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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凝抱着镇纸在马车里颠簸了一路,到地方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吓人。
李澈的脸色更不好,他先前就忙了两个月,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又急急忙忙地赶路赶了十几天,生怕后头有追兵,路上遇埋伏,提心吊胆,看着就瘦了一大圈。
薛翊是第一批跟着宋传白离开的人,这会儿正好来接李澈,见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连忙命人去扶他,又见李凝,更是惊讶。
李澈下来的时候只是有些摇晃,缓了口气却又要吐,呕了一阵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才虚弱地说道:“有劳先生了,舍妹一路颠簸,需要休息,我换身衣服洗漱一下,就跟先生去见大公子。”
薛翊看了看虽有些娇弱,但站得稳稳当当的李凝,又看了看吐得扶着树,几乎站不直腰的李澈,很怀疑他说反了。
然而李澈确实强撑着去洗漱换衣,薛翊连忙让身边的童子扶他,道:“大公子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主公,你好好保重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大公子那里我去回了就是,你好生歇着吧。”
李澈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了,闻言很是感激地对薛翊行了一礼,薛翊又道:“你我虽有一段师生情分,但如今同在大公子麾下做事,再如此多礼就不像了,你还未及冠,不曾取字,往后我就叫你阿澈吧。”
李澈连忙说道:“是。”
薛翊走了。
李澈一觉就睡到了夜里,李凝醒得早些,但她不大想吃东西,原本准备给镇纸熬鱼汤,然而镇纸一到新家就窜进了床底,怎么叫也叫不出来,下厨又有好几个人忙来忙去,就是不让她动手,最后是厨娘熬的汤。
宋传白打下郑州也有十来天了,跟来的文臣武将皆得了好处,唯有李澈慢人一步,但宋传白并没有忘记他,这间府邸就是宋传白亲自圈给李澈住的,安排的人手也是他从宋阀带来的人,个个忠心,整个府邸的人加起来有半百之数。
李凝觉得很不适应。
普通人家过日子至多请一两个仆妇,学字虽然很辛苦,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干,下厨做几个菜熬个汤,洗洗衣服择择菜,她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仆人一多,连扫地的都有六七个,别说干活,就是喝个茶都有人泡,简直是把人当成猪养。
这让她想起皇宫里的日子,只觉透不过气。
李澈适应得倒是很好。
一觉醒来就有热腾腾的鱼片粥喝,一路都有仆役向他行礼,口称公子,出了房间是庭院,出了庭院是花园,花园之外是外院,地方又大又漂亮。
和当初的锦安侯府差不多大。
锦安锦安,锦绣安乐,同是侯爵,可和长骁怎么比?
当初他搬进侯府并不情愿,但凡有些许享受,就有难言的心疼愧疚与屈辱之感涌上心头,更何况无论在家在外,总有人有意无意提醒他,他的一切都是靠妹妹得来的,而他的妹妹还在皇宫里艰难渡日。
但凡有些良心的人都不会习惯。
然而如今不同,靠自己挣来的东西,用起来感觉是不一样的。
李澈只在家缓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出去了,李凝醒来时,镇纸正睡在她颈窝,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外间有丫鬟守夜,听见李凝穿衣的动静,连忙就有人来要服侍她穿,李凝连忙摇摇头,轻声说道:“我房里不要人伺候,你们出去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恭恭敬敬地出去了。
宋传白送人过来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李澈没有合用的人手,雇外面的人又容易良莠不齐,他送来的人却有自己的想法,尤其是丫鬟,昨日傍晚初见李澈就有不少人起了心思,尤其是自恃美貌的,怎么想都觉得自家大公子把她们送来别有用意,昨天夜里,几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美貌丫鬟光是为了伺候李澈更衣就吵过几架撕过头发。
而李凝这里,来的都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人,而这种人通常都很聪明。
比如刚才出去的两个丫鬟都觉得这肯定是大公子看上的人。
宋传白就没有想这么多,他满心满眼都是李澈,李澈一到,他就抓着他的手不放,解释了一通近来的情况。
李澈从前没有过当人谋士的经验,听完宋传白的话,又听了薛翊的补充,觉得实在没什么需要指正的地方了,一切都在正轨上,薛翊和其他的几个谋士只是手生时间有些久,一旦有正事做,几个人一商量就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但宋传白的眼神太过炽热,炽热得像是他不说点什么,这手就不肯松开似的。
李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战事方面薛先生说的很对,我们的确没什么时间了,一定要在寇仲回援之前打下梁都,这样进可攻退可守,寇仲想要拿回地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此外,宋阀主那里需要做好万全准备,倘若大公子不能对宋阀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薛先生也无法说服宋阀主,最后仍旧像当年一样结果,那一切就都完了。”
宋传白也很清楚这一点。
李澈又道:“天下至亲无非手足与夫妻,宋二爷如不肯帮忙转圜,夫人那里……”
宋传白苦笑道:“我爹曾亲口对寇仲说过,他娶丑妻是为了不让女色耽误他的武道,我娘温婉贤淑,奉他如奉天神,无非长相不如人意,便要在小辈面前被如此羞辱,即便我娘去求他,他又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何况为人子女,我又何忍让她为我去受委屈?”
李澈一惊,实在没想到名震天下的宋缺竟然是这样的人。
宋传白点到即止,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李澈琢磨了一下,说道:“为今之计,只有让宋阀有口难言,与我们扯不清干系了。”
临到中午的时候,军中战旗全部换回岭南旗,少帅军的俘虏被压上刑场,不肯投降的全部斩首,当日午时,大部分俘虏跪地投降,剩下的数千人一起被处死,血漫菜市,尸横如山,首级用麻绳挂在城头上,高高低低,远远望去,全然一副人间炼狱景象。
这年头战乱不休,大多数的起义军都是今天换这家旗明天披那家皮,除了战损,很少有杀俘的事情。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宋阀就算是杀了宋传白,也没法和寇仲再保持盟友关系,寇仲以民心起家,绝无可能为此压上老本。
这是一步臭棋,用声誉换生机,然而这也是一步好棋,最好的结果是宋阀被逼无奈支持宋传白,最坏的结果也是宋阀和寇仲闹翻,令宋阀不能再无底洞似的倒贴寇仲,就算宋传白被收回兵权,再过几年天下更乱,岭南迟早被拉入战局。
提议是李澈提议的,事情是薛翊督办的,李澈只在宋传白那里喝了半盏茶,吃了两个新鲜的果子,薛翊四十来岁的人了,当天却是腿软着被人扶回了家宅。
三个女儿昨日听闻李澈要到了,最小的十岁,最大的十六,个个张着脖子在家里等,就盼着自家爹爹能把人带回来让她们饱眼福,见只有薛翊一个人回来,三张俏丽的小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薛翊缓了很久才缓过气来,对自家三个女儿叹道:“你们想嫁什么样的郎君爹都可以替你们筹谋,但李澈这个人,若成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不能成,尸骨无存啊。”
三个女儿一时都被惊住了。
李澈刚吃完晚饭。
宋阀的厨子做菜极为讲究,即便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好食材,一桌菜也做得极为丰盛漂亮,李凝平日里饭量不大,也吃了一碗半。
李澈仍旧是一个浅口碗,一口菜一口饭,还喝了一盏茶。
李凝问道:“那个大公子一早上就把你叫去,做什么了?”
李澈想了想,说道:“没什么大事,一点麻烦,我现在才知原来大公子的处境那么艰难,先生真的害苦了我。”
“宋阀那么大的家业,就算爹不疼娘不爱,也比我们过得好,有什么艰难的。”李凝小声地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你就比别人难多了,成日里把自己累得像条狗,你看看,镇纸脸上的肉都比你要多。”
李澈原本是想笑的,然而看了看李凝脚边的镇纸,一低眼就对上一颗圆乎乎的猫头,他惊道:“我还没注意呢,它的脸怎么圆成这样了?”
猫难道不都是那种尖尖脸瘦巴巴的样子?
李凝却喜欢极了镇纸的样子,费力地把它抱了起来,捏了捏它的脸颊,笑眼如弯月,道:“连只猫的日子都比你过得舒心。”
李澈摇摇头,说道:“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赶路太累了,歇几天就好。”
李凝见他说得认真,倒也相信了几分,只是还没等心落回去,外头有人通传,说是大公子派人来,要请先生过去一趟。
李澈走了。
李凝揪揪镇纸的猫脸,叹了口气,眉尖微蹙,宛若西子捧心,动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