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篇

王朝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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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一看,恍然醒悟,转瞬之间,一个个焦急的表情又绽开了笑颜。接着,马夫在前边牵着缰绳,面对着被蒙住双眼的骡子,等这头骡子缓缓向前迈出前蹄,并平稳地落在了那条窄窄的山路上,他才小心地后退一步,就这样,马夫与骡子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周恩来和指战员们都松了一口气。周恩来大声地命令说:

    “在这儿留下一个人,告诉后来的部队,就按着这样的办法把马赶过去。”

    这时,警卫员已脱下自己的上衣,如法炮制,蒙住了战马的双眼,小心翼翼地把战马牵了过去。

    马夫双手捧着周恩来蒙住骡子双眼的上衣走过来,很不好意思地说:

    “周副主席,还给您,我……真笨!”

    “同志,不是笨不笨的问题,”周恩来接着伸出右手指着脑袋,“是动不动脑筋的问题。”

    周恩来双手接过自己的上衣,用心地掸了掸衣服上的骡毛,穿在身上。或许是从小的教养,也或许是为了给属下做表率,他系好了风纪扣后,又把这件褪了色的军上衣抻平,方才走过这尺许的山间小路,骑上自己的战马朝前走去。

    浓云沿着大渡河两边的山坡忽而涌下,忽而又浮起,不知何时,这铅似的浓云完全封锁了两山之间的河谷,不仅遮住了这一线亮光,而且把溯河而上的红军指战员全都包在了浓云大雾中,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而这种奇异的自然景观,被当地百姓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就说当年的诸葛亮吧,也只有暗祝天灵,企盼上苍降福免灾!

    一道闪电,划破了重锁长空的浓云;一声惊雷,在山谷中久久回响。接着,就是倾盆大雨,倒在了大渡河两边的原始山林中,旋即又在大山之中汇流,生成了无数个人间奇观:山洪与瀑布相接,雷鸣与涛声一片。顷刻之间,在大渡河两岸赛跑的红军指战员全都变成了落汤鸡,一个个忍饥挨饿,奔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泥泞的山路上!就在这时,一个令大家振奋的声音,终于压过了震耳的雷声和涛声,鼓舞着同志们前进。他就是红军指战员所热爱的“周副主席”!对此,人们曾做了如下的记述:

    情况越紧张,他越沉着,越冷静。当部队向泸定桥急进时,周恩来在队伍中步行前进。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还下着倾盆大雨,路很滑,衣服早被雨水、汗水湿透,寒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冷战。周恩来从容地同周围人边走边谈,讲到蒋介石希望红军像太平天国重要领袖石达开那样覆灭在大渡河边,他的梦想是不会实现的……

    周恩来一边鼓励身边的红军指战员战胜困难,快速行军,一边在想红四团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如何在一天一夜中完成行军二百四十里并攻占泸定桥的任务;与此同时,他还时时关心实际上的三军统帅——毛泽东的安危。多年之后,用毛泽东的话说:“这就是我们的恩来同志!”

    毛泽东在这样的天气中行军,他认为英雄的红军是铁打的英雄,能够战胜这暴风雨所带来的一切困难;从纯军事的角度看待这场意外的暴雨,他还认为对红军攻占泸定桥是件大好的事情。因为扼守泸定桥的敌军,做梦也不会想到红军会在这种天气中仅用两天的时间,从一百七十公里以南的安顺场赶到泸定桥。

    但是,毛泽东作为一代战略大家,他不能不想在攻占泸定桥中所遇到的困难。他认为在攻占泸定桥这盘棋上,不外乎有这样三种情况出现:其一是敌人奉命炸毁了泸定铁索大桥,就是红四团果真创造了军史上的奇迹——昼夜走了二百四十里,也不能确保红军主力踏着这铁索桥走过大渡河;其二是刘伯承、聂荣臻率一师与干部团,沿着大渡河左岸也相继赶到了泸定桥对岸,与红四团隔河相望,既无木船渡河,又一时难以架起一座桥来,红军主力照旧无法渡过大渡河;其三,他希望红四团赶到泸定桥畔之后,敌人尚未来得及炸毁这座铁索桥——或像安顺场的守敌那样存有侥幸心理,不想炸桥,我红四团的指战员就像是飞将军白天而降,与敌人展开一场争夺泸定桥的大战。恰在这时,刘伯承等率部赶到,夹击守桥的敌人。结果,泸定铁索大桥被我红军占领。毛泽东不知为了什么,他在担心前两种情况出现的同时,总是想着第三种情况的出现。或许是这座铁索大桥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原想在行军途中,暗自分析蒋介石突然飞到成都的目的,以及制定新的牵着敌人鼻子走的方案,一时都难以实现。最后,他只有暗自祝福天佑红军……

    突然,警卫员小陈说了句“真好看啊!”把毛泽东从沉思中惊醒。他发现沉沉的黑云不知何时退回到大山的后边,云和雨都化作乳白色,那悬崖陡峭胜似刀削的大山又映入眼帘,而那沐浴在乳白色的云雨中的原始森林,也被装点得分外好看。当他再顺着小陈的视线往对岸一看,忽然在右前方刀劈似的峭壁上悬着一挂百丈瀑布,镶在云雨中的山林奇观中,煞是壮观、好看。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收好擎举遮雨的桐油纸伞,任凭风吹雨淋,遂铿锵有力地朗诵道:

    “幅巾筇杖立篱门,秋意萧条欲断魂。恰似嘉陵江上路,冷云微雨温黄昏。”

    恰好这时,周恩来与朱德走到了毛泽东的身边,他们听罢禁不住地连声赞曰:“好诗!好诗……”

    毛泽东惊得急忙转回身来,从他的表情可知,他那澎湃的情潮似依然留在赞美大自然之中,但他一见是周恩来与朱德,故又忙解释道:

    “我完全被这大自然的壮美所折服,忘情地吟起了陆放翁的佳作来了!”

    周恩来是十分赞赏毛泽东的诗词的,尤为其独到的意境和无人匹敌的气魄所倾倒。这时,他想起了毛泽东在红军夺取娄山关之后,独自雄立关上,环顾苍山林海,鸟瞰硝烟未散的战场,当即吟诵《忆秦娥.娄山关》的往事,遂说道:

    “主席为何不赋诗赞叹我们的长征呢?”

    “我是一定要赋诗以歌之的,时下……”

    “尚不到以诗言志的火候!”朱德忙接过话茬,代毛泽东作了结论。接着,他又用手指着毛泽东手中的雨伞,近似玩笑地说道,“老伙计,我看你张伞遮雨的火候可到了。”

    “对,对!”毛泽东边说边又重新撑开手中的桐油雨伞,罩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时,周恩来与朱德都禁不住地发出了惬意的笑声。

    此刻,毛泽东与周恩来、朱德等一道冒雨行军,他们三人虽然表面上又说又笑,但心里都在想着同样的一件事:

    “红四团在这样恶劣的气候条件下,能于五月二十九日清晨赶到泸定桥吗?”

    翌日——五月二十九日清晨,毛泽东刚刚用完简单的早饭准备上路的时候,周恩来与朱德拿着一份电文走来。毛泽东微笑着说道:

    “不用看电报了,你二位的表情已经告诉我:红四团于今晨准时到达了泸定桥。”

    “是的!”朱德摇着手中的电文,啧啧称道,“奇迹,奇迹!在这样难走的羊肠小道上,冒着风雨,一天一夜走了二百四十里,真是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

    “这就是红军和太平军的根本区别!”毛泽东说罢把手重重地向前一挥,“所以,蒋介石也不可能重温我们湘人——曾国藩消灭太平天国的旧梦!我和总司令嘛,也就永远当不了石达开第二!”

    对此,周恩来也异常高兴。但是,他知道这电文并没有报告红军已经占领泸定桥,因此,又提醒道:

    “主席,占领泸定桥西岸,红军依然没有脱离险境,必须急电林彪:命二师四团抢占泸定铁桥!”

    “就按恩来的意见办!”

    毛泽东说罢方才接过电文看了一遍,只是简单地报告,大意谓:我四团指战员日夜兼程行军二百四十里,于今晨六时抢占泸定桥西桥头。他沉吟片时,虽然该电文并没说明敌人是否破坏铁桥,但他本能地感到:泸定铁桥还在。为此,他又问道:

    “今天清晨,伯承同志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据来自左纵队的消息,到今天下午即可赶到守敌旅部所地龙八步。”朱德答说。

    毛泽东听后点了点头,以严厉的口吻命令道:

    “立即电告伯承同志:命令左纵队加快行军速度,一定要赶在敌人的前面,从侧翼配合二师四团拿下泸定桥东桥头!”

    到这时,毛泽东似乎感到可以松一口气了。他以轻松的语气问道:

    “恩来,红四团在这种鬼地方,又碰上这样的鬼天气,你说,他们在一天一夜中,是怎样走完这二百四十里地的呢?”

    对此,周恩来微笑着摇了摇头……

    五月二十八日清晨,红四团于五点就出发上路了!才走几里,团长王开湘、政委杨成武就收到了军团首长送来的这份紧急命令。大意谓:

    王、杨:军委来电限左路军于明天夺取泸定桥。你们要用最高速度的行军力和坚决机动的手段,去完成这一光荣伟大的任务。你们要在此次战斗中突破过去夺取道州和五团夺取鸭溪一天跑一百六十里的纪录。你们是火线上的英雄,红军中的模范,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完成此一任务的。我们准备祝贺你们的胜利。

    王开湘、杨成武收到这份命令之后,当时的真实想法是:

    “从这里到泸定桥还有二百四十里,也就是说两天的路我们必须一天走完。”因此,他们心头的压力是很大的。但是,他们清楚:“泸定桥那里本来有两个团防守,现在又有两个旅正向泸定桥增援。他们以一部兵力阻止我红一师前进,大部分沿河东岸北上,跟我们隔河齐头前进。如果我们比敌人早到泸定桥,胜利就有希望,不然,要想通过泸定桥就很困难,甚至不可能了。”为使红四团全体指战员都知道形势的严峻,他们“边行军边召集营连干部和司令部、政治部干部,共同研究怎样完成这一紧急任务”。为此,他们提出了如下的口号:

    “红四团有光荣的战斗历史,坚决完成这一光荣任务,保持光荣传统!”

    “向夺取安顺场的红一团学习,和红一团比赛,坚决拿下泸定桥!”

    ……

    红四团全体指战员战胜了倾盆大雨,白天走了一百三十里的路程。但是,夜幕笼罩了大地,使得英雄的战士们再也看不清这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怎么办?“忽然,对岸山坳上出现了几点火把,刹那间变成了一长串火炬。”敌人的行为给红四团指战员以启示:“我们也点燃火把走。”但是“敌我仅一河之隔,如果敌人向我们联络,暴露了我们是红军,跟我们干起来,如何是好?”最后,决定以敌人的番号伪装自己,欺骗敌人;“并布置司号员先熟悉缴获的敌人的联络信号,准备在必要时同敌人‘联络’;敌人的部队都是四川人,我们也选出四川的同志和刚捉来的俘虏,准备来回答敌人的问话。”就这样,把对岸的敌人欺骗过去了。结果,“两岸敌我的火把,交相辉映,远远望去,像两条飞舞的火龙,把大渡河的河水映得通红”。这时,老天爷似乎有意考验我红军指战员:“暴雨冲打着战士,山洪从峰顶直泻大渡河,本来已经难走的羊肠小道,此刻被雨水冲洗得像浇上了一层油,滑得实在厉害。拐杖也不灵了,一不留神就来个倒栽,真说得上是三步一摔,五步一跌,队伍简直是在滚进……”就这样,他们终于在五月二十九日清晨六点多钟胜利地赶到了泸定桥。接着,又占领了桥西的几座建筑物和一座天主教堂,为夺取泸定桥做好下准备。

    站在泸定桥西桥头往下一看:“褐红色的流水像瀑布一样从上游山峡间倾泻下来,冲击着河底参差耸立的恶石,溅起丈多高的白色浪花。”放眼再看铁桥,“从东岸到西岸扯了十三根用粗铁环一个套一个连成的长铁索,每根有普通的饭碗粗。两边各两根,做成桥栏,底下并排九根,作为桥面。原来桥面上铺着木板,现在,木板已被敌人搬到城里去了”。在西岸桥头上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刻着两行诗:

    “泸定桥边万重山,高耸入云千里长。”

    守敌提前揭去铁索桥上的木板,在他们看来,就等于断了红军过桥的通道。因为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没有任何人敢于踩着晃动的铁索过河,更何况对岸的守敌还有枪炮呢!但是,我英雄的四团指战员群策群力,终于想出了夺取泸定桥的办法,并于当天下午四时,发起了攻击。为真实地记录飞夺泸定桥的经过,现摘录时任红四团政委的杨成武的回忆如下:

    总攻在下午四时开始。团长和我在桥头指挥战斗。全团的司号员集中起来吹起冲锋号;所有的武器一齐向对岸敌人开火,军号声、枪炮声、喊杀声震撼山谷。二十二位突击英雄手持冲锋枪或短枪,背挂马刀,腰缠十二颗手榴弹,在廖大珠连长的率领下,冒着密集的枪弹,攀着桥栏,踏着铁索向对岸冲去。跟着他们前进的是三连长王有才率领的第三连。他们除携带的武器外,每人找一块木板,边铺桥,边冲锋。

    当突击队刚冲到对面桥头,西城门突然燃起冲天大火。敌人企图用火把我们挡在桥上,用火力消灭我们。火光照红了半边天,桥头被熊熊大火包围住了。

    这下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二十二位英雄看到城门口漫天大火,似乎愣了一下,站在我和团长身边的人一齐大喊道:“同志们!这是胜利的关键!冲进去呀!不怕火呀!迟疑不得!冲啊!敌人垮了。”这喊声给了英雄们勇气、决心和力量,在洪亮的冲锋号声中,他们神速地向着火里冲去了。冲在前面的廖大珠的帽子着了火,他扔掉了帽子,光着头继续往前冲。其余的突击队员们也紧跟着廖连长穿过火焰一直冲进街去。巷战在街口展开了。敌人集中全力反扑过来,二十二位英雄的子弹、手榴弹打光了,形势万分紧急,眼看支持不住了,正在这个严重关头,王有才连长带着三连冲进去了,接着团长和我率领着后续部队也迅速过桥进了城。经过两小时的激战,两个团的敌人被消灭大半,剩下的狼狈逃窜。黄昏我全部占领泸定桥,牢靠地控制了泸定桥。

    就在红四团飞夺泸定桥的时候,左翼纵队在刘伯承、聂荣臻的指挥下,完全实现了毛泽东的战略构想:发起攻击守敌旅部所在地龙八步,“刘伯承命邓华率第二营由路右山腰绕至敌人翼侧,第一、三营由萧华率领从正面攻击。敌只顾守住正面,侧背一挨打就乱了套,争相向龙八步逃命”。

    事有巧合,守桥之敌第三十八团不敌红四团攻击,敌该团团长向驻守龙八步的旅长袁国瑞告急求援,旅长袁国瑞说了一句“我这里也很紧张”。就挂死了电话。守敌团长一听,“知道桥西、桥东都来了红军,完全失去了守桥和守泸定城的信心,率残部向天全逃窜”。

    恰在这时,我右纵队前卫营进抵距泸定只有四里的安乐坝,击溃了逃敌一个营,并从一个被俘的排长口中获知,当晚守敌的口令是“雅安”。我左纵队于当晚向泸定城进军,利用“雅安”的口令,一枪未放,就夺得了铁索桥东山的第二道战壕,并于夜十时许,夹大渡河而上的两支英雄的兄弟部队在泸定城会师了!

    刘伯承与聂荣臻到达泸定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三十日凌晨两点多钟了。他们忘却了急行军的劳累,满怀胜利的喜悦一边视察部队,一边了解攻占泸定桥的详细情况。接着,刘伯承又兴致勃勃地提出:要杨成武陪着他和聂荣臻去看看泸定桥。杨成武提着马灯头前带路,陪着刘、聂两位首长从桥东走到桥西。刘伯承“对每根铁索甚至铁环都看得十分仔细,好像要把整座泸定桥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们从桥西折回桥东,走到桥中央的时候,刘伯承突然停住脚步,扶住桥栏,俯视大渡河的急流,着力地在桥板上连跺三脚,感慨地说:

    “泸定桥!泸定桥!我们为你花了多少精力,费了多少心血!现在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聂荣臻知道刘伯承昔日在这里打过仗,自然深知泸定桥的险要和夺取这座铁索桥的不易,发出上述感慨是自然的。同时,聂荣臻不仅知道夺取这座铁桥的战略意义,而且也亲身体验了这两天行军打仗的艰难,因此也激动地重复刘伯承的话说道:

    “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五月三十一日,毛泽东与周恩来、朱德等中央及军委的首长通过泸定桥。毛泽东站在这座铁索桥上环顾四野,喟叹不已地也说了同样一句话:

    “我们胜利了!”

    周恩来驻步毛泽东的身边,他似乎很能理解毛泽东说这句话的含义。这不仅标志着红军渡过了大渡河,彻底粉碎了蒋介石要朱毛做石达开第二的幻想,而且也再次证明毛泽东军事战略的高明——在运动中调动敌人和消灭敌人。假如会理会议上林彪等人的意见占了上风,不愿多走路,不想和敌人兜圈子,不论地形、民情和双方力量的对比,硬是在强大的敌人面前逞英雄,打硬仗,啃硬骨头,那红军在大渡河边演出的将是一幕什么样的戏剧呢?真是不堪设想啊!

    对此,朱德作为职业军事家和红军的总司令,他清楚毛泽东自巧渡金沙江之后,又连续下了几着极具战略意义的绝棋。如果说四渡赤水使得红军由被动转为主动,并被毛泽东称为得意之笔的话,那么过彝族区、袭占安顺场、飞夺泸定桥,则是红军置死地而后生且又创造了古今中外战史上许多奇迹的神来之笔。因此,他对毛泽东喊出“我们胜利了”这句话,有着非同常人的解释,那就是连毛泽东自己对这几着绝棋,都感到了有几分险情!

    此时的朱德不顾年近半百的高龄,还以总司令之身站在泸定桥头指挥三军过桥。当他发现有些来自江西、湖南等地的红军指战员,没有见过更没有走过像泸定桥这样晃动不已的铁索桥的时候,他就亲自传授过桥的经验。当轮到司令部过桥的时候,他就一马当先走上铁索桥,边走还边鼓励身后的同志:“沉住气,不要怕,别看水,看桥板。”更令同志们感动的是,他还仔细检查铺在铁索上面的木板。当他发现哪块桥板和另一块桥板已经脱离开,露出一个大缝,他就弯下身去,把这两块桥板合拢起来。为了确保红军顺利通过泸定桥,他还告诫同志们:“每隔十分钟派人检查一次桥板,踩开的桥板要及时更换。一个人在前面走,后面的人在后面就要及时把桥板弄好。哪个部队过完桥,就要负责把踩开的桥板重新摆好。”

    毛泽东看后深受感动,禁不住地暗自说道:“这就是红军的总司令啊!”为此,他依傍着朱总司令不无感慨地说道:

    “老总啊,你想过没有?敌人为什么只撤掉桥上的木板,而不炸断这十三根碗粗的铁索呢?”

    “我想,敌人是低估了红军的能量!”朱德说罢,又看了看毛泽东微微摇首的表情,“老伙计,你说呢?”

    “我看啊,还有一种解释……”

    “让我替主席说吧,”周恩来忙接过了毛泽东的话茬,“说句迷信话,那就是主席说的天佑红军。”

    “对,对!我看是天佑红军。哈哈……”毛泽东开怀地笑了。

    有意思的是,事过半个世纪以后,还有一位美国人布热津斯基也说了类似“天佑红军”的话语:“泸定桥战役是长征途中最重要的一仗”,是“一次具有决定意义的战役,从而打开了红军北上的道路”,“不管事实怎样,渡过泸定桥对长征而言确实是有重大意义的。要是渡河失败,要是红军在炮火下动摇了,或是国民党炸毁了大桥,那中国后来的历史可能就要改写了”。

    对此,毛泽东自有看法。在他的政治、军事生涯中,他是看重“天心顺”的。换句话说,毛泽东胜利了是符合民心的,蒋介石失败了是逆潮流而动。为此,他又喟叹不已地说道:

    “老总啊,蒋某人算定你我是石达开第二,现在看来,他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

    “这都是主席决策的正确!”朱德说罢憨厚地一笑,“当然,在关键时刻用兵要狠,也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的。”

    毛泽东知道朱总司令的话语所指:为出敌不备夺下泸定铁桥,下死命令要红四团在一天一夜之中,冒雨跑完二百四十里羊肠山道。为此他叹了口气,说道:

    “我们的心是狠了些,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或许是出于这种原因,毛泽东从不把袭占安顺场、飞夺泸定桥的决策看得那么重,也从不把它们和四渡赤水相提并论,就是在他后来写的《七律.长征》的诗中,也只提了一句:“大渡桥横铁索寒。”也或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还讲了如下两段话:

    “我们英雄的红四团和红一师的同志们,已经完成了一项光荣伟大的任务,夺下了泸定桥,为红军过大渡河开辟了道路。”

    “我们的红军真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有这样的红军战士,我们还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

    为了表彰红四团在夺取泸定桥中立下的特殊功勋,毛泽东与周恩来、朱德等军委首长一致同意,由中革军委发给红四团一面奖旗,给王开湘团长、杨成武政委以及首先过桥的突击队员每人发一套印有“中革军委奖”字样的列宁服,一支钢笔,一个日记本,一个搪瓷碗,一双筷子。当事人都知道:这在当时说来,是最高的物质奖励了!

    如果说毛泽东在指挥自己的得意之笔四渡赤水的时候,主要是由红一、三军团共同完成的,在第一线指挥的不是彭德怀、杨尚昆,就是林彪、聂荣臻,“有时一军团指挥三军团,有时三军团指挥一军团,有时就自动配合”。但是,自打会理会议之后,完成过彝族区、袭占安顺场、飞夺泸定桥,就是由红一军团单独完成的。就指挥系统而言,中革军委——主要是毛泽东作出战略决策之后,交由红军总参谋长刘伯承与聂荣臻实施。对此,谦虚的刘伯承从未说及自己的功劳。聂荣臻作为红一军团的政委,他也许知道毛泽东的上述想法,在评述过会理会议之后的战略决策的正确之后,又对红一军团的特殊功勋做了如下记评:

    单从战役的指挥来说,我认为我们的确走了几步关键性的险棋。我们走胜了。单就一军团范围来说,这次胜利,是几个部队自觉地互相在战术上密切配合、执行统一战役计划取得的结果。如果没有五团远离主力去吸引敌人对安顺场的注意力,一团在安顺场能否夺到那条小船渡河成功,还是一个疑问,固然夺到那条小船带有一定的偶然性。如果不是一师渡江,与二师四团夹江而上,飞夺泸定桥是否能够那样及时得手,也很难预料,固然四团动作神速勇猛确有独到之处。如果我们当时夺不到泸定桥,我军又是一个怎样的处境?那就很难设想。

    但是,毛泽东作为一代战略大家,很快又从飞夺泸定桥的喜悦中冷静下来,他又去找周恩来商议红军下一步该如何走了……

    八

    毛泽东在收到红四团攻占泸定桥的捷报之后,他的战略思路就完全地转移了,就是如何实现与红四方面军的会师。也就是从这时起,他与周恩来在行军中交谈的中心,也随之发生了转变——围绕着与红四方面军会师这个大前提交换意见。

    周恩来是一位不尚空谈的政治家。他与毛泽东、朱德等中央及军委负责同志安抵泸定城不久,就要军委作战参谋把收集到的敌我双方的态势、红四方面军的位置等情报汇总好,分门别类地加以整理,供军委首长研究下一步战役行动时作为参考。

    毛泽东走进周恩来的临时下榻处,时逢周在潜心地审读刚刚报来的这些材料。毛泽东一看便知,“团长”已经胸有“全局”了,只需要他来商定下一步走哪个棋子,故笑着问道:

    “恩来,四方面军的准确位置在什么地方?”

    周恩来摊开桌上的军事地图,分别指着北川、茂县、理县、松潘的位置,然后又用手指沿着上述各县的边境画了一个圈,说道:

    “四方面军的同志为策应我们北上,他们已经攻占这几个县城。他们的想法是:一方面作为四方面军背靠西康的立脚点,另一方面也准备作为一、四方面军会师之后,实现**川西北的根据地。”

    毛泽东的双目盯着这张军事地图,久久没有离开这几个县所处的地理位置,一言不发,似在思索什么重大的问题。接着,他又用手在地图上大致地量了一下距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在等待他说话的周恩来,笑着说道:

    “我们自巧渡金沙江之后,用了二十天,走了近一千四百里的山路,由川南来到了川西;也就是说,我们再用一个二十天,再走它一个一千四百里,我们就可以和四方面军会师了!”

    “是这样的,但是会师的时间可能会提前。”周恩来边说边取来一份电文,“这是刚刚收到的四方面军的电报,他们准备派出部队,迎接中央红军的到来。”

    “看来,就是为了早日与四方面军会师,我们也必须尽快召开军事会议,确定下一步的行军路线。”

    “我同意主席的意见。一旦我们确定了行军路线,立即电告四方面军,请他们做出有力的策应。”

    这时,毛泽东突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很有几分激动地说道:

    “果真如此,我们就很快摆脱了孤军奋战,像叫花子打狗那样——边打边跑的被动局面了!”

    “也可以这样说吧。”

    “不!一定是这样说。”

    周恩来指着桌上那些情报材料,很有些为难地说道:

    “可我们面对强大的川军,如何才能顺利地完成一、四方面军的会师呢?”

    “放心,”毛泽东近似玩笑地说,“恩来,你不是也赞成天佑红军这句话嘛,我想那就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接着,毛泽东坐在桌前,用心地翻阅那些来自各方面的情报。当他获悉敌方的态势是:“薛岳部第一、第二纵队正由西昌北进,第五十三师已到冕宁,原驻天全的杨森部第二十军的一个旅已调往荥经,奉命调往芦山的邓锡侯部第二十八军尚未到达。”他认为这给中央红军由泸定出兵东北,接着再擦着川西平原的边向川西北挺进提供了时机。但是,当他发现这一路线所经过的防区属杨森的二十军之后,又认为势必受到杨森所部的顽强抗击。如果不走这条易走的路线,那又势必要穿越终年积雪的夹金山,而翻过座座雪山之后又是千里无人烟的大草地……怎么办?他也陷入了矛盾之中。待到他把所有的情报材料看完之后,信手推到一边,又望着那张军事地图蹙眉凝思起来……

    “主席,你是在为红军选定下一步的行军路线吧?”

    毛泽东闻声抬起头,看了看周恩来那凝重的表情,笑着答说:

    “你不是也在为这件事举棋不定吗?”

    “是的。那你的意见……”

    “还没有定见。”

    “那这军事会议……”

    “必须立即召开!”毛泽东沉吟了片时,“我们的朱老总与杨森有交情,先听听老总的意见。就是不能利用这交情,也可知道杨森的用兵之道,以及杨森所部的战斗力。”

    周恩来赞同地点了点头。

    “另外,我一直放心不下的一件事情,就是必须尽快搞清蒋介石飞到成都的目的。这个问题不解决,不仅关系到我们与四方面军会师所走的路线,而且还必然影响到我们与四方面军会师后的行动。”

    “请主席放心,我会通知有关部门,尽快完成这方面的情报搜集工作。”

    毛泽东微微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又问道:

    “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吗?”

    “有,是关于洛甫同志的。”

    “噢……”毛泽东愣了一下,忽然又明白了什么,遂微微地点了点头,“说说看。”

    “自从讨论打鼓新场战役,尤其是经过会理会议之后,洛甫同志似有许多话藏在心里。”

    “我早就注意到了洛甫同志的情绪变化。”

    “那你的意见……”

    “还是那句老话,”毛泽东淡然一笑,“解铃尚需系铃人,我这就找洛甫同志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