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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学校有一年一度的盛大联欢舞会,露天举行,庸俗浮夸,依然有很多人报名参加。很多学生都在准备,忙于找舞伴借礼服,每年都会评出年度最佳话题人物,其实选的就是谁在舞会上最出风头,最惹人注目。
去年我和麦莉都没有参加,今年也不打算参加。可是看到隔壁寝室的胖妹都借了她祖母的旗袍参加后,麦莉坐不住了,毅然要携许征一起参加,说是让大家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话题人物。她和许征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排练一套探戈,因为难度有点高,许征吃不消,跳得不伦不类。我劝她还是别去了,可麦莉是那种一旦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人,还要求许征也做到最好。
暗地里许征跟我诉苦,让我跟麦莉求求情,换简单点的舞步,跳跳华尔兹就好了。他说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练舞,身体吃不消,又不敢跟麦莉抱怨。可怜的许征,没几天腿就扭伤了,麦莉一边心疼许征一边愁容满面,在寝室里像只暴躁的火鸡,上蹿下跳。我实在看不下去,虽然不是特别情愿,但还是自告奋勇代替许征跳舞。
我跟麦莉说:“我比你高一点,可以扮男生跟你一起跳啊,跳得好坏是一回事,反正你都报名了,总不能一个人跳吧?”
我对我的个子扮男生还比较有信心。麦莉是看着我长高的,我发育比大多数人缓慢,直到升上初中还被同学们叫“矮冬瓜”。我升上高中加入游泳队后,三年里蹿了二十公分,直蹿到一百七十公分,把身边的同学都吓了一大跳,去美国见我妈时,也把她吓了一大跳。
起初麦莉还不乐意:“你?扮男生跟我跳?还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可她是多么要强的人,开始的事情从来不会半途而废,纠结了两天后,终于勉强答应我做她的舞伴,并后悔当初对许征要求太高,导致她自己来吃这个苦果。
在跳探戈的时候,人们更关注的总是两个搭档之中的女性舞者,所以麦莉教了我简单易懂的舞步,我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剩下的她来应付。为了最大限度地配合好麦莉,我特意找出电影《闻香识女人》中阿尔帕西诺在餐厅里跳探戈的那段经典情节,反复看了很多遍,熟记舞步与神情,又怂恿麦莉把舞曲换成电影里的那段经典阿根廷探戈舞曲《PorUnaCabeza》。
我信心满满地对麦莉说:“你看,电影里阿尔帕西诺演的瞎子都能跳得那么好,我当然没问题。”我们甚至逃课练习,用最后一周的时间编了一套舞步。
演出当天早上,为了给麦莉更多信心,我起了个大早,跑到学校外面的理发店,把留了六年的一头长发剪短。发型师听说我要扮男生跳舞,特意给我吹了个《泰坦尼克号》杰克第一次参加晚宴的发型,并大赞我的头型好看,“九分像个男生,帅呆了”。我顶着厚厚的发蜡,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看到六年前的自己,活脱脱的假小子再现。
顶着短发出现在麦莉面前时,我把她吓了一大跳,两秒钟后问我是不是生病后遗症,烧坏脑子了,竟然把头发剪了。
“到腰那么长啊!到腰啊!”她惋惜地叫着,好像剪的是她的头发。
“我早想剪了,趁着这次大好机会,就是回家要跟我爸解释个半天,还没找好说辞。”我当初留长发就是我爸叫我留的,其实我还是喜欢短发。我是真的打心里喜欢短发,要不是碍着我爸,我早剪短了。短发实在太轻松了,我意气风发地摸了摸头发,发蜡厚得像502黏胶,手指差点被黏住。
麦莉有点感动,盯着我的头发造型很久说不出话来,表情诡异。她太死要强了,感动也不会表现明显,只是抱了抱我,话题一转说给我借了身西装,还有一张白色面具,从话剧社演《歌剧魅影》的学长那里借来的。穿西装打领带戴面具的我,被麦莉打趣:“你简直是个男的,还挺帅。”我知道她在损我,没哪个正常的女青年希望被人说成男的,不过既然是帅的,就勉强接受了吧。
到了晚上,舞会现场已经被布置得灯火璀璨。现场白昼一样明亮,灯光晃眼,人头攒动,四周飘扬着彩带,空中飘着数不尽的彩色气球,绝对大耗人力物力财力。我们学校以艺术为重,艺术学院在全国算得上是排名前三的重点学院,学校虽是二流,但艺术学院却是一流。上面十分重视一年一度的舞会,会有领导出席,还会邀请外校一些重要人士参加,学生们也可拿着邀请券邀请亲人朋友来观看,总之我们学校一年一度的舞会在整个大学城是出了名的盛大浮夸。
麦莉穿了一件特意买来跳探戈的宝石蓝色的裙子,低胸V领,裙摆有钻石般的鳞片,当她转圈的时候,光芒四射,还没表演就已经吸引了不少眼球。
舞台搭得比往年大,而今年的表演也出现一些新规则。由于报名表演的人很多,舞曲相同的会被分到同一组表演,要同时在舞台上跳舞。我和麦莉以为《PorUnaCabeza》这首舞曲应该没什么人选,没想到还是有一组表演搭档和我们选了一样的曲子。
这是一年一度的盛会,就像巴西的狂欢节。现场热闹非凡,大家都穿得很正式,站在舞台下热烈交谈着,人山人海。麦莉紧紧抓着我的手,艰难地穿梭在人群中,生怕把我弄丢,她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再出什么乱子。说真的,剪了短发还戴着面具,遇到的同学和熟人没一个人认出我,麦莉的八卦团体毫不怀疑我是男的,有几个叽叽喳喳的女生眼睛发亮地黏着我问东问西,哪个学院,几届的,爱好是什么,血型星座又是什么。
我已经和麦莉约定好,整场舞会下来我不能说一句话,不然就穿帮了,什么事情先熬过今晚再说。麦莉帮我挡掉了所有问题,只说我是从商学院借来的舞伴,又撒谎说我喉咙痛,不能说话。
表演的人多,我们抽到的签比较靠后,我在临时搭起来的后台等得有点不耐烦,也有点紧张,一紧张就想上厕所,于是对麦莉说要去后面的教学楼上厕所。麦莉在补妆,对着镜子叫我早去早回。
我一路小跑过去,在厕所门口看见几个盛装的女生正在排队等厕所,用看男生的眼神看我,眼神里带着些许的雀跃,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什么,我知道女厕是进不去了。情急之下,眼睛瞟一眼对面的男厕没有人,于是从那群女生面前拐了进去。
幸好男厕里一个人也没有。其实学校男厕女厕区别不大,男厕不过是在墙的一侧多了一排站式的男士小便池,隔间和女厕是一样的。我进了隔间解决了问题,出来的时候在门口撞上一个男生,抬头一看差点让我魂飞魄散。
苏烈!好在我戴着面具,他并没认出我,只是被撞得皱了下眉,回头看了我一眼,在他酝酿着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我已经拔腿跑远了。
真够惊心动魄的,还好有惊无险,如果被苏烈认出来我进了男厕,那不得被他笑死,他估计会先大笑三天,然后马上昭告天下林麒进了男厕小解!
我在教学楼外见到了等人的大美女杨朵薇,她今晚看起来迷人高贵,紫色的长裙,完美的身材,妖娆多姿。她也没有认出我。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明白杨朵薇等的人是苏烈,而且她是他的舞伴,去年她和苏烈夺得了最佳话题人物的第一名。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对这次的舞会志在必得。
难道他们复合了?鬼知道。
我回到会场演出已经完成了一半,麦莉问我怎么去那么久,我告诉她见到了苏烈和杨朵薇,看来今年的第一名又是他们的。
“他们拿第一名让他们拿去,老娘只要你不出差错就万幸了。”麦莉说。
旁边一个同学听到我和麦莉的对话,靠过来小声对我们说:“据可靠消息,杨朵薇跪求苏烈参加舞会,不然两人都分手了,以苏烈的性格,绝不会参加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前面再有一首舞曲,接下来就是《PorUnaCabeza》,当报幕的学姐念完我和麦莉这组的名字,又念了另外一组的名字时,一个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杨朵薇和苏烈!选了和我们一样曲子的是他们!太巧了。
我抬头看幕布另一头的出口,苏烈正站在杨朵薇后面准备出场。出场的时候,人群爆发出阵阵掌声。
两组表演的搭档靠得不远也不近,他没有看向我们这边。我和麦莉牵着手,人群朝我们起哄,麦莉仰着下巴昂首挺胸,面无惧色,紧紧握了握我的手,似乎在对我说不要紧张。我紧张极了,甚至有点发抖,后悔出现在这种场面里,我高估自己了。我扭头看了看麦莉,她似乎很享受,女王似的和不远处的杨朵薇相互较劲。
麦莉很少在人前表演,过去她对这种事情很不屑,即使她唱歌舞蹈样样行,也没参加过哪次歌手和舞蹈大赛,这次她是拼了命想要赢。我暗暗告诉自己,我不能拖累麦莉,不能拖累她。
熟悉的舞曲响起时,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心里默念着阿尔帕西诺,阿尔帕西诺,阿尔帕西诺……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变成空白,我好像是阿尔帕西诺上身,又好像是“魅影”上了身,手脚的姿势自然而然地跟随着麦莉舞动,一步两步,一步两步三步。当全身心投入一件事时,那件事变得不是那么困难,我眼里只有麦莉的身影……我用尽全力把麦莉抛向半空,这个动作我们练了一个星期总出错,麦莉甚至一个星期瘦了五斤,她本来就挺瘦的。没想到苦尽甘来,付出得到回报,表演的时候一点错也没有出。她优美地蹦着脚旋转,一直转到我身边,最后倒在我的怀里,定格,舞曲结束。
舞台下的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麦莉在我怀里眨了眨眼,用嘴形夸张地说:“我们成功了。”
直到这时,我仿佛才从梦境中醒过来,人群传来的掌声,刺眼的灯光,人们呼喊着麦莉的名字。我扭头看向舞台左边的杨朵薇和苏烈,在舞曲响起来时我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杨朵薇的脸色也很不好,而苏烈,他的目光和我撞上的一瞬间,他习惯性地皱眉,就像第一次在搏击术教室里看见我的情景。他穿着一套缎面蓝黑绒的西装,在灯光下像王子似的,直挺挺地站着,侧头看我,目光像要穿透我的躯体。
我知道,他认出我了。我告诉自己,没关系,然后对他咧开嘴笑了,那是想告诉他,我已经不再害怕他了,甚至有点同情他。
我和麦莉并肩站着,牵起手高举着向人群致谢,眼睛扫了一眼台下坐在前面的一排领导,第二排右边的位置,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钟斯宇和芸珠!他们也被邀请来了。我朝他们的方向兴奋地挥手,直到和麦莉一起退到幕后。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我。
“我们成功啦!你没跳错啊!”麦莉兴奋地抱着我,“你听掌声还不绝于耳呢,听听,还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真享受。”她又叫又跳。她那群八卦好友也围上来,纷纷表示我和麦莉配合得天衣无缝,今晚的第一名非我们莫属。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杨朵薇从后面走上来。
“创意不错嘛,女扮男装,我就说,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她走到我和麦莉面前,盯着我的脸,语气里满是妒意。苏烈不知道去哪了,我放眼在后台的人群中扫视一圈,没看到他。
“舞会又没明文规定不能女扮男装,只要跳得好就行,跳得不好的,只能当绿叶了。”麦莉得意地说道。杨朵薇气得脸都绿了。麦莉没再理会她,拉着我走向场外。许征在人群中艰难地朝我们走来,他的腿还没完全好,本来脸色还很难看,因为麦莉并没有跟他说,她的舞伴是女扮男装的我,他在台下看得眼睛都红了,可是走过来认出我的那一刻,又像个小孩般大笑起来,夸赞我:“林麒同学,你很不简单,牺牲这么大,头发都剪了,该叫麦莉好好补偿你。”
“过奖了许老师,麦莉跳得更好。”我把麦莉推到许征面前,麦莉用力拍了他一下,扭头对我说,“别叫他许老师,不过是个代课的,叫他许老师他会很得意的。”
许征摸了摸头,嘿嘿傻笑。
麦莉搂过我的肩膀说:“走吧。吃夜宵去,饿了。”
“不等颁奖了?”许征问。
“谁在乎那玩意。”我和麦莉异口同声,意识到后,哈哈大笑。收获那么热烈的掌声,已经足够了,我们享受过程。
“去吃麻辣锅?”
“吃烤串!”
“我要许留山的杨枝甘露!”
“啤酒啤酒,我的最爱。”麦莉大叫。我们三人,一路闹腾着往十字街走去。
一辆车子开到旁边,缓缓地停下,车窗摇下,钟斯宇在驾驶座上叫我:“林麒,果然是你,我就说是你。”
钟斯宇既不评论我的新造型,也不说太多的话,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只说表演很好。
芸珠姐在副驾驶座上跟仙女似的,直夸赞我:“小丫头干得不错,帅呆了,我快要被你迷倒了,尤其是舞曲,选得好极了。”
被偶像夸赞,我心里像抹了蜜糖一样。钟斯宇问我们要去哪儿,麦莉已经笑嘻嘻地迎上去说:“好哥哥,载我们一程。”我瞪了她一眼,她当没看见,很自觉地拉开车门就坐上去了,我和许征没办法只能随后。
车子往十字街的方向开。几乎每个大学附近都有一条受学生欢迎的街,我们学校不远处的这条十字街,在整个大学城里很受欢迎,从东走到西至少要耗费半个小时,吃喝玩乐海纳百川。有层次低的小饭馆,也有高级的西餐厅,亚非拉美菜系应有尽有,一点儿不夸张,有一个餐厅叫作乌拉圭,不知道老板是不是南美人,里面有拉丁舞表演。娱乐场所更不用说,酒吧和KTV占据半条街,平日里还可见到很多白皮肤和黑皮肤的外国人。这里是大学城学生们公认的天上人间。
我很高兴钟斯宇认出我,好像我化成灰他都能认得我的那种快乐。要么是恨极了的仇人,要么是爱极了的亲人,不管你怎么改变,他都能认出你。
“哎,钟哥,你和芸珠交往多久了?你们怎么认识的?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麦莉故作亲密地往前靠了靠,像我称呼他们一样称呼前座的人,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我知道她是帮我问的,想捏她一把,她把屁股一扭躲开了。
钟斯宇神秘一笑,不作回答。芸珠微微侧过头,笑着对麦莉说:“我们啊,不结婚的。”顿了顿,继续说道,“恋爱还没谈够呢,怎么可能轻易给他做黄脸婆。”
许征也在旁边傻笑,似乎不太认同芸珠的话。我缩在座位上,心里沉甸甸的,怎么说呢,芸珠太好了,无论样貌还是性格,完美无可挑剔,我都爱她。
三人和钟斯宇在十字街东门分别,车子开走前,钟斯宇把头探出车窗,像我爸一样对我嘱咐:“高兴归高兴,别喝太多酒,别吃土豆。”听得麦莉和许征都笑了。
我沮丧地目送车子驶远了。麦莉推了我一下,对许征说:“你看她那衰样,我们能一眼看出她对钟斯宇心怀不轨,周芸珠肯定看得出来。”
“真的?很明显吗?”我惶恐。
“明显。”他们两个同时点头说道。唉,许征那样的呆头鹅都看得出来,看来我的演技实在太糟糕了,如果真是这样,下次见到芸珠和钟斯宇,可要绕道走了。
许留山对面开了家日本菜馆。钓鱼岛事件本来让十字街上的日本店撤了几家,这几个月又陆续开起来了。过去我和麦莉常去的那家“深夜食堂”,营业到夜里三四点,老板是台湾人,日本菜却做得整条街上最地道。钓鱼岛事件最严重的时候,有学生到他店里抗议,他迫于压力把店关了去环游世界,至今未归。我和麦莉喜欢去的原因不只是菜做得好,还因为老板很有趣,他总在厨房里放小电影给他的员工们看,他总有办法弄到苍老师的最新作品。作为他的员工,福利多好啊,想来兼职的男同学踏破门槛。
我们去许留山打包了两份杨枝甘露,走进旁边的烧烤店吃烤串。麦莉差使许征拿了两打啤酒,她利落地打开一罐,灌汽水似的往喉咙里灌了大半罐,吧唧着嘴发出特别满足的啧啧声。我和许征都习惯了她高兴起来酒鬼一样的状态。
半晌,收到苏烈的短信,三个字:祝贺你。
我和麦莉被选为年度舞会的最佳话题人物第一名。
又过了半晌,苏烈又发来短信,两个字“男厕”,顿时犹如五雷轰顶一样把有点醉的我轰醒了,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人怕出名猪怕壮,舞会过了一周,麦莉收到了两大箱零食和若干束鲜花,总有陌生男生的电话打到她手机上,逼她关了两天机,许征恨不得把她捆起来塞到他的背包里背走。
我也清静不到哪里去,去食堂吃饭一直听到的声音,原来是总有那么几群人在不远的几桌对我指指点点不知道议论什么。更有大胆出格的学妹在宿舍楼下高呼“林麒我爱你”,害得我几天不敢出门。
苏烈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他越是没动静越让我坐立不安。我得找苏烈谈谈,趁这厮没把我进男厕的事抖出来前,低声下气和他谈谈,否则我就得被学妹们逼出柜了,但我知道我的性取向永远在异性身上。
本以为我不怕苏烈了,没想到又被他抓到把柄,看来答应他的事不止两件,今后得没完没了了,想起来就丧气。
找到苏烈的时候,他正在话剧社排演新剧。
我悄悄在台下找了一个背光的角落位置,看他和他的团队在借来的音乐厅舞台上排演。期末要到了,每年期末的社团汇报演出,苏烈的话剧社总是很出风头,“经典新演义”是他们一贯的创意。去年他们排了现代版《西游记》,唐玄奘变身企业高管,猪八戒是个体户老板,孙悟空和白骨精在公司里钩心斗角争抢业务,至于沙僧,变成了扫地的沙大妈。话剧很成功,台下爆笑连连,只有少数分子比如许征那样的历史偏执狂才会摇头评价:“低俗,恶搞,不尊重原创和作者。”麦莉笑他:“那么严肃做什么,吴大师要在世,他看了也会拍手叫好。”
苏烈作为一个话剧导演,对他的团队未免有点苛刻。我坐在台下,看他把演罗密欧的男生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估计他晚上回去会抱着枕头大哭痛哭。
台上的苏烈,投入到热爱的事情中变成了另一个人,闪闪发光的人,他穿着做旧效果的牛仔裤,简单的白衬衣开了胸前两颗扣子,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都没理过的头发,已经可以在脑后扎一个小毛刷似的小辫,极富一种艺术气息,看着他就越发觉得造物者的不公平。他还真把自己当那么回事儿,手里把台词本卷着,好像国际名导似的,要求特别高,精益求精,脾气火爆,骂起人来毫不留情,甚至对读研究生的学姐学长,只要做得不到位,同样没有好语气。这次他们排演的剧名叫《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奶娘》,光听题目都觉得好笑,又是颠覆经典的表演。
我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光听苏烈骂人的声音就叫我头痛,准备灰溜溜地走,心里想着他自己会找上门的,刚走到音乐厅门口,听到他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在台上喊我:“那个谁,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好了,今天排演就到这里,明天别迟到。”他解散了团队,大长腿一迈,一个飞步帅气地跳下舞台,朝我走来。
“别以为你剪了头发我就认不出你了,上周的舞会你很出风头啊。”他的腔调阴阳怪气的,似乎对我和麦莉抢了他的风头怀恨在心。
“随便跳跳的。”我也嚣张一把。他走得越来越近,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一句话不说,盯着我看了几分钟,整张脸几乎都要贴上我了。我整个人呈现一种向后倾斜的不舒服姿势,好怕直起身,就会发生偶像剧里的狗血一幕,拼命保持着倾斜度。
很久之后,他退开两步,摇摇头说:“怎么看你都不像啊,难道你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莫非……”
“什么啊?”我直起身,瞪圆眼睛向后退了几步。我知道他“莫非”之后要说什么,莫非你一直以来都男扮女装?莫非你和麦莉两情相悦?
“什么?男厕所你都进了,还不是把自己当男人了。”
我的脸唰地红了,支支吾吾:“那是,那是因为……因为……”又解释不出个所以然。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进男厕又怎么样,你要喜欢你也可以进女厕。”我对他嚷嚷。
苏烈笑得很阴险:“哦,原来你喜欢去男厕,喜欢去男厕是你的爱好,早说嘛,你的爱好很独特,很变态。”
我快被他逼疯了,脸红得一发不可收拾,又气又急对他大叫:“我喜欢的是男生!”整个音乐厅里都有了回音,好在其他人已经走了,音乐厅里空荡荡的只剩我们两个。
我就知道我是自讨苦吃,自投罗网找打击才来的。刻薄的苏烈还是没打算放过我,好像我喜欢男的喜欢女的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说:“是吗?我还是没办法相信。听说有女生跟你告白,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勇敢点正视自我吧。”
在尖酸刻薄的能力上,苏烈和麦莉有得一拼。
人说狗急跳墙,被逼急的我接着做了一件让我后悔莫及的蠢事。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者说我已经完全脑袋空白了,出于本能,我只想向苏烈证明点什么。
我冲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吻了他。
我忘了我是怎么从音乐厅回到寝室的。我觉得自己被苏烈逼得有点丧心病狂。
我一口气跑回寝室,钻到被子里,像地鼠把自己闷在洞里一样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不透缝隙。我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苏烈肯定是要整死我。我死定了。他很可能会叫我无偿为他做一百件事,或者一万件事,我这辈子剩下的时间很可能都要用来为他跑腿了。脑海里闪过苏烈坐在豪华房间里的华丽椅子上,而我穿得破破烂烂地跪在地上给他擦鞋子给他端茶倒水的场面……想到这里,我头都快炸了,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萦绕耳边。
麦莉晚上下课回来,进寝室打开灯,看到我顶着鸡窝头一脸阴郁双眼无光地坐在床上,保持着一种丧尸的姿势。她吓得尖叫出声,又迅速恢复镇定:“我说,你《行尸走肉》看多了吗?”
“麦莉,我死定了。”我有气无力,力气都给我用来踢床板了。
“来,跟姐说说,怎么个死法,我看能不能帮你报上美国那个一千种死法的节目。”
“我是说真的,我死定了。”
麦莉察觉到不对劲,轻轻放下包包和书本,把椅子拉到我床边,坐好后靠过来问:“难道,你这次糗大了?比让苏烈看到你海绵宝宝袜子塞到内衣里还糗?”
我点头,又摇头。我扭曲地望着麦莉,欲言又止,在她彻底抓狂前,我痛苦地吐出了四个字:“我吻了他!”
寝室变得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到让人灵魂出窍。麦莉根本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似的,很久之后眨了眨眼睛,问:“你刚说什么?”好像她刚刚从某个时空穿越回来。
我苦着脸,垂头丧气。
“你说你吻了他?”麦莉终于反应过来,慢慢站起来,与我拉开一点距离,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叉着腰叫道:“你是说,你强吻了他?”
我眉毛纠结得都快连到一起了。麦莉太了解我了,我在她面前,就像扒光了站在她面前一样。有时候她对我的这种了解叫我恨得牙痒痒的。
“不,不是强吻……”我逼自己不要去想吻苏烈的场面,“好吧,是强吻……”
麦莉后退几步,站定后摸着胸口说:“007,你太让我刮目相看了。我严重怀疑你现在已经被某处的导弹锁定目标,我要离你远点。”
我扑上去抓着麦莉求救,把前因后果如实对她道出。
麦莉听完,深呼吸,认真看着我摇了摇头说:“你赶紧逃命吧,我帮你订飞机票,爪哇还是撒哈拉?”
我知道这种事情,就像小夫妻过日子,旁人根本难以插足。呸呸呸!我干吗要把我和苏烈比作小夫妻。麦莉除了加剧我对苏烈的恐惧,根本帮不上忙,不过恐惧到一定程度,我反而以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壮烈心情安慰自己。
失眠到夜里三点,我从床上腾地坐起来,握拳大喊一声:“无所畏惧的林麒,天不怕地不怕的林麒!”喊完之后倒头大睡,根本不顾睡在对面的已经被我惊醒的麦莉。
我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比如在学校里被高年级同学欺负,晚上一个人待在家里,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很害怕的情况下,我只要喊上这么几声,保准什么事也没有了。麦莉说是阿Q精神,阿Q就阿Q吧,难过是死,快乐是死,不如快乐地死。
我睡到早上十点,才在被苏烈追杀的梦境中醒来。桌子上有麦莉买回来的早餐,我爱吃的豆沙包和糙米豆浆。早上麦莉去上课时没叫醒我,大概是看我折腾到半夜,让我补眠。
醒来之后我意识到早上有一堂很重要的外国新闻史当堂测验,十点十分开始,现在还有不到十分钟赶去教室,糟了,外国新闻史的老教授是个老顽固,每个月都要测验一次,少一次扣0.5学分,别小看这0.5学分,一门课程2个学分,少了0.5相当于挂科。何况这个老教授认识我老爸,我可不想被他抓住什么把柄。
我用两分钟时间刷牙洗脸,来不及找衣服,随便抓了一件麦莉放在桌子上的T恤套上去,把一个豆沙包塞到嘴巴里,抱着书就冲出门。幸运的是在寝室楼下看到公修课的一个相熟的女生,我们两个在无聊的公修课上老是聊天。她正在楼下停自行车,我急忙冲上去,说明紧急情况,借用她的车,跨上车的时候她在后面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骑上单车飞往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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