来你也是一个热情电影的人。就叫我杰米吧。”
“好吧,杰米。”苏颉回答,然后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看出了苏颉的窘迫,杰米笑了笑,毫不在意的说:“别担心,我只是在电视上看到你近期的情况,所以忍不住开口说话。”他停了停,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几秒钟,继续说道:“事情或许并不相信你想象中的那样糟糕,上帝在为你关上门的同时,也会为你开上一扇窗。”
“谢谢你,杰米。这是我最近听过的第二好的劝慰。”
“第二好?难道不是第一吗?”
“第一属于一个女孩。”苏颉笑出声来,“一个美丽的女孩。”
杰米哑然失笑,“那是,老头始终无法和女孩相比。”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杰米突然说。
苏颉不知道杰米为什么会突然谈及这个问题,但他乐意去分享一个老人的故事。
“当然。”他回答,同时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在店内的咖啡桌前坐下,杰米开始讲诉他的故事:“在我还是年轻人的时候,我爱上了电影。正如以后爱上一个姑娘一样,突如其来,不可理喻,猝不及防。那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过,一定要成为一名导演。”
“后来呢?”苏颉说,“你成为了一名导演吗?”他开始编织故事,想象着一个青年奋发图强,最后成为导演的故事。
杰米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说:“很可惜,我最后没有成功,因为天赋,或许是努力不够,最后放弃了电影,选择成为一名商人。尽管在商业上,我取得了成功,但心中始终有个电影梦,所以开设了这家古董店。”
杰米环顾了一边店面四周,这间并不算大的古董店凝聚着他所有的心血与热情。
他瞧着苏颉,牢牢抓住男孩的视线:“我为我当年的放弃而后悔,如果我一直坚持下去,很可能会成功,但人生没有后悔两个字。所以我希望你坚持下去,永远追寻自己的电影梦。”
“电影梦?”苏颉的眼神里浮现出片刻迷茫,他想到了自己的前世,想到了从前那些还未被磨平棱角的岁月。慷慨激昂,挥斥方遒。他也有过这种轻狂的岁月。
可电影,电影那是什么。对于观众来说,那是一个享受另一个世界的机会。对于电影从业者来说,那是一个工作的机会。至于热情,早已在夜以继日的重复工作中,被扔进了垃圾桶。
“我——”
苏颉低下了脑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古董店的,也不知道自己在一家墨西哥餐厅里嚼了多少块墨西哥玉米卷饼。只记得肚子撑胀,头脑撑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在回家的途中,苏颉想到了很多。理想、现实、过往、现在,甚至想到了未来的种种不确定。他想到了杰米那真挚的眼神,纯洁的不加任何掩饰的对电影的热爱。
“我不会放弃的。”苏颉握紧了拳头,又一次面带微笑,风度翩翩的穿越封锁线。他打定主意,如果多伦多电影节的评委会没有回应的话,他就选择下一个电影节。如果下一个没有回应的话,他会选择下下一个——
“我这算是傻吗?”苏颉笑了笑走进门厅,踢掉沉重的皮鞋,光着脚丫向客厅走去。也许这和电影一样,都是一种电影人自我解脱的过程。追求的最后唯有轻松而已。
是的,轻松,苏颉一向这样认为。他不觉得惶恐不安对事态有什么帮助,反而冷静与轻松的面对,才是最好的办法。
门铃响起,沉缓而悠扬。他踱着轻盈的步子,光着脚丫飞奔向门口,犹豫了片刻打开门——一张熟悉的脸呈现在面前。
蓝色制服像是海洋的颜色,一辆山地自行车是来人的代步工具。鼻尖的汗水和胀红的面颊显示出来人的匆忙。
“先生,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您还有一封信。”社区的报童兼邮递员将一个黄褐色信封交到苏颉手上。
几分钟后,门厅里响起了男孩的欢呼,而别墅外的滥骂却不知道为什么,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