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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娘说,咱俩的婚事可以商量起来了!”甄斐双眼里都写满了欢喜,连语调里洋溢着雀跃的味道。
贾婉兮很惊讶,但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她的脸上先是没什么表情,渐渐的,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低头笑了,然后越笑越开心。
“那赶紧挑一个黄道吉日啊!”小翠跟着起哄。
屋里炭火燃烧,气氛热烈。
筹办婚礼很耗时耗力,皇家一般要花一年多甚至更久的时间,民间通常半年时间,但对于讲究的大户人家来说,这时间可就不一定了。
甄斐希望婚礼越快越好,但贾老爷却觉得一切必须完备,不能匆匆了事。双方在细节上有很多分歧,不论是婚期的选择,还是彩礼的规模都存在不小的问题。
贾婉兮起初还满怀期待,这样拖拖拉拉争执了一个月,渐渐感到烦躁。
“早知道成亲这么麻烦,还不如不成。”贾婉兮喝了口热汤,不满地嘟哝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贾老爷喝了口盐水涮嘴,这才接着道,“哪家哪户成亲不是慎之又慎的?”
贾婉兮面露不虞,她最开始以为成亲挺简单的——无非是双方都表明心意了,尽快过了文定,然后就成亲拜堂,一切搞定。
“天真!”贾老爷哂笑道,“成亲又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这是两个家庭,甚至是两个家族。我们贾家这么大笔家业,哪儿能随随便便就让你嫁了?”
贾婉兮想了想,禁不住笑了,调侃道:“阿爹你之前不是担心我嫁不出去嘛,怎么到了我能嫁的时候,你怎么又故意拖延起来了呢?”
“不是故意拖延。”贾老爷悻悻地道,“是婚礼程序很麻烦。我们贾家和他们甄家都是大家族,双方亲戚很多,到时候要摆多少酒席,要怎么收礼,礼金都归谁,这些都是大问题。而且,婚礼需要采办哪些东西,这也很讲究……”
贾老爷侃侃而谈,似乎说不到尽头,语速也偏快。等他好不容易说完了,就见自家闺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没规矩!”贾老爷佯怒道,“哪有闺女怎么看自家老子的?”那眼神里就像带着淡淡的鄙视一样!
贾婉兮笑了,抱住自家老爹的胳膊,撒娇道:“阿爹,就算我嫁人了,那也依旧是你的贴心小棉袄。那些人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放我这儿连个气都不算!”
这最后一句差点就冒粗话了,对于一个大家闺秀来说实在是不应该。
贾老爷被逗笑了,故意虎着脸道:“别乱说话。”
贾婉兮吐了下舌头,抿着嘴笑得像只偷到大米的小老鼠。她明白自家阿爹的那点小心思——嘴上说着各种麻烦,其实就是舍不得把她嫁出去。
哎,大概为人父就是这么矛盾吧,又担心闺女嫁不好,又不想闺女嫁出去。
贾婉兮思绪飘远了,忍不住想,将来自己为人母,会不会也是这样呢?希望自己孩子有个好归宿,但又舍不得孩子离开自己。
父女俩这样聊了一番后,贾老爷深感宽慰,也想通了一些,之后与甄斐在谈论婚礼准备事宜时,态度和善了不少。
甄斐顿感松了口气,要是他这位准岳父再和他这么争下去,他都想直接抢亲了。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年事宜,都没什么空闲。甄贾两家最终把婚期定在了来年春季三月,但甄斐还是嫌时间太晚了。
“岳父大人,我看书上写二月十九也是个好日子,何不选在这一天啊?”甄斐想方设法将时间提前。
“如今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你还要置办彩礼,准备酒席,通知各家亲戚,桩桩件件哪样不是要费时间的?三月十五已经是很早的时间了,不能再提前了。”贾老爷蹙着眉头很认真地分析道。
可甄斐一心盼着把媳妇儿娶回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完全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兴奋地道:“岳父大人,这些花不了多少时间的!人力都是现成了,我把衙门那群兄弟发动起来,顶多一个月就能把各种准备事宜搞定了……”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通,贾老爷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
“不妥!”贾老爷很严肃地道,“成亲是终身大事,你这么赶时间干嘛呢?一切都要稳妥起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最后一句话隐隐有调侃的意思。
甄斐脸皮泛红,有些羞窘地道:“岳父大人说的极是,小婿受教了。”
贾老爷忍俊不禁,他忽而想到件事情,摆摆手,将下人全都遣了出去。
甄斐见状,知道自家岳父大人要问一些机密要事,收了旖旎心思,端出副很严肃认真的态度来。
“徐老虎最近有什么动作吗?”贾老爷压低声音问道。
实在不怪他多心,先前,徐老虎试图对他家闺女用“美男计”,想借此娶了他家婉兮继承通达盐栈。
不过,贾老爷很快就和甄斐通了气,后者动用衙门势力加以干预,徐老虎这才不敢把主意打在贾婉兮身上了。
可是,全扬州城的百姓都知道,徐老虎很不好惹。
“上次那件事毕竟让他丢了面子,我担心徐老虎不会善罢甘休。”贾老爷摸了摸衣兜,又想抽烟了。
甄斐看了出来,忙在炭火炉上点了火,把翡翠嘴同感烟枪递到了岳父大人手上。
贾老爷抽了口旱烟,这才继续道:“婚礼的事情,你多加留意,一定要万分小心,保不齐那徐老虎会在婚礼上动手脚。”
所谓“动手脚”,并不是说徐老虎这种穷凶恶极的人会在婚礼上杀人放火,而是说徐老虎很可能整蛊——做点不伤人性命,但就人不舒服甚至很丢面子的事情。
成亲当天场面很大,但凡闹出一点点这种事情来,那气氛可就不好了,最关键的是,会让新娘子很难堪、很不好受。
甄斐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很沉着地点头道:“岳父大人放心,此事我一定会慎重处理。”
“嗯。”贾老爷点点头,想起公务上的事情就倍感沉重,“徐老虎如今又吞并了周边的几个私盐帮会,他又扶持胡峰开福生盐栈,势力越来越大了,朝廷想要徐老虎的人头,难呀。”
甄斐沉思片刻,道:“徐老虎如今手下有上千人,嫡系一支还配了洋枪,虽说比不得朝廷的正规军,但还是勉强有些武力资本。现如今,朝廷想取徐宝山项上人头,无非是想保扬州城安宁,既然如此,那就不一定非要见血。”
贾老爷神情间都是赞同之意,示意甄斐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与其要徐宝山的命,倒不如招安。”甄斐低声道。
“嗯。”贾老爷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甄斐想了想,道:“过几天,我去江宁拜会刘岘帅,希望此事能有转机。”
江宁是南京城的别称,取“江外无事,宁静于此”之意,两江总督的办公驻地就在此处。
几日后,甄斐到了两江总督刘坤一的府邸。
这年头,要进府邸,首先得要门房去通传。换句话说,门房虽然是个地位不高的小角色,但责任却极重,非常不好惹。
尤其是这种高·官公爵的门房,那更是势力炎凉。别说甄斐如今有任命在身,勉强算个钦差,就算是三品武官来了,人家两江总督府的门房也不放在眼里。
“麻烦李大哥通传一声,扬州城守营甄斐来访。”甄斐说话很客气,递了个荷包给门房。
这种行为算不上贿赂,而是叫“默认的规矩”,是合理合法的。大清有专门的养廉钱,到了民间,各种变通,有了很多名目的合法收钱门路,这门房收钱就是其中一种。
总督是正二品的大官,照例,前来拜会的人需要给总督衙门的门房五两银子,多了不成话,少了不成样子。
隔了会儿,有侍卫专门出来领甄斐进府。
总督府邸很气派,雕梁画栋,自是别处不能比的。可是,比之于贾家的大宅院,总督府邸还是逊色了不少——毕竟扬州盐商很有钱,即便是历经战乱大不如从前,但底子还是在的。
两江总督刘坤一在西花厅召见甄斐,客气地道:“请坐!”
“是。”甄斐很恭敬地应了一声,但只是后退一步,并不敢落座。
其实,换做以前,甄斐就直接坐下去了。但后来经过官场老油条提点,他才知道这般行为不妥,尤其在大人物面前,谦卑一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琢如不必拘礼,坐下来才能慢慢谈。”刘坤一道。
琢如是甄斐的字。
听了这番话,甄斐才敢入座,但只虚虚坐在椅子前面一点点。
“你先前送来的信,我看过了。”刘坤一抽着旱烟,徐徐道,“徐宝山势力不小,若是能招安,自然是不错,但怕的是他凶性不改,行为反复,那这招安就成招惹麻烦了。”
甄斐心里颇有些不屑,眼前这位两江总督先前在甲午战争时被授予钦差大臣职衔,节制关内外各军对日作战,结果大清惨败,这位刘岘帅差点连乌纱帽都保不住,胆子是越发小了,像招安这种事情也不敢轻易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