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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这桩婚姻竟然是这样而来……看着骆羽杉淡淡含笑的脸,谢广珊突然觉得有些惭愧,眼前的女子也是在英国呆了六年,经历过“欧风美雨”的新潮大家小姐,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得不嫁入大帅府,那种心境之下,却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地得体到位,这若是换了自己……谢广珊暗暗摇头,自己说什么也做不到。
要嫁的不是自己爱恋的人,就算爱的再深再切又如何?吵闹自己也不会,但让他每一天都没有好日子过自己却必定会做……谢广珊幽幽低叹,嫁本来就嫁的不情愿,何况还有类似自己这样的觊觎者在一旁各有心思,这位二少夫人宽宏大量厚道良善,自己的确是比不上的!谭少轩娶了这样一位贤内助,真真是大帅府的福气!
唉——谢广珊暗暗叹了口气,如果说之前自己还有什么奢望,听了今天这些算是真的灰心了。谭少轩对这位骆家四小姐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又怎么会轻易改变心意?更不必说,这位四小姐的确有其过人之处……只是可怜,自己痴恋了这许多年,真的就此黯然收场?
见谢广珊看着手里的水杯直发呆,骆羽杉没有惊扰她,看看钟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悄悄起身去了厨房。
谢广珊的神情有些异样的落寞,笑容也不比往日甜美,谭少轩以为她发愁家里的官司,便笑着坐了,接过谢广珊递过来的水杯说道:“法院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和杉儿有时间都会替你看着,你随时可以打电话回来,再说你五姐也是有决断的人。”
谢广珊笑笑,深深地看了谭少轩一眼,自己和这位暗恋了多年的二少,难道注定此生无缘?心里有些翻腾地难受,也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味道,一时便低了头没有说话。
谭少轩看着她带了疲倦、有些憔悴的脸,知道这几天来为了恶补国际局势分析,和顾成均要求的“功课”,以及准备和会的资料,谢广珊一定是日夜加班,没有休息好的,心里不由有些歉意,目光转柔,说道:“过两天就要走了,八妹要好好照顾自己,国事纷扰,强敌环伺,要在和会上争一席之地,不是易事。”
第一次见到谭少轩炯炯的黑眸出现那样的温柔表情,谢广珊心里一顿,登时一股酸楚浮上来,是不是只有做了二哥的谭少轩,对着自己才偶尔有这样的温情?受到蛊惑一般,她有些感慨和伤心地低声道:“二少,你为什么要那样固执地去爱四小姐?”为什么你不去爱其他人,你很执着,可是也有人很深情,为什么一定要强取豪夺,就不能选择两两情深?
谭少轩闻言微怔,旋即明白过来,看了谢广珊一眼,继而微微苦笑:“八妹,很多人都问过,世间情为何物?可是又有谁能说的清楚?爱了就是爱了,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八妹,有些事情我很抱歉,八妹尚年轻,人才学问出色,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命定良人。”
谢广珊猛然睁大了眼睛,原来,谭少轩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只是……心里蓦然有些激动,原来自己的一片深情并没有明珠暗投,他知道,他知道呢,心中一热,眼睛里升起了水雾,自己这些年的心没有白费,他知道……
“八妹,对不起!”看着谢广珊突然的眼泪,谭少轩只觉心里无数歉意上涌:“这些年来,苦了你,你该早些让我明白……”我便可以早些把话说清楚,你也不会受这么多年的煎熬。
低眉垂首的谢广珊闻言突然扬眸,微红的眼睛轻轻一笑,温柔里有着坚定不移的决绝:“二哥,不必道歉,你没有错……”你就算知道又能怎样?“我不后悔这些年所做的,起码对你是有点帮助的,不是吗?”
谭少轩深深望着她:“那参加代表团,八妹也是为了不悔?”
谢广珊摇摇头,侧首垂眸,轻轻说道:“或许也有一点吧,但是却不是全为了这个,这是自己祖国的国事,广珊再鲁钝也不敢懈怠。”谢广珊扬眉,认真地看着谭少轩,二哥,你应该了解我。
谭少轩点头,说出来的话似乎很是沉重,所以话语缓慢:“八妹,二哥为多难的国家谢谢你!这些年来,你已经付出了很多,二哥明白。”
谢广珊迅速侧转了身子,谭少轩惊鸿一瞥,却见她已是泪流成行,过了一会儿,谢广珊似是自语又似对谭少轩幽幽说道:“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一切便没有什么后悔,也不可能回到当初重新选择。我只想努力去争取,至于结果如何,不是我想有就有的,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选择。”她倔强地擦干眼泪,但是眼泪太多,偏偏怎么擦也擦不完。
谢广珊已经无法分清此刻自己心里的滋味,只觉得这段时间以来,埋藏在心中的那些委屈、悲伤、难过甚至绝望突然间无法抑制地翻涌上来,如千里之堤骤然裂开一丝薄隙,轰然崩溃,突然倒塌,无法控制的情绪排山倒海般要将她淹没。
谭少轩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试图安慰她,谢广珊猛然转身扑到他怀中,压抑地饮泣使她连身子都在颤抖,他腰间的皮带冷硬,与她的泪水交织,然而怀中却那样的温暖。这个温暖的怀抱是自己渴盼了数年,却此生再也无缘,此去巴黎,万里之遥,不知何时能见?不知再见时,又会是如何的物是人非?
谭少轩抬手拍着她的肩,动作轻柔,却有些生疏无措。数年的相思、深情,自己却注定无法给她以回应,小八心里的苦自己能够体味,那些年,为了寻找杉儿,自己不也难过的连心都是疼的?
抚着谢广珊微微发抖的身躯,谭少轩柔声道:“八妹,不要哭了……”虽然无法回应你的感情,但是我在,你的二哥会一直都在。
谢广珊竭力压下心头那股百味杂陈的苦涩,轻轻退了半步。谭少轩抬起手,替她擦拭眼泪:“八妹,你的心意二哥永远铭记,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
谢广珊心中感慨万千,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那梦中的身影就在眼前,男子带着薄荷味道的呼吸吹过她的发际,他温柔地说着铭记自己的心意,说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丝丝缕缕纠纠缠缠,谢广珊几乎可以听清自己的心跳,由缓渐急,悲喜交加,忽然心中一阵悸动,她复又扑进他怀抱,颤抖着轻吻过那千思万想过的薄唇。
微带着寒凉的清新,在谢广珊心里化做一缕微苦的淡香,那道用岁月织成的细密的罗网啊,原来是这样将她禁锢中央,画地为牢。
她不悔,也不想逃,任凭这无望的感情毁灭了她,毁灭了所有的理智,这一刹那,世界仿佛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只是他,自己心心爱慕的男子,她也只是她,那个远远看着他背影的小女孩。
谭少轩看着她,谢广珊霍然抬眸。
四目相对,那双黑眸清澈如水,带着温柔,带着冰冽,就那样炯炯地看过来。那是一种温柔到心疼,却又冷静到极致的目光,在那目光的默默凝视下,谢广珊忽然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她的影子,看到了自己的失态。
唇边浮起一抹浸了苦涩和酸楚的笑,谢广珊缓缓站直身子,低声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冬日的阳光从轻纱的窗帘后照过来,斑斑驳驳,散落地上,带着凉意的风吹动着轻纱,轻轻摇动,真的是冬天啊,没有了春天的浪漫,看在谢广珊眼中,两人之间这一步的距离就如隔着万水千山,相望而无言。
谭少轩眼中所有的怜惜与愧疚,看在谢广珊眼里,心中一片难过和悲凉,他怜惜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那无望的情意,他愧疚的是自己的付出,而不能回应?这样的眼神让她心里刺痛不已。
黯然一笑,谢广珊轻轻转身:“我去厨房帮忙。”说完,逃也似地走出房门。
阳光洒落,风儿乍起,薄纱轻舞,骆羽杉默然抬眉,望着谢广珊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久久没有回头。这样的深情不悔,令她为之动容,心绪浮沉不明所以。
自己是上楼请他们用饭的呢,半晌,骆羽杉回神,轻轻走进门去。
谭少轩站在那里,背靠在沙发上,双手环抱,微蹙了眉头,人有些发呆,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心事。
见到骆羽杉走进来,他薄唇微扬,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伸出了手臂,满怀期待地温柔看着她。骆羽杉微微一顿,旋即淡淡一笑,走过去靠在他怀中,没等谭少轩的手臂环上腰身,她便轻轻退后,温婉笑着道:“酒菜已经准备好了,来请客人吃饭,八小姐呢?”
谭少轩拉了她的手,在额上印下轻轻一吻,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她刚刚下去了,说去厨房帮忙,这会儿应该在下面吧?你上来没碰到她?”
骆羽杉笑着摇了摇头,二人走下楼梯。果然,谢广珊正站在阳台上,似乎正悠闲地看着外面的风景晒太阳。
骆羽杉在身后轻轻喊了一声:“八小姐”,谢广珊笑着回过头,看得出,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眼睛有些微红。打了招呼三人一起走进餐厅,坐了,斟上香槟酒,谢广珊端起杯子笑道:“要二嫂亲自下厨,广珊过意不去,这杯酒我先敬二嫂。”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骆羽杉依然沉静地笑着,待谢广珊的目光看过来,方轻轻举杯喝完,斜杯相照:“八小姐为民族大义,临危受命,羽杉既敬且羡,一餐饭算不得什么,但愿能合八小姐的胃口。”
说着,已经拿起筷子殷勤给谢广珊布菜。一餐饭下来,骆羽杉就是温柔关怀的嫂子,对谢广珊照顾周全,温暖而没有客套,细腻而自然大方,不仅谭少轩看着心里感动,就是谢广珊也不由真诚地笑出来,最后那句“谢谢”谢广珊知道,自己真的是发自内心,因为在这样的场合,自己竟然很意外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送走了谢广珊,两人回到楼上,亚玉送上茶退下之后,谭少轩一把拉住骆羽杉拥在了怀里,只要有杉儿在,自己就什么都不担心,因为有她,自己的生命就是完整而有光彩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轻纱,斜斜照在屏风处那面镜台上,里面便交织出两个相拥的身影,浮光点点温馨而安宁。房子里静悄悄没有声音,远处警卫换岗的枪械声都清晰可闻。
谭少轩一双黑眸灼灼,如同暗深处的海,缓缓流动出炙热的色彩:“杉儿。”他忽然低声叫着她的名字。
看着她扑进了他的怀中,也明白那个吻的意思,更加清楚他轻柔拍着她肩背的愧疚,可是骆羽杉依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难过,有些妒忌,有些醋意,有些埋怨,心里清明,却还是不想就这样饶过他,所以不仅没有回答谭少轩的呼唤,反而挣开去,扭脸往旁边走了一步。
身后一声浅笑,谭少轩长臂舒展,从后面环住他。微一抬头,谭少轩身上那种熟悉的薄荷味道便已来到身边,他反手将她拽住:“怎么了?不开心?”说着微微侧首端详着:“嗯,好像杉儿不高兴了……”说着,自己想了想,低低笑道:“杉儿可是吃醋了?
骆羽杉斜了他一眼,不做声。臭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家里和美女搂搂抱抱,我能不生气吗?
谭少轩伸手抚过她脸侧垂下的一缕秀发,含笑的声音道:“是为刚才……小八?”杉儿竟然看见了?
不好意思,我就是看见了,骆羽杉却没有和他纠缠这件事,问道:“早上报纸上的……绯闻,你认为怎样处理才好?”
听她说起此事,谭少轩眸色转深,静看了她一会儿,轻轻一笑:“让杉儿担心的是这个?”
骆羽杉眼底笑意淡淡,当然不止这个,但是国事当前,我不想因为家事而误了国事:“那你认为是什么?八小姐?八小姐怎么了?”骆羽杉故意装糊涂。
谭少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哦,那就没什么了,我以为杉儿今天进厨房,不小心打翻了醋瓶,那真是我的罪过。”
就是你的罪过!他眼中戏谑的目光令骆羽杉面上微微一红,双手搂着他的腰,耍赖似地抬头瞪着他:“就是你。”
谭少轩低低闷笑:“好好好,是我,是我惹得夫人打翻了醋瓶好不好?我该打。”说着拉着骆羽杉的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
那宠溺的表情惹得骆羽杉“扑哧”一笑,牵他的手:“混说!”
从心里有了她,见到她的第一面,对着这样的笑容,谭少轩便自觉心里十分无奈,轻轻勾起薄唇微微一弯:“杉儿不生气,谢谢你对小八的关怀,你明白的,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骆羽杉眉梢轻挑:“真的?对这则绯闻,二少也不生气?说不定现在外面对我这个二少夫人说什么的都有呢。”
谭少轩看着她微微摇头一笑,别人怎么看都不重要,杉儿是自己的爱妻,自己只担心她会因为此事受到伤害,其他人的看法有什么关系?
骆羽杉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少轩,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此事一定要及时处理,就算釜底抽薪让报纸不能再继续刊载,但在民众间的影响已经形成,我的名声倒无所谓,重要的是大帅府和你的声誉不能受到影响。”
骆羽杉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了,谭少轩依然挽住她的手,蹙眉认真听着,骆羽杉眉眼一弯,露出他很少见的调皮模样:“现在这种时候,大家可等着少帅等高一呼,驱逐鞑虏呢。”
谭少轩眉毛一挑:“是不是杉儿已经有了想法?说来听听。”
骆羽杉淡淡一笑,说了一句话:“和威廉姆把话说清楚,请他出面釜底抽薪。”
谭少轩闻言一顿,旋即苦笑:“怎么可能?威廉姆不会答应的。我抢了他的心上人,他一定是恨我的,现在竟然要他出面声明绯闻虚构?这绝对不可能。”
骆羽杉看着他:“那还有个更简单的办法。”
“嗯?”谭少轩扬眉看着她。
“我出面,把事情担下,让民众和媒体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略过你和大帅府。”骆羽杉轻轻说道。谭少轩眼眸微微眯起,握了她的手摇摇头:“不。”
骆羽杉水眸斜飞瞅着他:“不?你想怎么做?二少可千万不要逞强,这是影响的大局的事。”
谭少轩微微一笑:“谁惹出来的事,我让他自己站出来说清楚!这点儿事不算什么,日本人既然处心积虑想浑水摸鱼,想转移矛盾,我就把水搅得更浑,等那条鱼跳出来喘气,我就一枪敲了它!”
骆羽杉撇嘴:“原来你早有打算,早知道我就不费这心思了,那二少这个强取豪夺的恶名可就洗不清了呢。”
谭少轩歪身靠过来,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强取豪夺本来就是本二少做的,洗什么?只要杉儿在身边,骂什么本二少都不在乎!不过,杉儿,你还为这件事怪我吗?”
骆羽杉用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不是冤家不聚头,我能恨你一辈子吗?”曾经的当初,心里的怨和恨,今时今日截然不同的心境,骆羽杉心里蓦然升起一丝怅然,一双眼睛轻轻垂下去。谭少轩怜惜地看着她,轻轻在脸颊印下一吻:“来,让我告诉我的想法和布置,你听听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另外,最近出门自己一定要小心。”
骆羽杉抬眸凝视着他:“我只要你答应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少轩,你……”
谭少轩读懂了她眼底的情绪,片刻静默的注视后,他轻轻点头:“杉儿,这是我此生唯一能够给你的。”跟着我,会有很多烦恼和不可测的未知,杉儿,你真的准备好了?
骆羽杉看着他微微一笑,目光和他的眼神相触,明眸澄澈而坦然。这一刻,房子里似乎格外温暖了些。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一面之缘,恩怨纠缠,时光悄悄流转,心头思绪缓缓流过,彼此眸光中熟悉的面容,携手处是淡淡的安宁与沉静的笑容。
骆羽杉预料地没错,报纸上关于“二十一条”和各列强的态度刊载后,全国人民异常愤慨。纷纷集会、演讲、建立反日爱国团体、抵制日货,各处各阶层都争相通电全国,各地掀起了各种各样的爱国活动,谴责日本试图灭亡中国的侵略行径,要求政府坚决拒绝日本的无理要求。
凌州的反日浪潮也风起云涌般展开来,几乎与此同时,日本方面开始向中国的东北、天津、山东等地增兵,南地的部分日军甚至开到南北方边界处的宁——曹一线,虎视眈眈,妄图以此向两地政府施压。
而根据南方军政府在北平的谍报人员发回的密报,北方军政府因为内部争斗不可调和,极有可能为了转移视线和矛盾,将对南方下达“平南令”。一时间,谭少轩比之前更加忙碌了起来。
就在这时,位于凌州法租界内的大剧场光天化日之下出了枪杀案。
当晚,小艳秋上演的新戏《三娘教子》在大剧场首次公演,猛虎会元老孙良封在一批徒子徒孙的前呼后拥下进了包厢。
舞台上小艳秋的唱技精彩绝伦,引来观众们掌声阵阵,奉命行事的军政府特务连连长陈墨和他的手下,扮作日本浪人坐在旁边,一刻不敢放松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看看时间差不多,外面接应的车子已经来到,陈墨施了个眼色,刚好小艳秋一阵西皮流水唱腔之后,掌声雷动,陈墨趁机举起了围巾遮掩下的手枪。
一声枪响,结束了陶醉在戏曲中的孙良封的性命。
反应过来的人群炸了窝般的惊慌失措向外奔逃,陈墨等人不慌不忙地混出来上了车,几声“八格牙路”的怒骂,冲破红头阿三和闻讯赶来的法租界巡捕们的包围,扬长而去。
次日的报纸上纷纷刊载孙良封枪击丧命的新闻,并揭破谜底说,当时有几个日本人坐在孙良封一旁,极有可能是仇家索命云云,然后,报纸又挖出当年孙良封落魄之时,有一次受雇参加清庭武英殿大学士王文韶的葬礼,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日本小孩,小孩大哭,周围的日本人不依不饶,非要孙良封赔款。
孙良封被逼无奈,火冒三丈,一声“打!”带头冲上去,后面的中国人紧紧跟随,日本人见此阵势,只好灰溜溜逃跑。出殡完毕,孙良封怨气未消,又叫了十几个铁哥们,操着家伙,气势汹汹地沿路见到日本人开的店铺就乱砸一通,事发之后,日本人向凌州府施加压力,要求惩办肇事者。孙良封为了兄弟挺身而出,被判头戴枷锁在桥头示众三日。这下,凌州市民的反日情绪越发高涨,自发组织起来抵制日货,酿成当时一场有名的事件。
报纸上说的有枝有叶,这次是当时吃了亏的日本人回来报仇的。
民众对此议论纷纷,但“笑面虎”马啸风却心知肚明,把报纸“啪”一声拍在桌子上,破口大骂:“个龟孙子谭老二,这分明就是他搞出来的鬼!日本人?老子和日本人的关系他娘的穿一条裤子,什么日本人会送孙大哥一颗花生米?奶奶的,昨晚封了老子的买卖不算,竟然还要下这个黑手?”
一旁坐了半天没吭声的“智囊”林还部吹着杯子里的浮茶,半晌说道:“老大,既然你说这事儿是谭老二干的,理由呢?”
“理由?我说老三,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不是日本人他娘的非得要我们那些报纸登了啥谭老二他老婆的风流韵事?他奶奶的,这谭老二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怎么上来就这么黑?”马啸风皱起眉头,喃喃骂道。
“老大确定是为了他老婆的事?”林还部皱了皱眉:“我看不大象,军政府这些年从来没有和我们这么过不去。”
“那你说为啥?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他谭老二给点面子也是应该!这几年该我们做的事,哪里没照顾他的面子?”马啸风瞪起一双豹子眼问道。
“老大,强龙不压地头蛇是没错,但是老辈子也说,民不与官斗,贼不与兵争,我看,我们的确是不该去惹谭老二,登了他婆娘的风流韵事没关系,可以变相地兜回来,我就怕谭老二这次是因为日本人对我们下手啊,如果是这样,那就只能鱼死网破,而且,和兵强马壮的大帅府为敌,我们没什么胜算。”林还部想的长远些。
“老子怕他个球!再说,不是还有日本人吗?既然已经淌了这浑水,现在想拔出腿来,也没那么容易,小鬼子也不是好糊弄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鬼子抢块地盘,也省得整天还要看他谭老二的脸色吃饭!”马啸风一脚踢翻了板凳,拍着桌子说道。
林还部看了看他,没出声。老大的想法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是林还部却明白,日本人想用大帅府少帅夫人的风流韵事这样的八卦,转移凌州人的视线,也不过是一阵风的事,而日本那个“二十一条”却会让所有的中国人对其恨之入骨!这两件事根本无法同日而语。
日本人在凌州、在南方会怎么样,猛虎会若是追随了日本人当了不折不扣的汉奸,前途如何,命运怎样,林还部觉得自己无法预料。可是投奔谭少轩又会怎样,他也无从预想。
猛虎会为自己和谭老二结了梁子烦恼,谭少轩却已经没有心思针对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泛不起大浪的泥鳅,现在一方面有日本人的居心叵测,一方面有北方军政府的蠢蠢欲动,谭少轩手下经过整军后的第二集团军,正按照他的安排开赴指定区域。
而参加巴黎和会的代表团名单终于对外公布,代表团成员包括驻英公使施肇基、驻比公使魏宸组、驻法公使胡惟德、驻丹麦公使颜惠庆、驻意公使王广圻等人,另有专家十七人、外籍顾问五人、行政技术人员二十人,总计五十二人,已经分头出发。
代表谭嗣庆前来送行的谭少轩一个一个与代表团成员握手,最后举手敬了一个军礼,代表团成员神色肃穆,大家明白,此去困难重重。一个远离欧战主战场的东方古国,卷入这场战争向德国宣战,政府的想法是意图通过参战收回山东利益,而为了“战胜国”这三个字,数万中国民工在欧洲战场上付出了全部的苦力和鲜血的代价。但这些代价,在整个欧战战局中的贡献却实在有限的很。从这个角度说,巴黎和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其实顾成均和他的代表团不是没有一点感觉。但是从政府、知识阶层到普通民众,都抱着“一洗国耻”的想法,代表团所受的压力和想而知。
谢广珊看着即将别离的自己曾经的梦中情人,思绪万千,却只记得临出发前,顾成均部长对大家所讲过的话:“如果我们的生命遭到任何不测或者为国牺牲,我认为那是外交官极大的光荣。作为中国代表,是我们应尽的责任。作为外交官,在执行职务时,我们应当像任何一名被召唤去为国家战斗的战士一样,义无反顾!”
谭少轩双眼微眯,神情肃穆,看着代表团的车子在军车护卫下远去,扬起的沙尘中,他久久伫立,过了很久才下令回去。
坐上车,谭少轩抬起头问夏汉声道:“不是说好让少夫人一起来送行的吗?怎么,少夫人为什么没有过来?”杉儿不是这种说话不算话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谭少轩有些担心。
夏汉声转过头来:“二少,刚才少夫人从女子银行打电话来,说因为聂先生突然昏迷,赵博士请了她一起去会诊,所以没能赶过来。”
聂崇平突然昏迷?谭少轩微皱了眉头:“突然昏迷?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汉声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大少也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有回来了,据说,是因为战后各个国家出现经济危机,为了摆脱和转嫁这些危机,一些主要的欧美国家纷纷抛弃金本位制,实行货币贬值,把剩余物资向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倾销,我国首当其冲。美国率先通过《白银法案》,目的是为了改善美国在银币国家中的贸易地位,用提高白银的价格刺激银币国家的购买力,以推销过剩产品,转嫁危机。”
这两天谭少轩多是研究军事,没想到经济方面倒是出了这样的大变化。看来银行界最近的压力也是很大的,难怪聂崇平的身体健康会出现问题。
谭少轩点头,没有再问,这件事内务部应该会有详尽的报告和研究,再说,还有金融界提交的报告,自己应该很快便会明白。于是吩咐直接回第二集团军司令部,目前的一切必须有强硬的军事力量做后盾,军政府不管与日本人周旋,还是美国人较量,军事都是第一位的。只有自己有精兵强将,才能保住外交使团或者金融界他们所做的努力,越是这样的时候,大家越应该各司其职,相互配合。
骆羽杉和赵其玉走出病房,两人站在走廊上,骆羽杉皱着眉头问道:“赵主任,崇平她怎么会一直搞到这样才看医生?您……”最近都没有去看过她吗?
赵其玉苦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最近一直在忙公共卫生的事,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聂先生了,前段时间经过调理,她的肠胃功能已经有了显著的好转,我以为……想不到,竟然会弄成这个样子……”
“工人说崇平姐最近睡眠非常不好,根本吃不下东西,勉强吃一点,吐出来的比吃下去的还多,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体力不支和昏迷。美国白银法案一公布,国内银行界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骆羽杉看着病房的窗户叹了口气,转头问道:“您那边的事进展的怎么样了?”
“还好。”赵其玉温暖一笑,回答说:“防疫这一块,我们已经颁布了《传染病预防条例》和一些施行细则,规定了伤寒等几种法定传染病,并制订了管理与预防办法。目前,正在南方各地展开注射疫苗,我们还准备建议政府把港口检疫事务管理监督起来,争取从各国手中收回港口检疫权。对进港船只和入境旅客、船员进行了检疫。”
“那公共卫生方面有没有什么新的安排?”看着赵其玉略显疲惫的神情,骆羽杉温婉一笑,这位赵博士是实实在在做事的人,正因为有了他们,战乱频仍、积贫积弱的国家才依旧挺拔着脊梁。
“目前我们的国家低收入人口众多、财力、物力极度匮乏,选择什么样的医疗保障和公共卫生制度,关系到数亿人的身家性命。所以,我们不建议政府将有限的资源集中投入大城市,建设少数现代化医院,购买昂贵的医疗设备和药品,而且以赢利为目的,这样的受惠者只能是极少数人。”赵其玉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递给骆羽杉:“这是调查资料。”
骆羽杉一边看着一边说道:“嗯,而且大城市已经有一些社会团体开设的医院,政府再将有限的公共资源投入到这里,只能使整个国家医疗卫生发展的更加不平衡。”
赵其玉点头表示赞同:“所幸的是,政府采纳了专家的建议,决定以绝大多数的乡村人口为主要服务对象,为他们提供最基本的医疗保障和卫生的生活环境,以最低廉的成本给最多的人带来最大的福利——清洁的水源、注射疫苗、伤口处理、新式助产等成本低廉的手段都会带来死亡率的显著下降。”
骆羽杉闻言抬头,双目炯炯泛彩:“真的?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以后赵主任再下乡,可一定要带上我。”
赵其玉暖暖看着她,忽然宠溺地一笑:“这不是有你做了工作的功劳?听说,这次《公共医疗事务法案》的通过,大帅是投了赞同票的,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进展。”
“以后会有很多的事情需要你这个洋学生去做。”赵其玉接着说道:“世界著名的南斯拉夫公共卫生学家斯坦帕尔,受卫生组织委派来到凌州,他也认为目前我们卫生工作的最基本原则应该是满足大多数乡村人口的需要,因此乡村卫生工作应成为公共卫生事业的优先部分;因为经费不足,乡村卫生中心的工作人员不要求高学历,只要能够担负起基本医疗的任务即可,所以,我们要定期进行乡村医生培训,现在正在各学校征集义务教员,我知道你是必定会参加的,对吗?”
骆羽杉开心地笑起来,这个赵主任总是能明白自己最想做什么。
看着她的笑脸,赵其玉的目光越发地温柔,说的却依旧是公事:“在专家的建议下,我们已经在凌州郊外的汤山建立了一个试验区,作为推广卫生服务的试点。试点成功后,将设立县级卫生院,要配备全职的卫生官员、负责公共卫生的护士和助产士;区级卫生所、乡级卫生所,在最基层,由当地经过培训的卫生工作者报告出生、死亡、接种天花疫苗、提供日常的灭菌和卫生工作。如果大环境允许,我相信,我们国家的公共卫生事业一定能慢慢起步。”
没有战乱,没有列强的环伺,大家安下心来,发展国家的各项事业,这是多么令人盼望的啊,骆羽杉幽幽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我们的民族才能盼来那样的黄金时代?那时的国家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为了那一天,再多的努力都值得啊……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聂崇平的病情,骆羽杉道:“我先回去,煲了药和粥马上回来,赵主任您先偏劳,看着崇平好不好?”
赵其玉笑着点头,二人告别,骆羽杉上车离去。看着她的背影,赵其玉若有所思地微眯起眼睛。报纸上的绯闻自己也看到了,还颇是担心,现在看来,她几乎没受什么影响。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女子,却从来不是弱者。自己对她,从最初的好奇,到喜欢,到敬佩……可惜,恨不相逢未嫁时,看得出来,她越来越温柔,越来越平和,以前曾隐隐约约有过的那些轻愁,现在也没有了影子,她眉间舒展,笑容温暖,看来那个男子是慢慢走进她的心里了。
赵其玉心绪有些复杂地低低叹了口气,一个清浅的身影投入心湖,对自己来说,什么是该想,什么是不该想?自己也无能为力啊。
晚上,当骆羽杉从医院回去,已经是深夜,聂崇平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安排了人在医院陪着,赵其玉送骆羽杉回大帅府。在大门前下了车,两人分手,看着车子走远,骆羽杉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舒了口气,刚要抬步,却见谭少轩从大门深深的影子里闪出来,走到面前,也不说话。
骆羽杉觉得冷,拉了拉外衫,一边问道:“你怎么还不睡觉,等在这里做什么?”
谭少轩灼灼的黑眸如夜空闪亮的星星,直直看着她:“怎么才回来?我怎么和你说的?最近出入要小心些,你根本就没听进去,是不是?”
听到谭少轩的话音有些冲,骆羽杉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没当回事地道:“没关系吧?有赵主任送我回来呢。”
“哼。”谭少轩低低哼了一声:“赵主任,赵主任能挡子弹,还是能挡大刀?我的话不见得你听,人家叫你出去,跑得就那么快!”
骆羽杉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谭老二又是哪根筋不对?自己去会诊的事和夏汉声说过,他不会是生气自己没去送行吧?于是轻声道:“对不起,人命关天,我只好先去医院,送行的事,我打过电话……”
谭少轩闷闷出了口气,这个杉儿,竟然还以为自己是为送行的事不快!不由觉得心里浓浓的一片关切骆羽杉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不由更加气闷了三分。看了骆羽杉一眼,也不吭声,转了头就走。
骆羽杉一愣,旋即想到,难道谭少轩又为了赵其玉吃醋?不由觉得他有些不讲情理,他和谢广珊都啥啥啥了,自己都没有使性子,他竟然为了赵其玉一片好心送自己回来生气?也真是太过分了。
又累又疲倦,骆羽杉直接没有理他,上了楼慢慢梳洗完,看谭少轩还在书房看材料,便没有吭声,也没有过去找他,径自上床睡觉。
也不知道谭少轩有没有过来睡觉,早晨骆羽杉醒来,谭少轩已经出门,亚玉服侍她用过早饭,骆羽杉想去医院看聂崇平,走下楼,却发现邢秘书坐在客厅里,见到骆羽杉笑着站起身打招呼:“二少夫人,早。”
骆羽杉笑着点头回礼:“邢秘书早,邢秘书在这里等少轩?他早就走了……”骆羽杉好心地询问。
“不,我不等总司令。”邢秘书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地看了看骆羽杉,脸上的笑容一直很诚恳:“我奉总司令命令,寸步不离陪在二少夫人身边。”
什么?骆羽杉闻言一怔。为什么?谭少轩为什么派邢秘书跟着自己?还寸步不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