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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过长廊, 遇到的皆是恭敬行礼的宫女内侍。阎夫人也未摆架子, 笑着颔首示意。这两日, 她的心情着实不错。
等到了殿门前, 等宫人通禀后, 阎夫人稍稍整了整衣摆, 迈步入内。就见当今天子之母正坐在窗边,举着个玳瑁镜, 细细看着眼前的报纸。
见阎夫人来了,高太后放下了眼镜,笑着道:“玉娘来了?吾正在看报, 今日的新闻颇有趣呢。”
见高太后开心, 阎夫人便凑趣道:“也是官家贴心。献上小报, 可不正是为了博娘娘一笑嘛。”
这话高太后听得舒坦极了。天子订报, 送到她这里的, 和送给太皇太后的,份数一般无二。可见在儿子心中, 自己的分量还是比礼数更重些。
心里畅快, 高太后笑得愈发和蔼了:“说起来,这题头的‘日新报’三字,可是你家小郎所书?”
阎夫人谦逊道:“确是犬子。他整日没个正行, 唯有书画有些进益。”
对于米芾给日新报题报头的事情,阎夫人也是颇为满意。这小子整日不干正事, 终于聪明了一回。这么大的题头, 天天让官家和太后看着, 记不住都难。有了惦念,还怕出身吗?
“端是一笔好字!”高太后夸了句,又道,“小郎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吧?也当有个职司才好。”
阎夫人赶忙起身:“小犬年幼,岂堪重用……”
高太后挥了挥手:“任个校书郎也无妨嘛。这么好的字,总不能荒废。”
朝廷就算给荫补,一般也是二十岁以后的事情。米芾才十七,就能任职,可是天大的恩典。阎夫人面上又惊又喜:“多谢娘娘!妾定耳提面命,让小犬尽心任事,不负娘娘恩赏。”
米芾那小子,外出为官,还是有点不保险。能在朝中挂个闲职,最好不过。只盼这小子跟韩邈多学学,长点心眼,别整日添乱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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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多的字,竟然也不用我写的!当真是不知所谓!”看着面前十来个巨大木匣,米芾简直痛心疾首。
知道甄琼要搞铅活字后,米芾立刻毛遂自荐,要为他们写字模。字的好赖,甄琼是不懂,但是深知米芾挑毛拣刺的毛病,这几千个字的大工程要是给他,说不定磨到猴年马月去了。因此没让他上手,还是交给印坊的雕版匠人来刻。
现在字模终于做完了,几人也到了印坊,验看成果。
米芾对着抄经体自是大大的不满,抱怨连连。没理会他的唧唧歪歪,甄琼瞅着那几个大木匣,倒是点头皮发麻:“这么多字,当真能拣的过来?”
他感兴趣的,还是制铅字用的药胶,以及又黑又亮,能够速干的油墨。对于排字刊印,当真是一无所知。现在几千个字模摆在面前,看着就让人牙酸,真能挑拣的过来吗?
沈括却笑得舒畅:“如何不能?这匣子按声韵排列,只要记牢,检字轻而易举。”
说着,他对李格非道:“文叔,稿子带了吗?”
李格非今日就是来看这铅活字的,怎会不带稿子?立刻取出了明日要排的文稿,沈括也不客气,拿了文稿就要排字。米芾也急急道:“给我一篇,我也要试试!”
沈括自然应允,还给李格非了一份,三人一同检字。沈括熟悉铅字,李格非熟悉文稿,米芾什么都不熟,就在几个木匣旁窜来窜去,手忙脚乱的取字。然而再怎么不着调,他好歹也是个博闻强识的才子,不多时就摸到了规律,倒也快了起来。
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字才全部拣了出来。
甄琼都快睡着了,看到三人终于搞完,不由砸了咂嘴:“这未免也太慢了吧?”
“不慢!不慢!”一旁站着的刘员外赶忙接话,“这一个版,最熟练的雕工,也要半日才能刻完。万一有错漏,改起来也麻烦,哪有这铅字省力?”
自从韩大官人开始办报,刘员外就接下了刊印之责。当初他只是想报答韩大官人救回自己爱女的恩情,连印费都不想收。谁料对方根本没有施恩图报的意思,只按照市价,让他雕版印刷。刘员外一度还有些沮丧,谁料真印起来,他才知这玩意是真不好当人情送的。一上来就印二千份,雕版只用一次就要作废,成本简直能飙到天上。
到了后来,又改成了四千份,八千份,他手头的人力都不足了。原本八个版,就要雕上一日,现在一口气又增了四个版,雕版工都忙不过来了。下来还要印那么多份,当真让人苦不堪言。
现在可好,有了这能排字的铅活字,至少雕工的时间就省出来了。印起来也快些。
话虽如此,拣好了字,也要制成版才行。刘员外立刻找了之前就训练过的制版匠人,把那些字,按照顺序嵌入了早就做好的母版里,捶打平整后,才上磨,拓印。油亮亮的墨汁,凝在了纸上,掀开一看,果真如雕版一般的清晰匀称。
“好!”刘员外忍不住叫道,“这法子果真妙极!”
韩邈也笑道:“以后排版,就须得寻识字的人来了。刘员外这边要是缺人,我也可以寻两个专门来排版。”
“要的要的!”刘员外赶忙道。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雕版匠人可以不识字,但是检字的排版工,必须认字。否则光是找字,就是个大大的麻烦。只是如此一来,他这个小作坊,就供不起了。
韩邈也不意外他的态度。实在是检字跟旁的不同,寻常士子,未必肯干这枯燥乏味的工作,而匠人们又多不识字,更难上手。偏偏他手中有个义学,寻几个踏实肯干,又通文墨的年轻人,还不轻而易举?
两人商谈时,甄琼已经走到了那拓版前,皱眉看了半天,突然道:“你们都这么一张张印的吗?”
虽说匠人们手法纯熟,但还是要刷墨,铺纸,拓印。一面好了后,还要等晾干,再倒转印另一面。工序称得上复杂了。
剿灭了鬼樊楼的凌霄子,自然也是刘员外的恩人。见他开口发问,刘员外赶忙道:“凌霄子勿忧,我这边都是熟手的匠人,试印看着慢些,等到正是开始印制,就快了。”
三张纸,对版也要有六个,还要印八千份,工作量可想而知。也亏得刘员外临时招了一些印刷的好手,才没耽误事儿。不过现在有了铅字,也能腾出更多人手来印报了。
甄琼对印刷的法子却不怎么满意,挠了挠下巴,突然道:“若是有个机械,能够把板子固定起来,像盖章一样压在纸上,不就快多了?”
他虽然不懂机械原理,但是总听过一些说法。用机械,效率总比纯手工要强些吧?这样一张张捣腾,看着真是太费劲了。
刘员外一脸茫然,根本没听懂甄琼的意思。一旁沈括眼睛倒是一亮:“这法子听来有趣,可以一试。”
金石拓版,沈括也是学过的,需要掌握力道,施墨均匀才行。但是现在他们都弄出了铅字版,又有上好的油墨,只要在版上刷一层墨,把纸均匀压平,就能印出不错的报纸了。这样的话,匠人的作用就小了不少,用机械代替,确实可行啊。
“走走,咱们找苏兄问问看。”甄琼这才来了精神。不过搞机械嘛,还是要找苏颂。不说苏颂善百工,军器监更是巧匠如云,说不定能蹭一台印刷机出来。
对着说来就来的两人,刘员外简直目瞪口呆,转头望向韩邈:“韩大官人,我这作坊人力尚足,这机械什么的,就不必了吧……”
铅活字也就算了,反正是韩大官人掏钱。怎么还要搞机械出来?听起来就不便宜啊!而且换了别种印法,他坊里的匠人该怎么办?
韩邈微微一笑:“正想同刘兄商量,不知这印坊,能否让小弟入些股呢?”
刘员外:“……”
被人撂在脑后,早就忘了个干净的米芾,闻言也不由跳脚:“你就惯着他吧!”
他好好的字都不用,还嫌他慢。甄琼折腾这些东西就不慢了吗?有钱了不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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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苏颂瞅着送到案前的日新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军器监自然也订了报,虽说只订了五十份,但是他这个主官,还是能独领一份的。问题是之前给的稿子有点多,现在还登着呢。难免有些被人识破笔名的忧虑。毕竟沈括写的都是些小论,换个人也未必能写出。他却光写游记和药理,还有些早年的作品,当真拿不出手啊。
唉,他就不该图新鲜,还有那润笔费……
轻叹一声,苏颂把报纸叠好,准备开始办公。谁料下面小吏来禀,凌霄子和沈监天联袂来访。
甄琼也就罢了,怎么沈括也不上班,来他这儿瞎逛?苏颂当真有些莫名其妙,把人请了进来。
见到苏颂,甄琼就兴冲冲道:“苏兄,我们的铅活字制好了,特别好用呢。今日你就该同去看看!”
甄琼当然也邀他了,但是今天又不休沐,他怎好乱跑?不过也稍稍猜出了两人的来意,这怕不是来炫耀的吧?苏颂客气笑道:“凌霄子和存中贤弟制出的东西,想来也巧妙。改日一定登门瞧瞧。”
对于铅活字,他当真没有多大兴趣。改良的不过是药胶和油墨,随便寻个匠人也能做。而且办个报就这么靡费,要不是天子率先订报,估计现在都赔的血本无归了。
甄琼却不在意这个,直接开门见山:“我们这么好的铅活字都制出了,总觉得印刷有些跟不上,一页页拓印太麻烦了,想弄个印刷报纸的机械出来。”
啊?苏颂听到这话,都难免有些失神。这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韩邈都不管管他吗?
见苏颂面色不太对,沈括赶忙道:“也是报纸印数太多,若是按照原本的印法,是有些慢了。恰逢新墨和铅字制成,不如再改改印法,也算有始有终。”
对于沈括的脾气,苏颂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若非十分新奇有用的玩意,还真难让他生出兴趣。想了想,苏颂便问道:“这印报的机械,你们准备制成什么样的呢?”
来的路上,两人已经讨论过了,甄琼立刻道:“我琢磨着可以上面挂一块铅板,下面垫一块铅板,然后中间放个夹了纸的木框,往下一压,一张报就成了。匠人们只需刷墨、裁纸,速度岂不能加快许多?”
听他这么一说,苏颂脑中立刻有了想法。光是抬起一个铅板,再压下,就需要一个带旋杆的把手。报纸上墨,还要稍微晾晒,似乎也要延伸出一个台面。若是做出来,定然不会小了……
想到此处,苏颂不由微微皱眉:“制倒是能制,只是造价怕是不菲。比多雇几个帮工的花销,可要大多了。”
毕竟印报都不用匠人,帮闲都能顺手做的东西,何必如此麻烦?
甄琼却不管这些:“能用机械的,肯定还是用机械更好嘛。舂米当初不也用手,换了水碓,就大大不同了。再说了,这机械造出来,说不行将来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呢。水碓除了舂米,不也能碎石,鼓风,锻铁……”
他还没说完,苏颂身形一震,突然站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啊?甄琼和沈括都一脸茫然,望了过去。这是想到了什么?
苏颂已经满面惊喜,飞快道:“你二人可曾听说过‘冷锻’?”
他是想普及一些“冷锻”的知识,谁料甄琼和沈括都点了点头。苏颂顿时一噎。这冷锻啥时候也人尽皆知了?
还是沈括厚道些,解释道:“我是听人说过,羌人用的就是冷锻法。锻出的铁甲极为坚韧。只是耳听为虚,还未曾亲眼见过。”
原来如此。见两人都有概念,苏颂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如今产钢量激增,若是以水碓带动锻锤,以冷锻法锤炼钢板,应当能极快制出盔甲,岂不是大妙?”
甄琼对此一无所知,沈括好歹知道些盔甲的制法,不由奇道:“水利能带动的,无不是大锤,如何锻造甲片?”
“何必再造甲片?直接锤出个宛如护心镜的甲板,不就成了?说不定比现在的鳞甲,还要坚韧许多,且更轻几分呢!”苏颂哈哈一笑,显然心中已经有了构想。
沈括也兴奋起来:“若是真能制出这等利器,可大大省了人力啊!也不知一年能多出多少盔甲!”
“我这就去安排!这锻锤制起来,应该不算麻烦……”
“等等!我那印刷机呢?”甄琼傻眼了,见苏颂都要起身叫人了,赶忙拦住。他来可不是为了制什么盔甲,印报才是重点好吗?
苏颂一怔,朗声笑道:“这锻造的法子,亏得凌霄子提点。区区印刷机,又算得了什么?等我制好了,命人给你送去。”
嘿呀,那感情好!甄琼立刻开心了起来。果真还是苏颂大方,这么看来,又不用花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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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是个古词,各种机器、杠杆、枪炮等均可以称作机械。
晋 陆机 《辩亡论》下:“昔蜀之初亡,朝臣异谋,或欲积石以险其流,或欲机械以御其变。”
宋 苏轼 《东坡志林·筒井用水鞴法》:“凡筒井皆用机械,利之所在,人无不知。”
这个印刷机,结构跟最原始的木质印刷机相仿。十四世纪出现。水利锻造的盔甲,在西方也是十五世纪左右的事情。中国机械发展的慢,终归还是因为人力太充足了,没有社会需求,而非技术上的原因。
今天烧退了,又睡过去了半天,倒是不怎么拉肚子了。希望明天能恢复吧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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