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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两人皆是愣了愣。
他惊奇于她的安顺,而她则诧异自己的不反抗。
大街上,公主抱,对象还是孙训?
她有种茫茫然的感觉。
自己是在做梦?
她带着水珠的青丝已凝上了冰珠,硬邦邦地扎在他的脖颈间,风吹过,肌肤被刺痛的同时,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飘入鼻尖。
洗脚水,也不知泡了多少双脚,虽冲入了井水,可味道依然浓烈。
想到一群太监的臭洗脚水泼在她身上,心里便有着难以抑制的怒火。
而他可以想象,一身素衣的她被泼水后会是怎样的场景。不但寒冷刺骨更是羞辱到了极点。
女儿家的身线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瞧见的。而在这宫门前,皇后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与毁人名节有什么区别?!
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弟弟下作,姐姐也好不到哪里去!
下意识地将手缩紧,将她牢牢护入自己怀中,感觉到她欲挣扎,他低头,用下巴抵在她冷冰冰,带着湿气的头上,难得的,用上了一副强势的口气,“不许动!”
“哈?”
左弗翻了个白眼,“你装大爷还装出瘾来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径,还让我不要动?我能走,放我下来!”
“我就说,这风还不够大,天还不够冷,瞧把你能的,怎么没将是你冻死?!省得张嘴就噎人,听着生气!”
“嘁。”
她冷哼,口气却是不自觉地软了些,小声道:“我又没求你。”
“是,我犯贱,行了吧?”
他翻了个白眼,踏上脚踏,将她直接扔了进去。
“孙训,你是要我命啊!”
她嚎叫着,“我这脚还麻着呢!”
他钻进马车,道:“嚎什么?这里面都铺着厚厚的褥子,还有张熊皮,能将你摔死不成?”
他说着便是放下车帘,挡住寒风的同时开始宽衣解带。
左弗瞪大眼,怒道:“你,你要做什么?!喂,你可别乱来!你帮了我不假,可不代表我要以身相许!而且,而且,这也不合礼法!孙训!你要做什么?!”
“闭嘴!”
素来桀骜不驯的脸上隐隐多了一丝羞涩。他故作凶恶,将亵衣扔给左弗,又将外套套上,道:“将我想成什么人了?色中饿鬼?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能对你这无盐女起歪心?将衣服换上,不然就这点路,够你受的!”
“我在这儿换?”
知道误解了他,她脸红了。
可随即想想,这能怪她吗?谁让他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眼里就是个放荡恶霸形象?
忽然宽衣解带的,还在这车里,谁知他会不会忽然化身禽兽?
还有……
自己不丑好吗!
她瞪着眼,“无盐女你还请旨赐婚?果然是想从我手里捞东西吧?!”
“是啊,我是想。”
见她还坐在那里,他转过身,道:“放心,我虽浪荡但不下流,你换吧。”
顿了顿又道:“打见你一面起,不,是未见你之前,听闻你那些事,我便一直想搞清楚你身上的秘密。不过,我现在倒是没什么兴趣了。”
左弗警惕地望着那人的背影,道:“我能有什么秘密?”
“左弗!”
他提高了声音,道:“你莫不是当天下人是傻子?还是你知道,无人敢向你提这事,所以你也乐得装傻?别天真了!你爹最是锦衣卫的头子,可你不要忘了,我大明干这事的可不仅只有锦衣卫。现在不说,不过是你还有用罢了。”
“飞鸟尽良弓尽吗?”
左弗冷笑了一声,将他的衣服扔了回去,道:“你要不下车,这衣服我可真不敢换。哪怕知你不会回头,可我还是会觉得羞耻。另外,你觉得我会让自己落到那一步?”
“你今日这出苦肉计占了天下大义,可却也将他推得更远了。”
他侧过头来,望着左弗道:“有些人的面子是不能拂的,这会让别人想起你的强大以及自身的弱小……”
言罢,便是让车夫停车,下了车去。
左弗怔了一会儿,忽然高声道:“你也这么看我?觉我是功利之人?!”
车外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我不觉你今日是做戏,但架不住别人这样想。你换好没?别磨蹭,风寒要人命的!”
左弗也冻得难受,在这个时候也不是矫情的时候,将衣服换上后,又将他的绒披风披上,道:“好了。”
他入得车内,见她鞋子还穿着,脸上顿时显出不悦。
“锅里的芋头?拨一拨,动一动?多大的人了?这寒从脚入的道理不懂?将鞋脱了!”
他说着便是将熊皮拉起,将手炉塞她怀里,道:“汤婆子放这儿,将脚捂暖了再说。”
说罢又转过身,道:“快点,别磨蹭了,不然病倒了,那些人保准说这是上苍惩罚。你知道的,那些人……”
“行了,行了。你怎么越来越嗦了?”
左弗脱下鞋袜,将脚放进熊皮里。汤婆子的温暖传达过来,人顿觉舒爽了不少。
他转过身来,见她冻得发紫的唇慢慢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心里也略舒服了些。
只是见她定定地望着自己,那眼神直愣愣的,他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好看的剑眉蹙起,道:“你这样望着我做什么?”
“你这般对我好,到底想做什么?”
左弗憋了很久,终还是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了。
“像那些神药我都是先供应你,有什么新鲜东西也是先交给你卖,这些年,你靠着这个赚的钱不少了吧?怎么?还想将我连骨带皮一起吞了?”
左弗眼里带着探究,“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怔在了那儿。
车内一时变得无比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扬起眉,冷笑道:“你觉我是有所图?”
“不然呢?”
左弗摊手,“你也说了,你见过的美人无数,而我只是个无盐女。长得丑,脾气还坏,抛头露面不提,还是个天足,比不起那些扶风弱柳的扬州瘦马,也比不上软玉温情的苏州小娘,你不是有所图,还能是什么?”
说罢便是咧嘴一笑,“毕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侯爷总不能是看上了我的丑颜吧?”
气氛为之一凝结。
孙训怔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嗤笑了声,道:“你觉得自己丑吗?”
他伸出手,将她散落在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撇开,别到她耳后,好看的薄唇微微扬起,“在我眼里,你是极美的。”
她打掉他的手,道:“再动手动脚,当心我砍了你的手。”
“眉不描而乌,唇不点而红,皮肤莹润如玉,眼睛大而明亮……”
他轻声道:“标准的鹅蛋脸,鼻梁高而挺,一头青丝柔顺如上好绸缎……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极美的……你除了有双天足,身量比一般男子高外,哪儿丑?”
他挑眉,“这身量对于一般男子来说,自是难以攀及的,只是对我来说……”
他轻笑,“不是刚刚好吗?”
左弗翻了个白眼,“你脸皮还真不是一般厚。”
“好说。”
他将熊皮掖了掖道:“跟你在一起,这脸皮不厚可不行。”
“罢了,不想说就算了。”
左弗摇摇头,“承你今日之情,来日会加倍相报的。”
“以身相许如何?”
他笑了起来,“要是你自己请旨,圣人必不能阻拦。届时,皇后亦无法发作,而那位……呵呵……”
左弗望望他,也是笑了下道:“侯爷是打算娶个木头雕像回去?如此牺牲,当真是叫我感动呢。”
“哪里,哪里,谁让我就吃你这套呢?”
他轻笑着,可眼却垂了下来,望着熊皮低低道:“这柔顺的美人儿见多了,这扎人手还扎人心的女子可不曾见过,你还就对了爷的胃口了。”
左弗望着孙训,见他垂下眼,慢慢的,她竟觉得他耳朵似有些发红,再仔细瞧瞧,怎么觉得他脸上也泛起红了?
这人……
害羞?
脑海里冒出来的词把左弗雷得外焦里嫩的。
就这浪荡子,还会脸红?
自己莫不是受了风寒,已出现幻觉了?
这样想想,的确感觉头好疼。
得了!
还真病了!
想想也是。
这样的天穿着一身单衣,还被泼冷水,自己能强撑到现在多亏了原主的身体底子好。不然的话,估计已挂了吧?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凝视,他有些不自在地道:“看什么看?”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左弗耸耸肩,“没想到你还是个受,顺着不行,逆着倒欢喜。”
“受?”
他蹙眉,“什么意思?”
她呵呵一笑,道:“没什么。”
顿了下又道:“到地了吗?”
“快了。”
他蹙着眉,“别扯开话题,刚那字什么意思?”
顿了顿又道:“笑得如此奸诈,必不是什么好词。”
左弗忍俊不住,可偏偏不应他,只催促道:“让你的车夫快些,我这头疼得厉害,再不回去找个大夫治一治,怕是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头疼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上她的额头,触手摸到一片滚烫后,立刻催促道:“动作快些!明天不想端安顺侯府这碗饭了吗?!”
言罢又将车内的软枕都塞到左弗身边,道:“你在发热。”
口气一下变得阴冷极了。
她根本就不像世人像得那样健硕,去了官服的她,其实单薄得很。真得很难想象,这单薄的身子里怎能爆发出那样的力量来?
更让他难以想象的是,就这样,她居然还能跃马扬刀上阵杀敌。而现在,他明显在她那一贯坚强的外表下看到了她的脆弱。
褪去天下第一女官,古往今来第一的女国公的光环,她与普通人无异。被人辜负了,一样会伤心会愤怒;吹了寒风,泼了冷水,也一样会生病。
心被划开,多了一些他说不清的东西。
这种隐秘的情绪来得突然,与以往的感觉都不同。
少了些占有与探究,反是多了一丝丝怜惜以及渴望。
陌生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膛,让他有些情不自禁。想在这个时候拥她入怀,驱散走那些寒冷;想去轻拍她的背,抚着她的长发,轻声告诉她,不怕,有我在。
忽如其来的情绪猛烈,充盈在胸膛,整个人好似要燃烧了起来一样。
痴男怨女的故事他听过不少,对此,他都是嗤之以鼻的。只有当自己切身体会了这种感受后,才恍然明白,原来这感觉真是如蜜如刃,可以让你欢喜至极,也可以让你失落得心痛。
当她在自己面前时,所有的感官都被她牵动着。一举一动,都在吸引着自己的目光,哪怕是那微微的蹙眉也会让人心底泛起隐秘的忐忑。而每次听到她的消息,只要对她不利的,总会忍不住冒出怒火,忍不住要去维护。
问自己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是不是有所图?
是啊!
为什么?
自己也想知道。
明明开始想着的是利益,想将她那神鬼莫测的能力据为己有。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想法就变了,反而变成了对她这个人的执念。
真是可笑。
想他孙训自小被嫡母压迫,见多了大宅子里的明争暗斗,对于女人这等生物,除了传宗接代,寻欢作乐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作用。
可她就像阴暗世界里的一抹光,倔强又固执的涌入了他的世界。他想去触碰,可每次都被扎了手,渐渐的,这就成了一种执念。
这世上能让他还有执求的东西不多了,他很乐意花上一生的时间去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到底哪里吸引自己?
思绪飘散老远,左弗似也很疲惫了,软软地靠在软枕上,任由沉默沉默着,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车到了靖国公府门前,他的思绪被车夫的呼唤声唤回,他望了望她,见她已昏睡。
小心地将她抱起,用大绒披风将她严严实实地盖住,钻出马车,踏上靖国公府的台阶,在左家一群奴仆的呼天喊地声中,头一次,正式的,走进了这个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