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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某一天,惠斯勒山谷中,缆车运动的声音叫醒了沉睡的耳朵。即便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响动,可惠斯勒镇的居民依旧被其吵醒。
男人们骂骂咧咧的抱着自己的老婆,女人则亲吻男人的额头,像是抚慰孩子似得对他说:“亲爱的,你可以再休息会。”
“不!我要去工作了!”男人这样回答。
这就是惠斯勒小镇一天的开始,甚至太阳还未爬上山坡,仅仅露出一缕峥嵘,一天的工作就开始了。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点也不。
一次性纸杯中装着热气腾腾的可可,缭缭轻烟蒸腾而起,在纸杯的顶步结成一片雾网,苏颉面无表情的坐在监视器的后面,穿着厚厚的蓝色羽绒服,带着彩色毛线帽子,脚下蹬着一双可爱的粉丝高筒靴子。
他双手环抱,目光牢牢锁定监视器,仿佛那个地方,有惊人的海盗宝藏。
这已经是他能在惠斯勒小镇,找到的最后一块布满青草的草坪了,为此他等待了整整一个星期。好吧,忘记那些恼人的等待,草坪终究没有变成冻土,在二月的某一天,冰雪开始解冻,它恢复了本身绿油油的模样,而不是一层披着白色纱衣的“新娘”。
请允许苏颉这样称呼它,在此之前,它就是一块新娘,尽管苏已经小心翼翼的剥去了表面的那一层白色纱衣,可它就像害羞的新娘似得,对他说了不。
那确实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字眼。
安妮瞪大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凝视着草坪上一张孤零零废弃沙发。她要竭力做出陷入想象的模样。那是什么?可能是迷茫。
这并不难,她对自己说,事实上早之前的拍摄中,她的朱诺得到了剧组所有人的交口称赞。就连一向对演员苛刻的苏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的错误:朱诺未必就是个矮个子的女孩,她的身高可以在一米七三左右,只要有双令人难忘的眼睛,身高的问题会被忽视的。
安妮凝视着那陈旧、肮脏、布满细菌的沙发,她想象着沙发焕发生气,就像孩子们手中的画,他们把颜色填在上面,尽力不超越图画的轮廓;安妮所做的想象就是如此。
她尽量的让自己认为沙发活了过来,但又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张沙发而已。在矛盾心思的牵引下,她成功的表现出了一种探索中的纠结眼神:眉头时而微皱,时而舒展,时而又在微皱与舒展之间来回震荡;她将一个女孩的迷茫与困惑展现的淋漓尽致。
“cult!”
一声粗暴的声音打断了安妮的惊艳的表演,同时也打断了其他人欣赏安妮精湛表演的机会。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将愤怒的视线投射到那个坐在监视器后的男人身上。他就像一名独裁的君王,掌控着所有镜头的生死。
当他感到满意的时候,无论其他人是否满意,镜头都会被保留;当他不满意的时候,无论其他人是否同样不满,镜头只有死路一条。
当这声粗暴的声响震动着人们的耳膜时,他们的脑海里仿佛看到了一名骑着阿拉伯战马拿着大马士革砍刀的将军,挥舞着砍刀,将黑色的胶片一分为二。
真是一场灾难!
“哎!”
叹息的声音几乎从所有人的口中发出。但没有人争辩什么,就连安妮也没有任何争辩。她上身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色外套,内衬棕色羊毛衫和配色的保暖内衣,下身是一条青色牛仔裤,最普通的那一种,在惠斯勒的街市上标价八美元也无人问津。
她楚楚可怜的立在寒风之中,就像一朵盛开在冬季的雪莲。
“该死的!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苏颉重重的对着空气挥了一拳头。看到这发泄式的动作,片场的工作人员们松了一口气。一个月的合作让他们了解了这个年轻导演的习惯,一旦他做出抱头、踢草坪、对着空气挥舞拳头的动作,那便代表着他们可以休息了。
是的,还有什么比寒冷的清晨来杯热可可更让人兴奋呢?
“先休息半小时!”苏颉扯着嗓子大喊。
他抓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毛毯,飞奔向站在草坪中央的安妮,越过那构建画面的该死的沙发,他跑到安妮身边,用毛毯将她团团裹住。
他拥抱女孩,以示鼓励,乘机将嘴放在女孩的耳锤边:“冷吗?对不起,我让你穿成这样拍摄。你表现的太棒了,无与伦比。”
女孩在男孩的怀抱中羞涩的扬了扬头,诱人的苹果红爬上的耳根。远处有人走吹起了口哨。
“记者!记者在哪里!我们要记者的闪光灯!这就是明天纽约时报的头条!”一个声音高喊着,肆无忌惮,完全无视了苏颉导演的威严。
苏颉甚至没有转过脑袋,他直接向后伸出手臂,聚抓成拳,比出一个国际通用的手势——中指,同时叫喊声从他的口中发出:“老头!你滚一边去!这里可没什么记者!”
惠斯勒虽然是旅游圣地,但小镇严谨的管理制度杜绝了记者的入侵,在这里拍摄电影你不用担心媒体的滋扰,还能时时刻刻能够享受最美妙的风景,就连那些工作人员也会在八小时的工作之余,去雪场滑雪或登山,以放松紧绷的神经。
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当然,老头加里可没有好的兴致,并非因为他年纪大了,划不动雪,事实上他强健的体魄足以支持这种并不算太激烈的有氧运动,只是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协调,没有时间而已。
所以平常的时候,他不会在片场出现,但今天他却破例出现在自这里。
安妮从苏颉的拥抱中抽出了脑袋,小心翼翼的看着了看摄像机的方向,直到确定那架记录一切的机器早已停止工作才松了一口气。
她一把推开男孩,即便男孩身上的气息令她安定,即便男孩的关心令她感觉温暖,可她依旧一把推开了男孩,毫不犹豫的。
望着男孩错愕的眼神,安妮的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她伸出右手食指,在胸前不停的晃动,同时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不!不!不!苏,你可不能这样,我和詹妮弗、米莎达成了协议,在拍摄期间杜绝你的任何殷情。”
安妮突然板起了一张脸,“对!现在你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她又笑了起来。
苏颉无奈的摆了摆手,早在几天前,他尝试关心詹妮弗身体时,就知道了女孩们之间的协议。她们用最简单的办法杜绝了彼此之间的尴尬——将苏颉这个导火索打入冷宫,将他隔绝起来,谁也不私下接近他。
很好,现在无论是詹妮弗、米莎、甚至是安妮对待他就像个陌生人似得,将他完全当成导演而不是朋友;但不得不说,女孩们的拍摄状态被调动了起来,三个人几乎都有精彩的表现,特别是安妮,她已经完全进入了朱诺这个角色。
按照老加里的话说就是:“嗨,现在我们要称她为朱诺-海瑟薇了。”
苏颉一路小跑的跑回监视器,在距离自己座位几米的位置开始迈起了小碎步。他狼狈的就像一只逃窜的老鼠。那可笑的动作也引片场一种哄笑。
他一屁股做到位置上,助理适时递上了一杯热可可,浓郁的棕色液体混合着奶香,蒸腾如烟的钻入苏颉的鼻孔。男孩深吸一口气,平躺在靠背椅上。
耳边传来了加里的声音:“看看这东西,我亲爱的宝贝,我一生的挚爱,35毫米的摄像机——”
“如果有一天它退役了,我也会跟着退休,那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那你还是趁早退休吧,加里!你知道十六毫米的高清摄像机吗?用数码手段拍摄,完全抛弃了胶片。”苏颉笑了笑,指着架在不远的摄像机大声的说:“嗨!伙计!你就快退役了,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那只是一个梦想,数码高清摄像机永远拍摄不出胶片的质感!”加里大声的反驳,“那是对电影的亵渎,是托马斯爱迪生之后,又一次对电影的亵渎!”
“好吧,我们不讨论这个,那太遥远了。”苏颉摇了摇,他不准备告诉老头,在不远的未来35毫米的胶片摄像机将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正是他嗤之以鼻的数码摄像机。那是社会发展的确实,是不可能被某个人的“不愿意”所阻拦的。
“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苏颉直起身子,尽量将疲倦掩饰起来。
“你就确定我一定是在找你的吗?我也有可能来找安妮。”加里说。
“什么?来找我的?”安妮裹着厚厚的毛毯,一边将马尾辫重新编织,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不可能,我太了解你了。如果是来找我,你在片场的门口就会开始大喊大叫——”
“安妮-海瑟薇,快藏起来,有人来找你拉!”安妮学着加里那犹如被烟熏破坏的嗓子叫喊了起来。那异样的声音逗乐了片场的所有人。
“安妮,真是太棒了!”米莎走了过来,她恶狠狠的瞥了苏颉一眼,就没再看他,甚至连余光都没在他的身上驻留片刻。
詹妮弗-加纳站在坐在所有人最外面,独自品尝着克罗艾-斯洛小姐秘制的咖啡,苦涩的液体刺激着味蕾,泛起无穷的回味。她昂着头,远眺着远山的皑皑白雪,仿佛那个地方有更值得她注意的东西。
苏颉摆了摆手,做出投降状。他在三个女孩面前彻底失去了导演的威严。
“我应该说些什么吗?”他说,用右手拖着下巴做思考状,“好像什么也不能说,我是剧组里最没有人权的一个。”
“切!又在瞎说。”
“导演您是在开玩笑吗?”
“您就是个暴君,彻彻底底的暴君!”
……
在一阵哄笑声中,苏颉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他的沉默也让剧组的工作人员一哄而散,毕竟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还算充裕,他们可以做许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加里对苏颉使了个颜色,示意他跟着离开。
老头走到墙角一个偏僻的角落,苏颉跟了过去。
“有什么事情要弄的这么神秘?”苏颉说,他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刚才是事情而受到任何影响,依旧阳光开朗,就像惠斯勒的天空一样,澄澈的没有一丝云影的湛蓝。
“有个女记者来找你,说是你的朋友。”老头严肃的说,他牢牢抓住苏颉的目光,迫使它无法躲避。
苏颉皱起眉头,“她叫什么名字?”他问。
“玛丽-冯丽德,一个英国女记者,替波士顿环球报工作。”加里有些咬牙切齿。
自从波士顿环球报曝光了安妮出演朱诺的事情过后,加里就恨上了这家报社。他拒绝购买任何与波士顿环球报有关的商品,拒绝接受该报纸记者的采访,甚至在公开场合抨击这家波士顿的报社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谁都不喜欢被恶意中伤,于是以埃拉德为首的波士顿环球报的主编们开始和老头唇枪舌剑。这更激了老头对其的痛恨。
“你认识她吗?她真是你的朋友?”老头问。
苏颉抿了抿嘴,牙齿轻咬着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我认识这个女人。”
加里不屑的撸了撸嘴:“你和她睡过?”
苏颉笑出声来:“你想到那里去了,只是洛杉矶的时候见过她一面。”
“那你知道安妮的消息可能就是她泄露出去的吗?你对她说过些什么?”
“加里,她是一个记者,而且我没对她说什么,只是说了朱诺面试女主角的事情。”
“于是她就循声找来了,买通了美国电影演员协会的员工,得到了朱诺演员的面试地点,最后发现了安妮。天啊!你做了一件糟糕的事情。”加里翻起了白眼。
多年混迹好莱坞的经验足以让他编出事情的一些细节。
“你们是不是喝酒了?白兰地还是啤酒?”
“你和她去酒店吗?”
“她是不是色诱你的?是不是让你神魂颠倒了?”
……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苏颉头大,他不得不扬起手,打断了老头的滔滔不绝:“停!”
他双手交错,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些事情,那都是你的臆想,臆想知道吗?没有没有任何根据就胡思乱想——”
加里打断了苏颉的话:“那你说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难道是从我的口中吗?还是惠特尼的口中?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一个叫玛丽-冯丽德的记者。”
“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苏!”加里提高了音调。
苏颉摊开双手,无奈的说:“只有上帝知道。”
是的,也许真的只有上帝知道事情的始末。苏颉明白,无论自己如何解释,这个早已被好莱坞大染缸侵染的五彩斑斓的老头是不会相信他的话的。他会将其看成是男人的诡辩,谁都会这样,无论是哪个男人面对奸情的事情都会三箴其口,直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痛哭流涕的承认。
那是男人的通性,就像偷了腥的猫似得,习惯性的将自己躲在阴影里。
“好吧,我认识她,你满意了?我也告诉过她面试的事情。我承认了。那请你告诉她来找我的目的!”苏颉恼火的说。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心中的倔强让其不愿承认,这没有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
加里冷静了下来,看严肃的凝视着苏颉的脸,然后突然——笑出声来。
“哈哈,小苏颉你紧张什么?不过是个情人而已,你已经有三个小情人了,还担心这些问题吗?多一个也不多麻,人家都找来了。”
“我不得不郑重的再次重复一边:加里-马歇尔先生,我和那个女人仅仅是朋友关系——”他停了停,想了片刻,继续说:“最多只是朋友关系。”
“好吧,随便你。”加里翻了翻白眼,“她在镇口的咖啡厅等你,你要去见他吗?”
“什么?”
“我说你要去见她吗?朋友来访没必要避而不见吧。”加里说起了风凉话。
“不,还是算了,我遇到点麻烦。”苏颉说。
“刚才的镜头?”
“对,大特写写面熟安妮脸上的细节,她表演的相当精彩,可我仍然感觉少了些什么?”
“是光线不对吗?”加里问,“还是空气的湿度干扰你的天才头脑?”
“都不是,应该是镜头的问题。对!是镜头的问题。”
加里挑了挑眉,“不如试试拉镜头,先对着安妮的脸用大特写,然后摄像机逐渐拉出整个视角,将远景展现出来。惠斯勒的朝阳不错,我喜欢这样的景色。”
苏颉眼睛一亮,望着加里笑了起来:“老头,我有主意了。”
“什么?和我说的一样吗?”加里伸长脖子,就像等待着荣耀加身的骑士。
“恰恰相反。”苏颉促狭的笑着,“我需要的是像夕阳一样的朝阳。而且我要用的也不是拉镜头,而是表现蒙太奇。”
“我们晚上再来拍这个镜头。”他说。
加里思考了片刻,中指和拇指相互一错,“太棒了!我早说过你是个天才。”
“谢谢夸奖,加里。”苏颉说,“对了,你刚才说玛丽-冯丽德在哪里等我?”
“你要去见她吗?可你刚说了不去。”
“我又说过这话吗?你听错了。”
“好吧,”加里摇了摇头,“就在镇口的“病人”咖啡厅,“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苏颉点了点头,“奇怪吗?是的,但那很符合她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