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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夕阳只留下残红的一角。晚归的人们都已回到家中,镇上处处升腾着炊烟。
石苇最晚下山,牵着牛慢慢走到镇口。这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跳跃的火堆和刘硕的脸。那些书早烧得一本不剩,但石苇仍不死心,打量着书院关门才慢悠悠地回来,想碰碰运气。
仔细拨开余烬,尚能看清一些黄白交错的纸花,上面没有半个字迹。石苇又找来一截树枝,用力翻掘着,这次,他有了意外的收获。
余烬的深处,一本薄薄的书册被掘出来,带着大股的灰烬,呛在脸上。石苇顾不得躲避,一边咳嗽,一边拍打着封面,他记得,这好像就是那本刘硕撕不坏的书。一开始,他也觉得这是一本用布帛制成的书,但扔在火中烧了许久,薄薄的数十页,居然连边角也未破损,真是怪事。
“百川杂记?!”石苇顾不得奇怪,只觉得自己撞上了大运。纸灰落尽,宝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四个漂亮的大字,石苇不懂书法,只觉得这几个字比赵郎中的药方写得好看许多。封皮之下是明黄色的书页,每页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石苇很满足,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第一本书,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本。
天色又暗了几分,街上似有人影晃动。石苇陡然惊醒,连忙将书掖在腰间,然后牵牛赶羊,蹑手蹑脚地往回赶,一路上,他的心都在“砰砰”地跳,就像做了贼一般。
--------------------------------------------------------接下来的几天,石苇开始筹划如何读书。有了这本《百川杂记》,他夜里难以入睡,便想借着月光读一点,但月光时明时暗,字迹太小,读不了几个。石苇索性夜里睡觉,白天放牧时将书藏在黄牛的鞍座里,待四顾无人,再拿出来读。石苇认字不多,书中倒有一多半的字看不懂,他就先将字硬记下来,再去翻赵郎中的医书,看到相同或相似的字,就缠着赵郎中问。一些字医书上没有,他又偷偷去找陈秀才。陈秀才虽然拒绝他进入书院,却也不忌讳教他认字,每每看到石苇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的请教,他都会很耐心地讲解,然后重重地叹气。就这样,一个多月的时间,石苇已经读通了这本《百川杂记》,牢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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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川杂记》是一本游记,记载的是北吉国的山川河流,民俗物产等。石苇这才知道,松树沟镇只是玉州府数百个村镇之一,而玉州府仅是北吉国的偏僻一角,北吉国境内最大的河流芷江在玉州府城旁流过,向南直通京畿,水路竟有千里之遥。《百川杂记》的作者名叫沐川先生,他用了五年的时间走遍整个北吉国,将沿途所见一一记录下来。但这位沐川先生所用的笔法简略,大部分记载不甚详尽,例如:玉州之北三百里,有山名天宏,主峰望月,高四百六十丈,雾瘴聚焉,难窥真容,多产洛桑果。这本书中还几次提到松树沟镇和玉州府,只是其中有些内容太过离谱,连石苇这个本地人都不知道。
简单的文字,很适合石苇阅读,书中的内容虽不似陈秀才讲授的那些道德文章,却也让石苇增长了不少见闻。然而到了最后五页,沐川先生开始啰嗦起来。他用了近两页,描述自己在北吉国西北的龙跃河上游被激流卷走,又奇迹般地逃得性命的经历。逃生之后,沐川先生在河岸边发现了一个天然水D,在D内发现黄帛百张,石刻口诀一部。这些黄帛都只有书页大小,却刀斧难伤,用水浸火烧,都不损分毫,沐川先生惊喜不已,于是将黄帛粘成书册,把自己的游记和那篇口诀誊写上去,留作传世之用。
这部口诀只有两页,分上下两篇,上篇名叫《练气篇》,下篇名叫《御水篇》。沐川先生对这两篇口诀很是感慨,据他讲,这《练气篇》类似于江湖上的武功心法,但只是从字面上相似罢了。沐川先生也曾看过真正的武功心法,与口诀中那些通过X位倒气、运气的方法完全对不上,后来,他又去请教京城的一位掌法大师,得到的结论是,这个《练气篇》完全是胡编乱造,与武学的精要背道而驰。至于那个《御水篇》,沐川先生认为完全不可理喻,属于怪力乱神之流。
一开始,石苇也对沐川先生的说法深信不疑,但读到《御水篇》时,他的想法完全变了。
《御水篇》开篇就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石苇在书院偷听的时候是听过这句话的,陈秀才每每讲到这里,都会不住感叹,引为最上乘的道德文章。
石苇也自认为是个读书人,因此最佩服陈秀才,能让陈秀才连连称道的东西,自然不会有错。于是,石苇又仔细的从头读起。
《练气篇》中说:“万物有灵,分五行,偶生异变,不逾本源。人亦有灵,分五行,其根重者,可习御气之法。”这个所谓的御气之法,就是三段奇奇怪怪的口诀,分别叫做引气决、导气决和控气决,每段仅有三四十个字。这里面的每一个字石苇都认得,但合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了,怪不得沐川先生用“不可理喻”四个字做了评语。
“是什么意思呢?”石苇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口诀,已经四天了,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刘府的后门从不点灯笼,黑夜静默,连一声犬吠也听不到。石苇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由于连日揣摩那些口诀,不觉间呓语出声,他似乎抓住了某种节奏,一改往日的烦躁与急切,抑扬顿挫的朗读着石苇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就睡在床上,引气诀念出,床角脸盆中的洗脸水发生了异变,两个蓝色光点跃出水面,在黑夜的包围下忽明忽暗,落向他的胸口,进而没入皮肤中,不见了踪影。石苇并没有阻拦的念头,因为这两个光点给他柔和而亲切的感觉,就像李大婶的笑脸一阵杂乱的搬运东西的声音,夹杂着低低的咒骂声把石苇吵醒,看来已经快到四更天了。每到这个时候,镇上的商贩们都要送来一些物品,府里二三百号人,每天要用掉一口猪、三十只J、五十斤牛R,以及大量的粮米、干柴。据说刘扒皮已经七八天没有付账了,加上后门没有灯火,搬运困难,小贩和挑夫们都要没好气儿地骂上几句,石苇早习惯了用这些声音掌握时辰。
梦里的情形仍然清晰,石苇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就掌握了那套口诀的规律,小声念了一遍,那盆水中果然又出现了一个蓝色光点,没入体内。
石苇这才发现,体内似乎有三个缓缓流动的水滴,所到之处无不舒泰自然。石苇狂喜,这或许真的是传说中的内功心法,自己将来成为一个武林高手也未可知,如果是那样,就再也不用被两个书童追着抽鞭子了。听李大婶说,小四在城里见过跑江湖卖艺的,什么力举水缸、胸口碎大石,靠的都是武功底子,说不定自己练功有成,还能靠卖艺赚点钱,堂堂正正的买一本书。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看捡来的书终非君子所为”石苇一边学着陈秀才的穷酸样儿,一边穿好衣服,拿起昨晚剩下的凉窝头吃起来。
“真赚了钱,还要买些好吃的给李大婶,别拿个鸭蛋还要和家里商量”石苇絮叨完毕,将最后一口窝头咽下去,定了定神,又抑扬顿挫地念起来。
然而,这次水盆毫无动静,连一点水花也未泛起。石苇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再来,声音也大了几分,但那盆水仍然死困在那里,如同被冰封住一样。
石苇彻底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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