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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衣冠冢——甲003
这一天清晨郭三日起得很早。最近一直清闲无聊,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一般醒来时已近晌午,今天倒是奇怪,4点多就睁开了眼睛,又勉强躺了一会儿,看实在是睡不着了,就干脆穿上衣服起来转转。这一段时间除了墓园里,周围他还真是一次都没有出去过。从小门出来,沿着山间这条公路,一直往前走,不远就是一个交道口,通往市内和其他几个村子。郭三日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顿感精神了不少,这山里的空气似乎有着一丝甜甜的味道,吸入后,整个人都焕然一新般,看来任何的付出都会有回报的,虽然这回报有时并不都如人所愿,但今天对郭三日来说,这早起的代价还是很值得的。他不会想到这一天并不如他想的那么闲暇。
就在郭三日神清气爽,驻足远望的时候,感觉前面的道口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往前又走了几步,仔细分辨了会儿,他基本能确定了,那好像是个人。蜷缩在那蹲着,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除了后背微微上下起伏着外,整个人好像个雕塑样一动不动。郭三日好奇地走到了他身边,他还是没什么反应,耷拉着头,抬都没抬起一下。如果不是那披在后背上的外衣随着身体上下颤动,他真怀疑这个人是否还活着。就在郭三日,起身要走时,这个人却突然动了一下,并吧唧了几下嘴,抬起头用手揉着那双睡意朦胧的小眼睛。“哦,去,原来是睡着了,大爷,您不会是在这过的夜啊?”见有人问话,老人立刻来了精神,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年轻人,表情也很奇怪,好像是在车站等候着的旅客看见了过来接站的亲人一样,眼神中透着那一股亲热。郭三日被这一位年过半百、满脸皱纹的乡村老人看得有些发毛,心里也开始嘀咕,这不会是对我有什么意思啊?听说人的喜好都是天生的,并不因为地域、人种什么的而不同,也就是说眼前这位看似朴实的老大爷,很可能对自己有些兴趣。想到这郭三日不禁浑身又一阵颤抖,起身快步就要离开。这时那老大爷却突然站了起来:“小伙子,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13衣冠冢——甲003(2)
原来老人叫做“周全德”,就在附近的村子里住,打小在这长大的。在周老头还年轻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当时也刚解放不久,医疗设施还不是很完善,很多落后地区的人得了病就只能找当地的土郎中给看看,或者有的干脆就不去看,休息几天一般也就好了。所以刚开始时,家里人都没太在意,以为就是普通的感冒,休息几天也就没事儿了。可没想到,他这一趴就是半个多月过去了,一直高烧不退,神智也有些恍惚了,人也瘦了一大圈,也就是平时身体硬朗,不然早就熬不住了,但再强壮的人这样下去也是要出事情的,见这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周全德刚过门儿的媳妇急得跟什么似的。但能试的土办法都试过了,这人就是不见好转啊,除了干着急,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天门口走进来一个老头,说是“老头”,其实有点过分,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但弯着腰,背上又背着个布袋子,像是驼背一样,给人的感觉已经很大年纪了。从门口就直接走进了院子,周全德的媳妇就问:“您这是干什么的?”“赊些东西给你,你用得上。”“什么东西?”“豆子。”……原来这“老头”背的布袋里,装的竟然是半袋儿豆子。这东西除了榨油就只能做下嘴的零食了。现在周全德家的情况,谁有这个闲心,他媳妇也懒得搭理这“老头”,就回了句“不需要。”想着把人赶出去就算了。没想到这“老头”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向前走了过来:“我是‘赊刀人’,这豆子能救你男人的命。”听到这,周全德的媳妇浑身一抖,这“赊刀人”,据说是春秋时期鬼谷子的门徒后人,古时候称为“卖卜者”,自清起改叫“赊刀人”,他们很少有说谎行骗的,而且他们都是先把东西给你,等到自己说的话验证了,再来你家收取相应的报酬,所以也没有行骗的可能。一想到自己男人能好起来,周全德媳妇儿激动地差点就哭出声音了,那还有什么顾忌,拉住驼背“老人”就问道:“怎么个赊法?多少钱啊?”驼背“老人”倒是不着急,也没说多少钱,慢慢地将布袋放下,拿出勺子,舀了满满一勺,倒入了周全德媳妇的手里,并告诉她磨碎后烧成糊,就得早上露水分七天喝了,病基本就能好了。至于钱他不缺,只要一块地,等到周全德醒了后,再来向他收。周全德媳妇儿一想,一块地也算是还了他们的心愿,如果真能救好,人没事儿不比什么都强吗?家中有人兴旺了,地才有意义,不然要空地做什么,所以就答应了。回去把豆子磨碎,每天早上起早,顺着房檐收集半碗露水就着豆子糊喝下去,如此几天,周全德把这将近一个月的屎尿都拉了出来,起初只有一些黑水,过后就恢复了正常,拉出的东西又黑又臭,弄得屋子里根本没法待人了。好在他这媳妇还真没得说,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七天后整个人基本好了,面色红润,呼吸平顺,如果不是家里人不让他下床,哪里还像一个病人?就在全家人都为能捡回一条命而高兴时,那个驼背“老人”如期而至。
14衣冠冢——甲003(3)
关于这个驼背“老人”和土地的事,周全德的媳妇早就和他说过,所以一看见是这个“老人”进来了,他马上就要下地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媳妇扶着他来到了堂屋,见到“老人”就要下拜,“老人”连忙摆了摆手,让大家坐下来之后,就闭口不言了。周全德也一时摸不到头脑,心想这位“老人”毕竟不简单,既然人家说了要一块土地作为报酬,自己现在好了应该兑现就是,还能让人家再三催问吗!哪有那个道理。所以就先开口道:“老人家,我家一共九亩地,三亩水田自用,六亩旱田种些粗粮食换些生活用度,您需要多少,什么样的?”“老人”一看周全德,真是一个实在人,完全没有抵赖和隐瞒的意思,也就和他直言了:“我需要你家半米见方的一块地,作为归宿。”话一说出来,周家人更加迷惑,如果说老人百年以后要埋在自己家的地里,这其实倒也没什么,因为在那个年代都是把自家老人埋在地里放在一起的,当然有的有能力的,也会另寻一地专门修建一个园子,但毕竟是少数,这驼背“老人”估计是没儿没女,想为自己百年以后寻得一个归宿。但是半米见方的地方是不是也太小了点,这能够干什么啊!可既然他自己这么说了,不如先答应下来,细节的地方到时再帮“老人”想办法,于是周全德让“老人”放心,自己会按正常的习俗办理好的,不用他过分担心。不料“老人”看了看他,却不禁摇了摇头说道:“你不需要为我去准备什么,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就行了。”老人告诉周全德自己会在2019年,也就是今年去世,到时医院会打电话让他把老人的尸体取回来火化,并且把老人生前的衣物交给他,处理好这些后的第二个星期一,将自己的骨灰和衣物拿到他田地所在的位置的道口,等着第一个张嘴跟他说话的人,会将他带到他家现在的地里,在适当的位置将他下葬……。
周全德当时听的也是半懂不懂,什么是“他家地所在位置的道口。”怎么还需要别人带着他到自己家地里找合适的位置?他不理解归不理解,“老人”讲完这些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就要离开。周全德苦苦相留,送到了门口,到门口时老人又回身说了一句,接你的人名字中应该有个“日”字,到了地方后按此人的名字中字的笔画各走十次,分走三回,就能找到那个地方,说完后就离开了。
15衣冠冢——甲003(4)
听到这,郭三日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老头抱着的是别人的骨灰和衣物,敢情是没地方埋了,想让自己带他进墓园偷偷埋起来。这责任他可承担不起,别说他刚来不久,对整个墓园还不熟悉,就是熟悉了,那一个墓地的价格就够直接判刑的了,他也不敢干出这事。郭三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道:“大爷,您可别害我,我也不知道您是怎么知道我名字中带着个‘日’字,就算是带上三个‘日’字,我也帮不了您。为这事您指定也费了不少劲,有这时间还是想想别的办法,找个地方给埋了,别在我这费劲了。”说着就要走,周全德马上就跟了上去,边走边说道:“小伙子,听你的话你名字里真的带一个‘日’字啊,看来那驼背“老人”说的还真准啊,当时谢他时,“老人”就说不用谢,还说什么,“因人而得地,因地而遵天,都是我自己的福德,他还要感谢这份机缘……”。郭三日看这老头跟着自己不放,还说着这些有的没的的,不得不停了下来。好在现在是早上,这个地方又没啥人,不然都得以为他把这老头怎么地了呢,谁能想到是这老头追着骗他啊!
“大爷,我就是个墓地的小保安,不是啥领导,您和我说这么一大堆,我真是帮不上您,再说,就算我帮您把这偷着埋进去了,过几天让人发现了,也得给你起出来,到时候不但您得受处罚,我也脱不了干系,那些话您和人家说,人家谁能信?”
周全德听出来了,说到底这小伙子还是不相信自己,他紧了紧衣服,昨天在这待了一宿还真是冻坏了,慢慢地走到郭三日前边,指了指墓园的方向和这条路说道:“这一片就是我家的地,道口那就是当初的水渠,这件事他自己原本也是早就忘了的,直到上周接到医院来的电话,他才想起来,也才明白老人当时说的意思,老人交代后事时说过,因自己这一生来去归于自然,本不愿恋于人世,但万事万物有其规律,他不得不将自己葬于此,但不立碑,不注传,不留尸骨,在找到地方之后,用黄土将衣物下葬,骨灰拿回家中过九十天撒入山后的河水中就行了,也不让我为他准备什么。听周老头这么讲完,郭三日也有些犹豫了,墓园是整体规划的,除了各个墓位外,都是水泥台阶和柏油路面,很难有老人说的那么一块规整的地儿为他留着。再有这不立碑怎么称为“墓”啊,起土的为坟,立碑的为墓,建山的为冢,修殿的为陵。如果只是简单的埋在地下,又怎么保证日后不被他人打扰,如果那样还不如另找一个地儿,安安稳稳的葬了“老人”。想到这郭三日说道:“这样吧,我带你进去看看,如果真有一个地方,像你说的那样是给老人留着的,我就帮你把他埋在那,如果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您就再另找其他地方去把“老人”安葬了,如何?”周全德听了后,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心想这件事总算有了一个交代,如果真像小伙子说的那样,世事变化不如“老人”说的那样,那他也只能把“老人”另葬他处了。
16衣冠冢——甲003(5)
两人来到了墓园大门口,郭三日带着周全德老人从小门进入了园区。这个时间墓园里基本没什么外人。郭三日掏出工作牌,指着上面自己的名字“郭”“三”“日”对着周全德说:“就按我的名字,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口中这么说,心中却暗骂自己是猪,什么话都信,但人已经带进来了,没有办法只能陪着一起演吧。“郭”字十画,乘以十就是一百步,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百步,正好到了正对大门这条笔直道路的尽头。往上走就是甲字号墓园一期了。郭三日一看这情形,心里又凉了半截,如果说再走个千八百步,也许能走出这一期的园区,但自己的名字他再清楚不过,就第一个字还算正常,笔画也多些,后面两个字,“三”“日”加一起,也不如一个“郭”字的笔画多,就是乘以十也超不过一百步,几十步怎么可能走到二期那边。回头看看一脸真诚的周全德,心中不禁苦笑,得,就再陪他走个几十步,让他彻底死了心,现在多说也无益。郭三日转过头大声说道“三”字再走三十步,沿着台阶走到了第一排墓位这。最后一个“日”字四画,乘以十,也就是说,沿着第一排墓位的甬道,再走四十步,那基本正好是这排的中间位置了。郭三日带着周全德往前走着,看着一个挨着一个的墓位,并且都是已使用的,周老头这心里也有些不安稳了,难道真是“老人”家说错了,这也不像有空地儿的样子啊。就在两人心里都在犯嘀咕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件怪事。原本一个挨着一个的墓位在前面却突然断开了,出现了一块方方正正的“杂草”。两人奇怪地盯着杂草,一步一数的往前走着,……“四十”,第四十步迈出正好停在了这堆“杂草”前面。郭三日好奇地上前查看了一下,原来这一块地方应该是要建“机电井”或者“路灯”“指示牌”什么的,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建,只弄好了一圈路基,倒正好围出了一块空地。郭三日是学心理学的,原本是不相信那些超自然的事情的,什么事都愿意先从心理学等科学的角度进行分析。但自打上次那个小护士给他讲完阿吉堡村那场地震的事后,他不得不相信有一些事情是在人的认识之外的,就包括自己做的那些梦……,他还在那胡思乱想呢,周全德已经跪下,哐哐哐地磕了三个头。郭三日连忙将他扶起来,两个人合力将“老人”下了葬,并把上面的杂草修整好,这样一眼看上去就更感觉不出有什么特别了。郭三日打算过段时间再补些草籽儿,种在上面,即使有人走近了看也会以为是园区的绿化带,不会起什么疑心。
忙完这些,看着周老头一脸满足地渐渐走远,郭三日的内心也不禁再起涟漪。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高兴地如孩子一样,如此尽力,只是因为“老人”有恩于他嘛,还是因为,除此之外,内心对驼背“老人”有着一丝“敬畏”,如果有的话,这丝“敬畏”又来源于哪儿呢?要知道,表面上看这只是一场生意,但这场生意确实又太过特别了。按当时没人能接受的价格,把东西给你,在价格能被世人认可的时候回来讨要报酬,这之间的时间间隔少则几年,多则数十年,如此大的跨度,不禁会让人怀疑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这确实不太像一个真正的生意人愿意去做的事,如此长的周期对于一次交易而言也确实太过漫长了。他们是不是更像是在完成一种使命,让人们能够理解到一些什么。如果这在一个商业不发达的时期和地域,他们这种远远超前的行为是不是会给人以更大的冲击和启迪……。郭三日突然觉得,好像这世界万物没有什么是被放弃和停止的,老人视乎将自己的一生压短了,又将一件事拉长了,这一长一短间竟让人对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敬畏”。
结语:天之道以质分,地按天道形其态,万物守于天道,人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