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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四人如愿编进了同一支队伍,一路得夏侯真的提携,赢了几场战役以后,论功行赏时如约让我独立带支五百人的军队,专注前锋作战。
第一次正面拜见皇帝,是在我参军的第二个年头。那时候在函谷关以寡敌众大败大司马的心腹张护,占据了重要的军事要塞,皇帝大喜重赏三军,按个封赏,我因此得以面圣。
那日风很大,乌云压顶,山雨欲来,点将台上军旗猎猎。我跪谢少年皇帝的加封赏赐,他虚扶我一把,我起身,他友善地笑问:“卿可是当年陇西卸了夏侯将军副将一臂的那一位?”
“我……”夏侯真助我良多,亦师亦友,对于当时的年少轻狂无知,如今回忆起来都觉得尴尬,“末将知错。”
皇帝哈哈一笑:“卿可还有别的愿望?”
“末将愿追随吾皇左右,为收复我华夏山河光复天下略尽绵薄之力,此乃岁吴平生之所愿!”
皇帝依旧微微笑着,喜怒皆不形于色:“朕得卿,如得一翼呼。”
上了战场,我才发觉这世上除了水底还有一个如此适合我的地方!想来我生前应该是个十分煞气的人,呆在水底盛了阴气,上了战场涨了杀气,倘若我生前也是一名将军,那我一定是一名杀将!
又一年,凭着赫赫战功,远播威名,我终成皇帝靡下一得力战将,时年一十又九!牛二名正言顺地成了我的军师,彭彭和小地主刘恪成了我的副将。儿时的荒唐戏言成真,像做梦一样,却真实得能牢牢把握在手里。
牛二就是我的半个脑袋,彭彭和刘恪就是我的左右手,缺一不可。谁也没想到,当年暮龟山下死皮赖脸求着入伍的我们会有一日成为皇帝打江山如虎添翼的神将,强横霸道地在史册上重重地画上了一笔!
次年秋,皇帝战于夜郎,大胜,设宴三军,闻弋伯有旷世之才,让我割爱予他。牛二从小便足智多谋,若是被皇帝看重自当是件光耀门楣的好事,在我身边只能当个小小谋士,实在是屈才得很,牛二有大志,我当下便应了皇帝。其实,皇帝向你要人是看得起你了,若我托着架子不仅误了牛二的前程,更会加重皇帝心中的猜忌。毕竟,自古以来,良将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功高盖主的都没有好下场。
又二年,大司马兵败如山倒,退守蜀川。皇帝终归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重登九五!蜀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惊蛰过后,我奉命带一万精兵计划从陇西取道剑南包抄蜀川,另外命骠骑大将军南华带五万精兵从南面取水路直上正面攻打,牛弋伯任监军之职。
行兵途经暮龟山外二十余里,我忍不住归家的心情,令三军就地扎营起火休整半日,与彭彭刘恪带着二十亲信快马加鞭回暮龟山。村口里聚满了迎接的乡亲,却没有顼陌的身影,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暮龟山。
和乡亲们寒暄了一顿,当年的梁家村村花嫁给了镇上的员外家,也算是门好婚事。得知顼陌还在,我便让彭彭刘恪安置好弟兄们,快马回家。
六年了,许久不见,顼陌……
我又迫不及待策马回家,近乡情怯远远地就下了马,看见他怀抱着大了一圈的烛阴站在家门口的一树梨花下,一人一蛇静静凝望着我来的方向,红衣如火,美人如画。这场景如此熟悉,仿佛千百年前就有那么一个人,曾也这般心切地等过我归来。同样的场景,似乎有过无数次,有个女子,手持擎天戟,立于残阳泣血下的梨花下,泼墨长发染着未干的血迹,一身血污浅浅得意地笑说:“师父回来了。”
我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情不自禁向他走去,轻声问道:“你是谁?我生前,可认得你?”
他伸手将我搂进怀里,双手越收越紧,在我耳边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他一声师父,喊得恍如隔世,我心中悸动,却如针扎。我不能解释自己为何会对他产生如此强烈的熟悉感,却知他师父是他的一个心病,爱别离,求不得,可谁又求得了什么呢?
待我在这世上走完这一遭,就把你师父还给你,只求你放过我,让我安生轮回。
我拍了拍他后背,从他怀里站直,仰头看他笑道:“我路过这边,回来看看你。顼陌,好久不见……”烛阴欢快地缠到我身上亲昵,我转头挑了挑烛阴搁在我肩膀上的脑袋,“烛阴,好久不见。”
它黏腻地蹭着我的手心,顼陌静静地看了我会儿,什么也没说,将我的手拉下,攥在手心边往屋里走,问道:“什么时候走?”
我小心翼翼地回握,指尖止不住颤抖,道:“我,坐坐就走。”
“我给你做饭。”他说罢便去厨房生火做饭。周围的景物未变,一切都像我刚走时的模样,包括他,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
院子的篱笆阳光下开满了花,蜂蝶环绕,还有树上的黄鹂,让人倍觉四周的安然静谧,心情跟着也放松了下来,我趴在桌子上眯了眯眼便睡着了。做了个短暂的梦,梦里有个小孩,拖着长长的凤尾羞怯地绞着袖子声如细蚊和我说:“我喜欢舞阳,长大了想娶她为妻。”他努力修炼,想把尾巴藏起来,奈何天赋资质奇差,难成大器。一日在外被人嘲笑,回来伏在我臂弯里悲戚地呜咽,我心疼地抱着他哄了又哄,道:“陌儿乖,不哭哦,等我们陌儿长大了,喜欢谁谁敢不答应,师父打晕了也给你送床上啊不哭,乖……”然而,好不容易等他长大了,四海八荒里难逢敌手之时,再无人敢嘲笑他,可他却说:“我谁也不要,师父,不要赶我走……”
我没有赶你走,不,顼陌,你到底是谁?或者,我该问我自己到底是谁?这几百年来,我从来没问过自己到底是谁,因为无所可忘,轮回之时倒也省了碗孟婆汤。我是一缕执魂,没有完整的个体,我谁也不是。我在洛溪里等一个人,等了几百年了,那个人,可是你?
这一梦,我意识有些凌乱,果然占着帝君的肉身久了,连做梦都恍惚了。模糊里听得有人梦一样在叹息:“我等不到你了,你何时才会想起我来。”
“顼陌……”我朦胧里唤了声,像许多次将醒未醒时,以为他还在枕边一样。
我闻着饭香醒来,顼陌正端着碟小菜进来,逆着光看得我有些恍惚晕眩,有时候,我真想就这么撒手不干,陪他一起养养花种种草,做什么都好,只要陪在他身边,就是什么也不做,看着他也高兴。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他了……
他微微笑着给我盛了碗饭,记得第一次吃他做的饭还是六岁那年,刚还阳,转眼间十几年就过去了。
想起过去,便想起了顼玖,由不得问一声:“玖玖可还好?”
他道:“他如今在太白星君座下修习,一切都好。”
“嗯。”
两人闲扯了几句家常,便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我迅速扒了几口饭,彭彭的大嗓门便隔着院子响了起来:“大姐头,该走啦!”
“来了!”我应了声,放下碗便出去,顼陌也跟着出来。远远便听见彭彭在和兄弟们嘀咕:“顼夫子年轻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这十里八乡的姑娘啊都曾为过他神魂颠倒,就是我们将军也没能把持住,几岁大的时候就把人给拿下了……”
当顼陌送我到门口的时候,一堆大老爷们眼睛都看直了。只听得彭彭低低喃了句:“顼夫子怎么还这么年轻……”
顼陌将我送到门口,我上了马又回头,他依旧站在我来时的梨花树下,一人一树显得十分落寞凄清。也不知我脑子里抽的什么风,也许花香正浓风情正好,很适合接吻罢。我一时从马背上倾身将他腰身一勾,在他惊愕微张的红唇上重重一吻,我轻道:“顼陌,我喜欢你。”
他错愕地睁大眼看着我,白得病态的脸染上了落霞一样的红,眼眶微微湿润,动了动嘴唇,道:“我知道。”
我嘿嘿一笑,怪不好意思的:“等我打完这一仗,我就回来陪你。”
他抿了抿唇,沉默地看了我许久,微微笑着道一声:“我等你。”
我心情大好,转头在彭玥众人惊呆的目光下扬鞭策马而去,眼前一路繁花似锦,春风得意。这种心情,好比穷极的时候捡到了钱,渴极了的时候喝到了水,比打了胜仗愉悦,比加官进爵得意……这约摸就像牛二当年收到村花的情书,村花还没开口说拜托他帮忙递给刘恪的那一刻,心情的愉悦得到极大的满足!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回头竟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