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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想着现下不是追回去见桑顿先生的好时机, 便顺水推舟地接受了鲍伯的邀请上了马车。鲍伯问明了地址后,吩咐车夫先把玛格丽特送回三个街区之外的家里。
三人坐在马车上的这段时间, 足够他们互相了解。
鲍伯笑问:“黑尔小姐似乎不是本地人。”
玛格丽特点头,有点含糊地道:“我们是从南部过来的, 我听你们的口音,似乎是美国人。”
鲍伯看看梅,才说:“是的,我们从纽约来,我还没有介绍,我是鲍伯·韦兰,这是我的妹妹梅。”
梅放在膝盖上的手挪到了自己的羊皮小手提包上, 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上面装饰的彩片花朵, 抬头朝玛格丽特微笑了一下,只是想到这个陌生的姑娘很可能把自己和桑顿略嫌暧昧的姿态都看在了眼里,梅的心里就有点紧张。
她甚至于有点逃避地在这个微笑之后就挪开了眼,让玛格丽特都不晓得如何跟她搭话。
玛格丽特随了自己的牧师父亲, 从小在教区里和周围的住户相处得很融洽, 是个大方开朗的姑娘。因此在观察了梅之后,她认定这是个出身优越、家教严格的姑娘,所以有些内向和腼腆,因此并把这冷场扔在了脑后。
鲍伯看着气氛冷了下来,思忖了一下,状似无意地问道:“黑尔小姐,您认识桑顿吗?我们和他是旧识, 如果您有什么困难,或许我可以帮你提一下。”
玛格丽特对桑顿的印象并不好,撇去打人不谈,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十分粗鲁,那时这个男人怒火中烧的眼神恨不得把自己立即赶出去,玛格丽特从未见过对女性这样不礼貌的人,心下就有了一丝反感,也着实不愿意再和他去打交道。
于是如果鲍伯能帮忙,她便领下了这份情:“感谢你,韦兰先生,事情是这样的:在爸爸决定把家搬来米尔顿之后,爸爸的老同学贝尔先生就为我们找了间房子。我们才刚安顿下来,我听说房子的主人是桑顿先生,房租是一年十镑。”
鲍伯意会:“所以你想来和桑顿讨论一下房租的合理性,顺便了解一下市场看看有没有降价的可能?”
玛格丽特的心里话都被说了出来,她微微红了脸承认:“是的,韦兰先生,我们初来乍到,节约和主动了解米尔顿都是很重要的。”
鲍伯哈哈笑起来:“无妨,黑尔小姐,我会帮你打听看看。不过以我对桑顿的了解,他生意做得很大,可能既没有时间和你讨论这几镑的小事,也没有那个闲情来计较这点钱的。”
这话让玛格丽特有点尴尬,但是鲍伯一副热情开朗的样子也解开了她心头的疑问。她只是不想多付出无谓的钱,并非贪小便宜的人,如果桑顿先生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她也就能放心了。
“并非冒犯,”一直沉默的梅突然开口:“黑尔小姐,我哥哥就是这样,没有恶意,就算是我也经常被他弄得无所适从。”
这就是大家小姐,虽然内向而腼腆,却总能在关键时候解围。再想起出了工厂门口后看见的一幕,虽然玛格丽特站在台阶最上方,距离委实不近,而且还隔着许多人,她也能模模糊糊地察觉韦兰小姐和桑顿先生两人间的奇妙氛围。
这不关她的事,但她也能很客观地判断两人的背景似乎不大般配,莫非这就是韦兰小姐闷闷不乐的原因?
玛格丽特突然对此有点同情起来,身为一个牧师的女儿,出身不很高但也不差,她对俗世还是很有些了解的。如果说她的未来是嫁一个喜欢的男人,那么韦兰小姐这等的出身则多数是嫁个头衔,与爱情无关。
想着想着,黑尔家就到了,玛格丽特下车告辞,走进了那条拥挤的街上的一道小门。
鲍伯也戴上了手套,拿起了帽子,对梅说道:“我待会儿在市政厅下车,不送你回家了,今天会晚些回来。”
梅坐到马车上时,就看见鲍伯和桑顿说了些什么,还一副知交好友的模样,大概就猜到两人这是晚上约好了,她有些气闷。她和这个男人不该再见,可自己的哥哥却像一副唯恐天下不乱广交好友的样子:“是和桑顿先生有约?”
“梅你真是聪明,就是这样。”鲍伯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梅气急:“难道你在米尔顿还能认识别的什么人?”
鲍伯慢悠悠地反驳:“我一向广结善缘,交到新朋友也是一桩很正常的事情。不过既然你乐意与我见面的是桑顿先生,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梅张口结舌,却知道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尤其是在非原则问题的争论上,她鲜少能胜过鲍伯这个口舌上的无赖,于是缄默是唯一的选择。
转而想到鲍伯或许在见面之后能知晓桑顿的近况,梅抱着鲍伯这种藏不住话的性子会主动说给她听,而不用自己放下身段去打听的心理,就暗暗有些兴奋起来。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位旧识的近况,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而且这个男人竟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动粗,这实在有违梅所受到的教育和从小长大的环境,她已认定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的任性,解除过一次婚约的自己已经再也经不起更大的折腾,她要珍惜自己。
在他们离开后,桑顿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了工厂办公室,和厂里的几位业务人员核实了一下今天的上工人数以及效率,又点了一遍仓库库存,发了个电报问利物浦方面原料是否已在路上,又和来签进货合同的贸易商谈了一个小时。当把自己全身调动起来投入工作,歇下来能喘上一口气的时候,桑顿欣慰地发现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六点了。
桑顿夫人正在办公室里等自己的儿子,老夫人看着儿子回来以后工作状态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也就放下了心。不过她这心放得有些过早,因为过了工作时间,桑顿的确反常了。
桑顿告诉母亲自己今晚不回去吃饭,现在他先要抽空回一趟家。
“桑顿,你今晚不是去谈生意,也不是去参加商盟的聚会吧,”做母亲的肯定地说道:“是什么样的约会,还让你要特地回家换件衣服?”
知子莫若母,桑顿想着自己和人动过手又在厂房里待了一天,不能就这样赴约,至少得整洁地出现在梅及梅的家人的面前,即使鲍伯不在乎这个。
他没有多解释,和精明的妈妈说谎可没用,况且他面前的路还很艰难,妈妈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妈妈,我得走了,帮我个忙,让人去黑尔先生家送个信,就说我晚上有事,上课的事延到下周。”
桑顿夫人便没有多问,她相信儿子的优秀也相信他的定力,如果他是在女人的问题上没有自制的,那么也不会到如今还未结婚。
米尔顿的夜色浓得惊人,工业城市的那种特有的像是罩着黑纱一般的浓雾粉尘,悬浮在空气里,使得前路仿佛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可今日,桑顿觉得这路特别平坦,那明灭朦胧的灯火平日看只觉得惨淡,今日在黑暗中却显得特别可爱,仿佛指路明灯一般。
蓝蛙酒馆人不多,装潢得很舒适,价钱也不是一般的人消费得起的,于是显出一点格调来。大厅里三三两两地四散坐着一些在低声攀谈的人,他进去报了鲍伯的名字,侍者把他带进了一个小包厢。
“你到得真早。”桑顿把外套挂在了一边的挂钩上。
“你也不晚,”鲍伯手持着杯子朝他举了举,自嘲道:“看来我们两个都很心焦。”
桑顿皱皱眉,踌躇了一下才问出心中所系:“难道阿切尔先生真的……”
“那倒也不是,文艺一点来说,阿切尔先生是在彼岸与现实之间徘徊的人,”鲍伯冷笑:“他哪边都不愿意放弃的。”
桑顿听着怒火从心里一点一点地窜起来:“我并不理解他为何会左右为难,我想对于一个神智正常的成人,都该明白如何选择。”
鲍伯倒是笑出来:“我很高兴你这么想,不过梅可未必愿意听你这么说。阿切尔先生这种人我可是看多了,你说他是书呆子满脑子理想自由,可他还好知道好歹,还知道要对社会压力妥协,知道梅是妻子的不二人选。只不过梅不愿意去当个傻子,所以是韦兰家主动解除婚约的。”
“这样也好,”桑顿沉吟,放下了心后他给自己斟了点酒:“但名声无路如何都是不得挽救了。”
鲍伯和他干了一杯:“纽约表面上是纯真的,装作不懂、看不见有不纯真的事情,不允许有不纯真的事情发生,梅这次也算犯了大忌讳,所以我才带她离开。不过阿切尔一定更惨,我保证,他也不是什么干净的货色,他左右为难不过也是知道男公然与主流价值观决裂的代价是什么,现在我们代他做了决定,让他睁大眼睛看看,究竟什么是现实。”
桑顿心知这个男人已和韦兰家或者自己都再没有什么关系了,心中倒也放下一桩大事,他也精明地考虑到梅可能不得不放低对伴侣选择的要求,但这并不令他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对梅的伤害,这些事的发生都会令她伤心,他下定了决心试探了一下鲍伯的态度:“那你们在英国有什么打算?”
鲍伯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梅这样的在英国可是炙手可热,你要知道在英国,富有的美国新娘很多,但是富有又血统高贵的可是凤毛麟角,桑顿,虽然我并不看重那些,不过老实说,你可并不乐观。”
这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更改,如若桑顿有一点世俗认可的与梅般配的地方,他当时就不会强迫自己离开纽约。
可如今情势不同了,桑顿很肯定地回答:“我知道即使梅解除婚约,也不代表我有更大的机会,但我想我如今的优势有两点,一是我得到了韦兰家其中一人的认可,二是梅小姐对我……我不敢肯定,但我能感觉到。”
但凡做哥哥的无论怎样欣赏未来的妹婿,但对于要抢走妹妹的臭小子总也要摆上些脸色:“别得意得太早,阿切尔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是他内心对于梅的评价也并不偏颇,梅的生活经历和圈子太狭窄了,如果说阿切尔是在彼岸与现实之间徘徊的人,而梅,则根本不知道彼岸和所谓的真实的生活是什么东西,这也是我一直担忧的,所以我要把她带走。即使她对你有好感,她也不会去正视,你实在不必过于乐观。但是……”鲍伯卖了个好:“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桑顿,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你若不懂自己把握机会,恕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也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