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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报上正式刊载政府公告,南北军政府关于停战和边界的会谈安排在凌州举行。民间对于政府会谈将会取得怎样的结果,并不在意。
这几年军阀混战见得多了,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谁掌权对于为一张嘴不得不奔波劳碌的老百姓来说有多大关系?但愿不要总是打仗就好。
与近期谭嗣庆等政府要人的忙忙碌碌不同,大帅府女眷们的日子一如既往的清闲而无聊。
和二姨娘去了一趟慈云庵,骆羽杉很难过的发现,三姨娘的身体状况并没有任何好转,给了永宓母亲健康状况好转的错觉,可能是她来时三姨娘只不过想安慰女儿,做出了某些假象罢了。
尽管又开了新的药并立即送了去,但骆羽杉心里却莫名地有种直觉,三姨娘可能根本就没有吃什么药,她只是在靠自己的身子拖着日子罢。这一认知让骆羽杉难过了好几天。
剩余的,就是偶尔到博济给学生们上课,和在家里准备凌大新学期的教案。
关于教授中西医结合,她已经和赵其玉聊过,赵其玉自然是赞同的,但也好心地作了提醒:“我不知道你准备教授到何种程度?我回来的早一些,深知这几年西医在国内的发展比较快。而且政府和有关人士推崇西医西药,甚至一些文化名人、进步的科学家多是主张废除中医的。以致于中医现在只敢在民间使用,几乎到了存亡续绝的地步。中医书籍的出版非常困难,中药生产自生自灭,质量低劣,税多捐重,一些药店也纷纷倒闭。”
赵其玉所说的情况,比谭永宁说的更甚,令骆羽杉极为震惊,想不到中医被打击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可见并不是一人一地所为,整个国家竟是在弃绝民族性的中医药。
“所以,你若是在大学名正言顺地提倡,必然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纷争和麻烦。所以我建议课照开,但是不要标明中西医结合的字样,在教授学生研究时,可以适当提供中医中药的处理方法,提出中医药的效用作为参考。”赵其玉很认真地说道,想来大帅府要她以化名而出任凌大教授,必定是不想惹麻烦的。如果因为中医而造成困扰,到时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赵其玉的苦心和考虑,骆羽杉自是明白,于是便答应自己会慎重考虑。
赵其璧已经给她介绍了自己本家的一个堂叔做骆羽杉的中医先生。骆羽杉于是一周两次悄悄上门学艺,老先生见在中医如此步履艰难的状况下,这个留洋回来的年轻女子还有虔心修习,教得便异常的用心,让骆羽杉着实得益非浅。
事情被邢秘书汇报给谭少轩知道后,他也没说什么,杉儿想学就学吧,况且二姨娘还说她是用中医治好了她的感冒。就是自己受伤那时,她也一直在用中医的法子消炎、降温,可见她去学必有她的道理,于是只是吩咐邢秘书要注意保密。
这样平平淡淡过了半个多月,时间到了九月初。
南北军政府的会谈已经进行了快一星期。听说尽管有争议,但进展还是有的,也有部分已经达成了协议。为有利于第三方的调停,会谈休会两日。
九月一日,北原上,凌河畔,凌州大学的开学典礼如期举行。
堡垒状的大礼堂前,大广场上,乐队奏起了雄浑的音乐,乐声翻卷如门外的凌河昂扬奋发。
校长谭少轩一身戎装,胸前披挂着金色的绶带,雄姿英发,眉宇间既有着儒雅的沉稳,又有着青春勃发的朝气,身姿笔直地站在主席台正中。他的身旁是副校长蔡元生、教务主任金洛麟以及各学院的院长、系主任等,他们的身后,是募聘来校的那些名流学者,骆羽杉站在人群的最后,一身淡淡装束,十分的不起眼。
谭少轩做过简短的致辞后,乐声再起,师生们唱起了当代大师刘半农作词、赵元任作曲的《校歌》:
白山兮高高,凌水兮滔滔;
有此山川之伟大,故生民质朴而雄豪;
地所产者丰且美,俗所习者勤与劳;
愿以此为基础,应世界进化之洪潮;
痛国难之未已,恒怒火之中烧;
东夷兮狡诈,北虏兮狡骁;
唯卧薪而尝胆,庶雪耻于一朝;
一首歌,沸腾了两千多颗激昂的心,师生们群情振奋,仿佛听到了时代的召唤、国家民族的期盼……感受到这些而心跳加快,也有激昂奋起的情绪在心的骆羽杉,看着前面谭少轩挺拔轩昂的背影久久沉思。
然后学校正式开课。医学系今年招生了四十多名学生,以赵其玉为主任的教职员共六人,和理工学院其他科系一样,采用英美式教学法,大家集中在一间大教室,坐席不分专业,每个教师大概带十名学生。
上第一堂课时,骆羽杉初初踏进教室。学生们见到这位貌似比大家也年长不了多少的先生,如此年轻美丽,不由有些惊诧。骆羽杉在黑板上画了兔子、猴子和人体的基本结构,然后转身淡笑着说道:“同学们能不能说出来这三者的构造有什么不同?”
学生们很热烈地讨论起来,等大家说的差不多了,骆羽杉方道:“古代的人认为身体是灵魂寄居之处,各民族无例外地禁止解剖尸体。因此所有的医书解剖图几乎全是根据动物内脏绘成的。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知识分子才提出‘我是人,人的一切我应该了解’的言论,才开始有针对人体的医学。”
见学生们认真看着自己,骆羽杉接着说:“如果从大体上划分,在我国,存在中西医两种医学,前者是以‘功能人’为概念的独特的哲学医学理论体系,而西医是以‘解剖人、肉体人’为概念的医学科学理论体系,严格来讲二者都不是以完整的人为研究对象的科学,从理论讲二者都不是科学的。”
先生否定了自己所听说过的医学,那我们还要进医学系读书?学生们的不解骆羽杉当然明白,淡淡一笑接着说:“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中医长期停滞不前、疗效不确实;而西医疾病发病率居高不下,对绝大部分疾病发病原因认识不清、发病机理不明,治疗受到很大制约,在很多病症前束手无策。一个是疗效不确实,一个是有些甚至相当多疾病无法治疗,所以说目前世界上的各种医学科学都存在不完整性的瑕疵,既然进了医学系,希望同学们立志,跳出原有的理论框架,开阔眼界努力钻研……”
骆羽杉开始了她在大学讲课的教师生涯。学生们反应,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先生讲课深入浅出、简明扼要,注重细节,循循善诱,所以很受大家的喜欢。
因为刚刚建系,教学任务颇是繁重,而且还要抽时间给学生补习英语,骆羽杉经常忙到很晚才回去。
谭少轩最近似乎也很忙,小夫妻俩有时见面已经是深夜,一个已经沉睡,另一个才轻轻走上来,日子变得与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学校刚开课两星期,这天,骆羽杉上完课准备离去,走出课室不远,有人在后面喊道:“辛先生,辛先生,请留步。”
骆羽杉回头,见是上次谭少轩曾提及过的那个周济民,便站住脚等他走过来。这个人骆羽杉初见时便觉得那张没有什么特点的年轻的脸似乎有些熟悉,后来问谭少轩,他才不以为意地笑着说:“杉儿你不记得了?他就是上次那个刺客啊。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哥哥在军阀混战中死了,便想杀尽军阀报仇,我看他还算聪明有志气,于是说服他留了下来,他以前学过医的,让他去凌大好好读书,或许以后是国家的有用人才。”
骆羽杉之前偶尔还想起过那个刺客,想不到谭少轩竟有这样的心胸容人,当时很是惊讶。后来便也注意了周济民,见他的确是聪敏的,便也教得用心。今天他找自己是有学业上的问题?
周济民疾步走过来,弯腰行了个礼,方低声说道:“辛先生,二先生刚才派人来让我转告您,山东出事了,请你早些回大帅府,凌州街上可能要出现游行示威等情况。”
骆羽杉微微一怔,想起谭少轩曾说过的近期的国内大局,忙叫了周济民回到宿舍,细细问起来。
原来,日本有了对山东的野心后,因为德国在胶州湾租借地青岛驻有军队,便于昨夜突然封锁胶州湾,以进攻青岛的名义出兵山东。
为了扩大侵略的范围,日军两万多人从远离青岛两百多公里的龙口登陆,占领莱州半岛,强占潍县车站,沿胶济铁路西进,占领济南车站,并在济南驻军。获取了胶济铁路全线及其附近的矿产。沿途驱逐中国军队,所到之处,奸淫烧杀,大肆掠夺,无所不为。
“听说凡是日本占领之处,都实行军管,把中国人当亡国奴横加迫害。山东及北方大多数地方已经展开声势浩大的‘反日本出兵山东’的活动,商人罢市、学生罢课,人们抵制日货,示威游行。”周济民愤慨地说道。
骆羽杉也皱起了眉头,久在国外的她,虽然明白自己的祖国积贫积弱,但却没有想到现在竟然公然被日本人这样侵略。
周济民看了看她,接着说:“现在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了凌州,特别是南北军政府的会谈正在这里进行,而英、美等国领事作为中立的第三者参与会谈,所以估计凌州的反日规模将会更大。”
骆羽杉明白,看来谭少轩是担心自己回国不久,对国内的这些示威游行活动可能不习惯,所以担心自己的安全吧,故此才特别派人送信。
虽说嫁入大帅府已经两个月多一点,但此刻骆羽杉却实在有些后悔自己对政治的不敏感,怎么说这里都是自己的祖国,母辱子耻,日本人这样的侵略行径示威游行声讨是应该的。
所以想了想,认真地对周济民道:“谢谢你,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别的什么也没有再说。
周济民对这位看上去娇弱美丽的少帅夫人其实颇有好感,觉得她学识渊博,对学生有礼而诚恳,没有架子平易近人。但毕竟是热血青年,对于大帅府在这样的时候特别派人来关注骆羽杉的安全却有些许反感,所以话传到也不多说便告辞去了。
骆羽杉送了他出去,坐下来有些发愣。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多灾多难的家国离得这样近,懵懂的自己原来也置身在战争和动荡、侵略和反抗之中。
想了想,觉得不该这样回大帅府去。自己也是中国人,既然大家都要站出来反对日本的侵略,那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安全而退缩。想着便站起身来去找左元芷。她是从事传媒的,消息应该灵通些。
看她又往外走,亚玉着急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道:“四小姐,快吃中午饭了,您去哪儿?
骆羽杉急匆匆答应一声:“我去找左先生,一会儿就回来。”便出门去。
谁知到了左元芷那里,她却不在。骆羽杉想到这两天自己好像没有看到过她,元芷似乎一直都很忙,微微有些失望,便辞了吴妈回家。
有些心不在焉地用了午饭,刚坐回卧室准备午休,却听到院子里左元芷的声音笑道:“今儿个我回来晚了,我家吴妈不理我,还有饭吃没有?”
亚玉看到是四小姐的好友,一边答应着一边请了左元芷进来,骆羽杉迎出去笑道:“你这人倒是鼻子长,今儿个亚玉烧了好大一条鱼呢。”一边招呼亚玉“重新热了饭菜。”两个人坐下来,骆羽杉问道:“你这两天忙什么?刚才去找你都找不到人呢。”
左元芷看了看她,微微叹了口气收敛了笑容道:“你应该知道了吧?日本人出兵山东了,现在社会各界正准备举行各种反日活动,下午凌大的学生也要和其他大学学生、社会各界人士一起上街示威游行。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一定要发动国际国内的舆论攻势,要政府站出来,要求日本退兵!”
骆羽杉点点头:“我也是刚知道,想和你说呢,去找你不在。游行你去吗?”
左元芷微笑颌首:“会,我会和我那些爱国的学生在一起。”她明亮的眼睛看着骆羽杉,虽然没有说话,骆羽杉却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于是笑了笑道:“怎么,不相信我?我也是中国人。”
左元芷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的心里似乎都有一股热流涌过。在外敌入侵的时候,民族的存亡、家国的观念,在每个人心中都特别的强烈了起来。
等左元芷吃完饭,二人便一起走了出去。
路上已经陆续有人向校门口走去,一小群一小群,逐渐汇成了大股的人流,女生们挽着胳膊拉着手,但彼此间都没有交谈,因为谁都知道大家要干什么——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斗争的热情和热爱祖国的希望。
学校门口有人在大声呼喊,号召同学们团结起来,加入到大游行的队伍。传达室的两个老人担心出事,劝说门口的几个学生回去,可是没有人理会。
人越来越多,有学生爬上了围墙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学生们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立即从山东撤兵!”等口号,慢慢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游行大军。
骆羽杉跟着左元芷走在队伍的中间,她的四周都是人,纵横交错的队伍将她团团围住,不知什么时候骆羽杉手里被塞进了一支小旗,随着队伍一直向前走去。
口号声振动着耳膜,热血在血管里沸腾。路上陆陆续续有各种各样的人加入到队伍中去,长衫的先生,西装的青年,有其他学校的学生,也有穿着旗袍的小姐,短衣的学徒,男的女的,老的和少的,慢慢地这股各色人等组成的怒潮走上了凌州的城中大道,用震动大地的呐喊,回答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暴行。
队伍旁边,有人手里拿着许多纸分给路边的看客,这支蔚为壮观的游行队伍令骆羽杉惊叹不已。已经看不到哪里是路……这万头攒动的海洋,象一颗民族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和沸腾着。人们情绪激昴,热血奔腾……忽然,震天动地一声喊——“四万万人同誓死,敢将血肉做长城!”
学生们成立了“凌州学生联合会”,发表抗日宣言和通电,反对日本出兵山东,援助济南学生运动,要求南北政府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左元芷似乎有人报给她消息,骆羽杉听她说,今天市内各校学生都出动了,教育部官员和军警也上了街。学生们向美英等国和日本使馆递交了请愿书,然后在南北军政府会谈的主会场国民饭店静坐示威。人多但秩序还好,只是在日本领事馆门前和日本兵发生了肢体冲突,日本兵打伤了两个学生,愤怒的人群差点将几个日本兵打死,于是军政府不得不出动军警,逮捕了十几个学生。
说到最后,左元芷很是担心地道:“小杉,要不你先回去吧,听听大帅府对这件事的看法,如果方便和你家二少说一声,请政府尽早放那些学生出来,他们动手也是被迫的,日本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骆羽杉想了想,点头答应,在这里自己只是一个人的力量,回去却说不定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于是辞别了左元芷,有些艰难地穿过人群,回了大帅府。
大帅府门前也有游行示威的学生,骆羽杉从后门悄悄走了回去。一走到楼前,便看到邢秘书正来回地踱着步子,似乎心急如焚地样子,看到她回来惊喜地迎上来:“二少夫人,您可回来啦。二少吩咐我派人通知周济民告诉你,接着没多久派车去接,就找不到您了,把我给急得……”乱纷纷的,这二少心爱的少夫人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自己被军法处置的可能都有呢。
骆羽杉忙笑着说道:“谢谢你,邢秘书,抱歉让你着急,二少他……”
邢秘书见到她心神立刻就定下来了,听她问起谭少轩忙笑着回答说:“二少本来在参加两方会谈,示威游行发生后,会谈临时中止,有关军政长官正紧急召开会议,二少已经赶过去了。”
骆羽杉点点头,这就是说谭老二不可能回来的早,这下自己该怎么办?正在想着,邢秘书道:“二少夫人,您也累了吧?请先上去休息,我先走了。”还要抓紧时间去告诉二少。
骆羽杉实在也有些精疲力竭,便微笑着点点头上了楼。只有很忙的那几天晚上骆羽杉是住在凌大的,平时谭少轩都会派人去接她,所以楼上一切未变还是原来的样子。
骆羽杉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拿了本书坐到沙发上。但却看不下去,外面有口号声隐约传来,骆羽杉的心里也极是不平静。
就这样坐立不安地吃过晚饭,听说谭永宁也没有回来,可能也参加集会游行去了吧?骆羽杉和谭永宜聊了一会儿,便回到了楼上。因为亚玉还在凌大,所以房子里静悄悄。
小丫头已经开了灯,见骆羽杉上来,便殷勤上前服侍,骆羽杉笑笑,示意不用,自己进去洗了手脸依旧拿了书坐去窗边。口号声已经听不见,那些学生或许已经回家了吧?
今天的经历给了骆羽杉很大的冲击,令她置身其中直面国家被侮辱被侵略的现实,心里的感慨很多,对“家国”二字也在猛然间有了新的认识。令她不由自主想起和谭少轩一起时,他说到国家富强、民族强盛时的渴望,觉得对某些时候少年老成的谭少轩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人只有自强、自立才能被人尊重,而一个国家也只有繁荣、富强才能挺起自己的脊梁,骆羽杉现在对曾看到过的刚刚起步的空军、正在建设中的海军充满了盼望,原来年轻的谭少轩早就有了这样的认识,并将它们付诸了行动。
想着、看着,夜幕已经深沉,从窗帘中望出去,一片黑沉沉,只有路灯坚强地为黑夜送来光明,大帅府的巡逻卫兵似乎增加了不少,胸前持枪一队队无声地从路旁走过。云层厚厚地压下来,有些象暴雨前的沉默,没有一丝的风,树叶纹丝不动。
那些在日本领事馆前静坐示威的学生不知道有没有回家?如果今夜下大雨,他们会不会淋雨?骆羽杉略一想,便给左元芷打了电话。吴妈说小姐还没有回来,骆羽杉有些失望地挂了电话。
突然想起来日本国领事馆的办事处就在英国领事馆附近,威廉姆或许能知道那里的情形,于是稍微一迟疑,拨了他写给自己的那个专线电话。
今天来自国内外的电话一直没有断绝,所以电话铃响了几声,很快威廉姆便拿起了电话。
骆羽杉说了声“hello”,威廉姆一愣,旋即有些惊喜地道:“是你吗,susie?怎么,想请我吃中国菜?”
“你……还没有用晚饭?”骆羽杉有些意外地问道,看了看自鸣钟,现在都几点了?
威廉姆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摊了摊手:“今天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为了日本出兵山东?还是为了今天的示威游行?”骆羽杉有些好奇,对这件事,英国方面是什么态度?如果英、美等国一起施压,日本方面一定会有所顾忌。
“是的,很头疼。”威廉姆叹了口气:“中国强烈的排日情绪,我认为不仅重创了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扩张企图,在国际上也已经引起了大英帝国和美国等国家的戒心和警觉,日本的强硬态度直接损及大英帝国在华的既得利益,我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骆羽杉闻言微蹙了眉头,威廉姆的话让她心里生出微微的反感。他的口气是典型的外交官说话方式。当然,就算和自己,他说的是国家间的事,用这样的语气也无可厚非。但是他似乎把自己也当作了英国人,竟完全没有认识到这个被侵略的国家,是自己的祖国。他反对日本出兵的原因,也不过是大英帝国的既得利益受到了损害,而不是正义、真理都在中国一方。
骆羽杉突然不想再谈下去,于是淡淡地问道:“你能看到在日本领事馆前静坐示威的学生?他们还在吗?”
威廉姆微微侧首,朝窗户里看了一眼,然后回答说:“有些人已经离开了,剩下的似乎军警正在劝说他们离开……”
骆羽杉谢了他,威廉姆对骆羽杉打电话来只说了这几句,似乎很是困惑,“susie,你最近过的可好?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面?”
“谢谢你,威廉姆,我还好。”骆羽杉没有回答见面的话题,今天发生的事让她觉得没有闲聊的心情,于是便很快说了再见。威廉姆颇为失望地挂上电话,有些不明白susie突然的冷淡究竟是为了什么。
实在定不下心来看书,骆羽杉便把老中医赵文源教给自己的针灸图拿出来,将针灸针消过毒后,在自己身上的足三里、丰隆等穴位上尝试针灸的手感和感觉。因为是刚学不久,所以一会儿便沉浸其中,慢慢静下了心来。
一直扎到手上的合谷穴,正为自己找到了一些手感而欣喜,忽然门一响,一个声音猛然喝道:“杉儿,你干什么?
骆羽杉正聚精会神地运针,闻声吓了一跳,一抬头,看到衣服湿了大半的谭少轩正疾步走过来,微微怔了怔旋即回神,忙说道:“没事没事,我学针灸,练针……”
“学针灸?”谭少轩皱起眉头,“学针灸就要扎你自己?你不会……”
骆羽杉有些好笑又好气地看着他,学针灸要在自己身上试针找感觉啊,你想让我怎么办?
你不会找个人往他身上扎?谭少轩眯起眼睛,以目示意。
找个人?找谁?不能往自己身上扎,就可以往别人身上扎?你什么逻辑?骆羽杉斜了他一眼。
呃……谭少轩瘪瘪嘴,瞥了瞥自家媳妇,伸了伸胳膊,实在不行扎我!
骆羽杉低了头,偷偷一笑,傻瓜!
见她低头似乎偷笑了一下,谭少轩微微挑起了一条剑眉,看了骆羽杉一眼,一把拉住她伸出来正扎了针的新藕般的左臂,骆羽杉一急,急忙道:“你干什么?”
“我看看出血了没有……”谭少轩头也没抬,一本正经地说道。
骆羽杉抬头瞅了他一眼,什么出血,你看不见啊?因为针灸时要放松,一紧张卡针就麻烦了,所以骆羽杉不敢挣扎,只好任由无赖拉了自己的左臂左看右看不放手。
看他越看越近乎,最后竟然不止看,还伸出冰冷的手摸了上去,骆羽杉不禁红了脸,有些羞恼地低喝:“你!快放手!我要拔针……”
“哦。”谭少轩这才如梦方醒地把手拿开,唇角露出的狡黠的笑影让骆羽杉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洗澡!衣服都湿了,脏死了……”也不怕感冒!
虽然是低低的、恶狠狠带着埋怨的话,却让谭少轩听得心里喜悦顿生,杉儿可是开始关心自己了?想着唇角扬起来,黑眸似笑非笑地直直看着骆羽杉,直看的正拔针的某人情不自禁羞红了脸。拔完针,一边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一边飞了把眼刀似恼非恼的看了谭少轩一眼:“有什么好看……”
谭少轩低低一笑,伸手拉了骆羽杉的手。杉儿今天的薄怒轻嗔实在让他有赏心悦目的愉悦之感:这是不是杉儿对他亲近的表示?自从嫁过来两月有余,素性沉静的杉儿还是第一次对他有了如此明显的情绪反应呢。
如此一想,谭少轩因为政事颇是沉重的心里顿时有些乐不可支起来:“杉儿,外面下雨了呢,嫌我脏,那你帮我洗干净啊……”
最后一句话谭少轩说得很低很柔,却调笑意味十足,惹得骆羽杉情不自禁又红了脸。
“不过夜深了,杉儿也累了,就算你愿意我却舍不得呢。”谭少轩看着她俏脸的晕红,把嘴巴贴了上去。
骆羽杉侧头闪避开,顺势白了他一眼儿:“快些去洗澡,感冒了我可不管。”骆羽杉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里若隐若现的那一丝薄嗔和撒娇的意思,但谭少轩却耳尖地听了出来,心里不禁开出一朵大大的喜悦的花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