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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突然暗淡了下来,紧跟着暗淡的还有那些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美国人的私德也许不尽完美,但他们都有一颗公德心,无论那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不是疯子。
当一个类似奥斯曼城堡的建筑标志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苏颉突然意识到,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
那是我的电影!他恨不得大声叫嚷。
那是他的电影,他亲自构建了每一个镜头与桥段,用手中的纸笔勾勒出所有影片人物的形象,并且将他们用一条线索完美的联系起来。而老头加里仅仅是按照他的想法将电影拍摄出来,仅仅是运用光影,将纸上的画面充盈的立体,公主日记从本质上来说是属于苏颉的。
电影上映,就像将满月的孩子曝于人前,只是这些人并不是心怀善意的亲朋好友,他们是一群挑剔的陌生人,恨不得孩子是个残疾。
一圈代表着彩虹的弧线横跨城堡的顶端,苏颉终于压抑不住那颗悸动的心。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他对加里这样说,然后站起来。他突然意思到自己的动作显得太过突兀,于是拱起身子一路向外走去。
男孩明显忘记了一点:他身材高大,身板笔直,即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格外引人注目,更不用说在电影院里了。
苏颉捕捉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就像骨灰罐的把手一样冷。他认得那道眼神的主人——洛里斯-兰,纽约时报的影评人,一个从纸质出版物的大萧条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的混蛋。
他心思活络,擅长利用互联网为自己宣传。拥有精致的个人网站和一票拥护他的粉丝;他看起来是那样的高大挺拔,不可战胜。但苏颉却知道,那不过是一个胀满了氢气的大气球,只需要手握一根细针,轻轻的刺下去,他就完蛋了。
苏颉乐意做这个气球的送葬人,事实上在电影开映前,很多同行都晦涩的表示了对他的支持。苏颉明白他们的意思,如果你应该了我们会站在你身后的——一群墙头草而已。
走出放映厅,苏颉没有躲进右边近在咫尺的洗手间,他只是出来透口气,而不是去呕吐,他没有那么脆弱。他拖着疲惫不敢的身子走出影院大门,踱着方步子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清冷的寒风如锋利的刀尖,刮擦着他的脸,刺痛的感觉到来了一段时间的清醒。
“终于可以透口气了。”他小声的自言自语,然后笑了笑。继续向前。冰冷的石砌甬道在他左右逐渐后退,那些蓝白相间的瓷砖,愈发的明亮,出口就在面前。
如果说《公主日记》从筹备到上映是一场战役的话,那今天就是决定战役的最后一场战斗。谁胜谁负,在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会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荒岛余生》吗?那不是真正的对手,苏颉尊重汤姆-汉克斯和罗伯特-泽米吉斯,那是两位值得尊敬的电影人,但他们不可能对公主日记构成威胁,一点也不。
圣诞夜之前的甜点品尝大会,应该是充满了欢乐的,就像公主日记这样,带给人真心诚意的微笑。
也许生活的压力令人忘记了微笑的动作,所以人们才会追捧喜剧,因为那能让他们笑出来;也许人类中的大多数都是平凡渺小的普通人,所以他们才会编造出麻雀变凤凰的童话,他们爱看这个,苏颉就给他们看这个,他们喜欢笑,于是他就让他们笑。
他们在公主日记的时候会赞美一声:这部电影太棒了。那就是对苏颉最大的褒奖,他不会在意自己的名字是否诶反复提起,也许人类在提到他拗口的中文名时,会下意识的回避。
因为什么?朱诺!显而易见,他们无法让自己很快迈过心中的那道坎,接受《朱诺》这部还未拍摄的电影。没有人敢于鼓吹少女怀孕,连一部电影也不行。
苏颉相信他们会为《公主日记》竖起大拇指,会真心诚意的赞美安妮-海瑟薇,“那一个美丽的不同寻常的女孩!”他们会这样惊呼,但一定不会说:“苏颉是一个好编剧。”他们不会这样,不会承受自己的错误,只会认为这是男孩的灵光乍现,“他不可能一直这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苏颉在amc的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他在等待电影的结束,等待着观众们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走出电影,然后对他高高竖起拇指。
他一直试图冷静下来,试图令自己心无旁骛,毫不受情绪的干扰。但在一念生,一念死的残酷世界里,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深夜的阴影开始在十二月的天空中蔓延,没有雨因此没有乌云,但苏颉依旧看到了一片阴影。一排为进出的大门照明的水银灯随着鼓噪的“咔嚓”一响,睁开了它们的眼睛。就像那些质疑与不怀好意的目光一样,它们瞪的滚圆。
苏颉被灯光吸引,向着光亮走去,同时被光亮吸引的还有一只飞蛾。那可能是在黑暗的墙角里潜伏了许久的飞蛾,只等着在夜幕来临的时候伺机而动。
它拥有狭小的身体,强壮有力的翅膀,这让它在与苏颉的竞步中取得了优胜——最开始它在他的后面,现在它已经飞到前面去了。
苏颉皱了皱眉头,他隐约感到一丝不对劲,强迫自己钉在了原地;但飞蛾显然没有这样的想法,它依旧向前飞去,翅膀的煽动发出细碎而兴奋的“嗡嗡”声。
苏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残忍的一幕即将到来。就像一场千百年的一成不变的仪式,飞蛾对着灯火张开了双翼。
冷冽的空气令其浑身一紧,但丝毫没有阻挡它飞翔的动作。它飞过一片清脆的花坛,越过一张纤细铁丝编织而成的网,它距离灯光越来越近。
那颗滚烫的心开始不安分的翻腾,贪婪、热情、野心交织在一起,其他所有的心思都不复存在了。它无法抗拒灯光的吸引,更加无法抗拒内心的悸动。
飞蛾的身体扑到了灯罩上,明亮的灯光一晃而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丝丝”声令苏颉睁开眼睛,他正好看见飞蛾烧焦的尸体坠落地面,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滚向了灌木的深处。
“又是一个甘愿被黑暗吞噬的牺牲品。”苏颉冷笑了一声,笑容就像刚才的洛里斯-兰,犹如骨灰坛的把手一样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