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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恰好教堂的钟声响起,玛格丽特知道这米尔顿只有一家中心教堂,而昨夜离去的人似乎只有自己的母亲一个。她站起身来急急地奔向窗口,一群乌鸦正盘旋在教堂灰蒙蒙的钟楼上,她突然掩面,但到底没在陌生人面前流泪。
玛格丽特勇敢地站到梅森警官面前,现在一切的沉默或者掩饰都不再有意义了,剩下的不过是去法庭上正大光明地搏一把,要知道数年前自己的哥哥被判处叛国罪的时候,就连上法庭辩驳的机会也没有。
“梅森警官,”玛格丽特抬起头,眼神坚定地望着对方:“看在上帝以及逝去的人的份上,请您宽容地对待我们。现在牢里的那个人是我的哥哥弗雷德里克·黑尔,他冒着被吊死的风险回来看望自己的母亲。如果他未来的某一天,将由法庭宣判站上绞刑台,那我希望您能允许他在今天参加母亲的葬礼。”
黑尔小姐此刻选择了说实话,梅森警官也知道叛国罪罪无可赦,而且昨天那场情况不明的斗殴,又使地牢里的犯人背上了人命官司。以他执法数年的经历来看,陪审团几乎没有可能选择绞刑以外的刑罚了。
教堂的钟声敲得人心里发慌,梅森不自觉地就看向桑顿先生征询他的想法,桑顿和卡尔对看了一眼,卡尔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桑顿便决定道:“叫上大半人手,给嫌犯带上手铐脚镣,叫辆马车来,我们去一次教堂。”
卡尔心领神会地道:“既然如此,玛格丽特小姐,你坐我的马车回次家,把你的父亲一起接来吧。”
黑尔先生已经从打击里稍稍恢复了些,玛格丽特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窗前的摇椅上,听到声响才转回头来:“玛格丽特,你来了?”
玛格丽特走过去,跪坐在父亲身边。
黑尔先生摸摸她的头发:“弗雷德被抓住,我很伤心,虽然他这几年不在我身边,但我知道他必定活得还不错,他是一个多么机灵的小伙子。但如今他身陷囹圄,我却又奇妙地感到宽慰,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尽自己所能把他送上法庭,给他请个辩护律师,让他堂堂正正地为自己申辩一次。”
玛格丽特拼命点头,卡尔见状上前去扶起了老先生,黑尔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虽然老实迂腐,却也不笨,虽然霍克利先生是个张扬、豪奢的年轻人,但是他的老师知道他并不是个坏人。
与其说他高傲刻薄,黑尔先生觉得霍克利先生这样的贵族子弟可能是笨拙,因为富有而笨拙,因为他不知道除了钱还有什么能够得到佳人的芳心。
黑尔先生的担忧很对,卡尔曾用钱想追求一个女人,结果被耍了。
所以这一次他在观望,他在等待,他从不吝啬钱,但现在他学会了研判一个女人是不是值得他花钱,如今的一切不过都是举手之劳而已。
米尔顿教堂里的牧师被列着队进来的一打警察吓了一跳,尤其是警察还押着一个手脚被绑起的罪犯。
弗雷德里克踏着沉重的脚步,拖着腿上的镣铐挪到了长椅的第一排,开始听牧师祷告。
趁着间隙,黑尔先生低声问玛格丽特:“你准备让亨利来接受弗雷德的案子吗?”
来米尔顿之前,玛格丽特刚刚参加了表姐的婚礼,而亨利就是表姐夫的弟弟,是伦敦的一名年轻有为的律师,然而其后他的有些突然的举动让情况变得复杂了些。
他某天在没有预知的情况下出现在玛格丽特家向这个姑娘求婚,不出意外被拒绝了。
许是关心则乱,他在做这事的时候完全没有身为一名律师的精明和冷静。
玛格丽特内心还是纠结了一番,才点点头:“是的,我打算写信给他。”
卡尔不露声色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暗暗打着算盘,转头就去找了自己的顾问,伦敦的大律师斯维尔先生。他是伦敦法律界的元老,稍微有些前途的后起之秀他都会循例关心,以此更加壮大自己的律所和事业,因此在卡尔提到亨利·伦诺克斯这个名字的时候,斯维尔先生倒是有些印象。
“长相端正,仪表堂堂,很适合上法庭,”斯维尔先生很奇怪这么个小律师为何会引起自己雇主的好奇:“不过性子有些冲动,历练不够,天资不算特别突出,好在很努力。”
卡尔笑笑,弗雷德里克的案子在外行人眼里都相当棘手,何况是这些专业人士。可以想见,亨利·伦诺克斯如果能够聪明地一开始拒绝也就算了,不然将来上了法庭恐怕也会输得很难看。
不过他不知道亨利有多爱慕玛格丽特,而黑尔父女两人有多期待他的到来,在卡尔和桑顿照例去上课的时候,便不意外地碰到了这位刚落了脚就来上门拜访的客人。
亨利和斯维尔先生描述得一样,身形高大、脸型方正,一副典型的律师的外貌,看上去竟然还很正直。个性的确有些冲动,毫不掩饰自己看到玛格丽特的欣喜之情。
卡尔冷笑:死人也看出来这位亨利先生打的是什么主意。
因事关弗雷德里克的生死,又是自己的家事,在不确定亨利会不会帮忙的情况下,玛格丽特没有在信里和盘托出。现在亨利不负她的期望,玛格丽特赶紧把他领到书房对面的客厅详谈起来。
卡尔心不在焉地摸着手中《理想国》那发黄的边缘,眼神时不时瞟向关起的门,害得桑顿不得不在黑尔先生提问的时候来给他打圆场。
然后让他欢乐的是,那门被猛地打开,他听到亨利极力克制的气闷的声音:“玛格丽特小姐,这是我能提出的最好的建议,但你如果因为感情因素的影响不能进行理智的判断而质疑我的专业能力,恐怕我留在这里也是自讨没趣。”
黑尔先生看好好的事情突然闹得不愉快,关心地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亨利脸色发青,只忍耐着道别,似乎就到了极限,他快速地下楼,转瞬消失在街角。
玛格丽特掩面而泣,黑尔先生只能拍着她的肩聊以安慰。
桑顿刻意看了一眼卡尔的反应,只见他一改之前坐立不安的神情,此刻颇为舒展地倒在椅子里,嘴角挂起了笑。
对于他一贯的风格,桑顿是心里有数的,也不担心卡尔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就前两次来看,倒是玛格丽特处下风的时间比较多。
果然卡尔就是那个下雨借伞的人:“啊,黑尔先生,您记得我向您提过的顾问斯维尔先生吗?”
“啊啊,斯维尔先生,”黑尔先生的眼睛亮了起来:“据说韦兰先生和他的女儿好事将近了呢。”
玛格丽特也听出了什么,看着爸爸激动地唇角颤起来。
卡尔·霍克利是斯维尔先生的雇主,而斯维尔小姐是卡尔好友鲍伯的未婚妻,鲍伯的妹妹则是桑顿的未婚妻,这是一个多么不一样的圈子,玛格丽特意识到,在她把希望全部投注在亨利身上时,她从未想过要找他们帮忙,他们是太不一样的人,玛格丽特觉得别扭。
卡尔笑眯眯地看着玛格丽特沉思的脸:“黑尔小姐,您能不能告诉我亨利先生提了什么意见?”
“他……”玛格丽特抿抿嘴唇,她知道亨利没错,只是她的情感接受不了:“他让哥哥主动认罪,争取轻判,因为误伤致死已经是明确的罪行了,目击者众多。而叛国罪,他实在无能为力。”
“那什么是所谓的轻判呢?”卡尔孜孜不倦地问下去。
玛格丽特猛吸了一口气答道:“流放。”
她话音刚落,连黑尔先生都忍不住脚一软晃了晃,好不容易站定后,老先生把希望的目光投在了卡尔身上。
卡尔气定神闲地接受了这道目光,也没有辜负别人的期望:“这样吧,我先和斯维尔先生商量一下,看他有什么意见?再给你们推荐个好人选。”
黑尔先生利索地一步上前握住了卡尔的手,都不像个老人,卡尔趁他不注意,得意洋洋地朝玛格丽特笑,玛格丽特低下了头去。
因罪名各有不同,弗雷德里克被要求先上军事法庭裁决。事实上,如果他只是个无名小卒,法庭只需要签发一张判决书就行了,只因弗雷德里克根本没有资格和世袭贵族里德上校站在一起。
只是当辩护者递到军事委员会,而辩护人下方署名的是伦敦的莫里·斯维尔律所时,这场审判就不得不正式举行了。
不过桑顿没有想到,梅在之后的没几天就从唐顿出发前来米尔顿了,且电报里并没有说明原因。
待到两人见面后还来不及诉一诉各自的思念,桑顿疑惑地问:“韦兰夫人怎么会同意你过来?”
梅的表情很奇怪,有点害怕有点坚毅:“是罗伯特姨父建议我妈妈回去的,说是……是未来一段时间可能会有大的变故,虽然还不确定,但是他极力劝告了妈妈,以免想走的时候偏偏走不了了。”
桑顿有点明白了格兰瑟姆伯爵话中的意思:“那你呢?”
“我不走,”梅抓牢他的手:“这事情还说不定呢,情况也许没有那么糟。罗伯特姨父也听说了那桩官司,他让你们别太担心,这种时刻国家不会肆意裁决一个将来能上战场的人,现在人就是最珍贵的宝藏。”
桑顿把他自己最珍贵的宝藏搂在怀里动情地说道:“梅,谢谢你,我们结婚,你嫁给我。”
梅这段时间来早就习惯了和桑顿的亲密,所以现在推开他绝不是因为害羞什么的,她差点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赶紧从手袋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妈妈临走前让我交给你的,说是可以同意我们的婚事,但你必须做到她的要求,我们能否在一起让上帝来决定。”
桑顿急急地拆开了信,都没顾得上去找把拆信刀,他飞速地把这封不长的信看了两遍,然后捏成一团塞进了裤兜里。
他沉吟良久,带着梅坐下,抱着她缠缠绵绵地吻了良久,才抵着额头艰难地说:“梅,韦兰夫人的话很有道理,我不能……”
梅捧住他的脸,细细地看,柔声地问:“妈妈说了什么?你……桑顿你,你刚才说的话,要我嫁给你……”
“对不起,”桑顿闭着眼:“我们暂时不能。”
他睁开眼,粗粝的指抹了抹梅的眼角,抹去了一滴晶莹的泪水:“韦兰夫人要求我们今年不能结婚,如果……我是说如果战争爆发,她要我等到战争结束,活着复员回来,才能和你结婚。梅,她是你的母亲,她的确是为了你好,连我都不能否认。”
“是的,为了我好,比起她的不同意,这个代价实在太小了。”梅拿出绣着铃兰的手绢擦擦脸,恢复了一贯的沉静:“那我们就等着明年春天的到来,或者让我等着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