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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见到朱道临的时候,徐拂就对朱道临挺拔的身材、从容得有点任性的举止、刮得干干净净的俊脸和深沉明亮的眼睛暗自新奇,也大有好感,此刻近在咫尺,更让她领略到朱道临与寻常文人士子和商贾名流截然不同的气质,不知不觉竟有点儿为其着迷了。
说笑间香茶撤下,佳肴上桌,机灵的玉虎不用招呼便打开放在花楼门外的两箱酒,端到朱道临侧后小心放下,抽出两瓶转身前往船头单独摆下的酒桌,和老史及应大掌柜的两位随从有说有笑地喝起来。
朱道临微微一笑,挥挥手把玉虎叫回来来,再从箱子里拿出两瓶递给他:“难得来一趟,景色又这么好,要是酒不够就大煞风景了。”
“谢谢师兄。”
玉虎眉开眼笑接过两瓶酒大步离去。
徐拂和作陪的小姑娘们非常意外,从未见过有谁对下人这么好,见惯不怪的应昌培哈哈一笑,告诉大家朱道临就是这性子,哪怕和德高望重的师傅玄青道长和其他长辈在一起同样如此。
朱道临启开一瓶酒,刚要给所有人满上,徐拂已好奇地询问什么酒竟如此的芬芳香醇?
坐在朱道临身旁年约十三四岁的漂亮女孩默默上前,向朱道临盈盈施礼,伸出白皙的双手拿过酒瓶缓缓跪下,为满脸骄傲的应昌培和赵训庭先斟上,然后恭恭敬敬转向朱道临,小心翼翼地把酒斟入朱道临面前的精美瓷杯,最后捡起桌面上的瓶盖,悄悄看了看再悄悄盖在瓶口上。
“怎么不给你自己和其他几位同伴斟上一杯?”朱道临好奇地询问亭亭玉立清纯可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瞥了一眼对面的徐妈妈和正在为妈妈斟酒的应昌培,红着小脸低声回答:“这酒醇香四溢,估计颇为辛辣,奴家和姐妹们均不胜酒力,所以……”
听着小姑娘越说越小声的甜美声音,朱道临禁不住笑了:“够自觉的,不错!你年纪还小,还没张开呢,少喝点儿酒对身体发育有好处,哈哈!忘了问你,怎么称呼你合适?”
“奴家姓柳,名隐,有劳先生下问了。”小姑娘的俏脸更红了。
朱道临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而且眼神相当奇怪,略微犹豫忍不住问道:“这么了?”
徐拂“噗嗤”一声捂嘴而笑,应昌培却连连摇头:“贤弟你刚才说错话了,什么叫年纪小没有长开啊?在座的除了我兄弟三个,全都是豆蔻年华的大姑娘了,唉!也不怪你,看来以后还得多陪你来几趟,否则还要闹出诸如此类的笑话。”
朱道临听得眼都大了,豆蔻年华他可是知道的,杜牧诗中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描写的就是十三岁的姑娘如同枝头芬芳的豆蔻一样,如此年纪,如何让朱道临下的去手啊!
“怎么?贤弟难道不知豆蔻所指何意?”应昌培不解地问道。
“知道,是味中药,不过需要等待成熟之后才能摘下来。”
朱道临说完幽幽一叹,也不管应昌培如何对他翻白眼,端起杯子转向笑盈盈的徐拂:“徐大家,初次相逢,不胜荣幸!在下敬你一杯,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道长客气了,该由奴家敬道长一杯才合适,请!应先生,赵先生,奴家也敬二位先生一杯,谢谢二位先生长年以来对奴家的关爱。”
跪坐的徐拂果然心思玲珑,只见她缓缓挺直身子,身姿柔美仪态万方,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应昌培和赵训庭欣然举杯,朱道临微微示意一饮而尽,刚放下杯子就看到小柳姑娘再次端起酒瓶,默默为自己斟酒,弄得朱道临心中泛起了怜悯之情,再也没有半点刚登上画舫时的期待心情。
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情绪,朱道临神色自若地随着大家一起频频举杯,三杯之后,不动声色地示意小柳姑娘吃点东西,然后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插到清蒸鱼头上,把诺大个鱼头连同上面的姜丝葱末放入自己碗里,头也不抬和惊愕望向自己的众人打趣道:
“有道是宁做鱼头,不做鱼肚,小生就不客气了,诸位请便,手快有手慢无,到时候没了可不许在心里埋怨我没打招呼。”
满桌哄然大笑,朱道临身边的小柳姑娘紧捂小嘴笑歪了身子,徐拂边连呼有趣,笑得极为畅快,好像许多年没机会这么笑过一样。
面对陆续端上的精美菜肴,中午就没吃饱的朱道临可不管别人怎么笑,他捧着小碗低着头专心吃饭,夹菜的速度似乎也不快,可只要留意观察,就会发现他夹菜的效率很高,一夹一个准不浪费半秒时间。
应昌培两个和徐拂彬彬有礼地相互敬完三杯酒,拿起筷子才惊愕地发现,桌上最美味的四道大菜已经没了大半,刚上没多久的那碟驰名大江南北的红烧甲鱼,此刻只剩个油光发亮的王八盖子了。
“看我干什么?快吃啊!不吃就凉了,这么好的菜,恐怕京城里穿补丁衣服的圣上一年也吃不上几次,我们几个却在这风景如画的秦淮河上遇到了,福气啊!”
朱道临说完端起了杯子,惬意地慢慢品尝起来。
应昌培和赵训庭相视一眼,齐齐摇头开始吃饭,几位小姑娘憋着笑殷勤伺候,同样憋得很辛苦的徐拂低头笑完,轻咳一声望向朱道临身边的小柳姑娘:“如是,别笑了,还不快给道长斟上酒。”
“是。”
小柳姑娘连忙止住笑,端起酒瓶把朱道临的小酒杯斟满。
“谢谢!”
朱道临低声致谢,端起酒杯送到嘴边时,似乎想到了什么,酒杯在嘴边停顿良久,最后徐徐放到桌面上:“请问徐大家,刚才你把小柳姑娘叫做什么?”
所有人都停止动作,望向脸色微变的朱道临。
徐拂愣了片刻,瞥了一眼同样疑惑的小柳姑娘,对朱道临微微笑道:“都怪奴家没说清楚,道长所问的小柳姑娘本姓杨,单名爱,她家境贫寒,双亲早逝,是个可怜的孤儿,七岁就被掠卖到吴江为婢,两年后改名柳隐。”
“三年前,奴家去吴江访友,无意中见到小柳姑娘,发现她勤奋好学,天赋过人,不仅熟知音律,还能背诵诗经和论语,得知她的不幸遭遇后,愈加怜其身世,爱其聪颖,于是就把她要了过来,回到金陵为她取了个‘如是’的字号。”
“平时奴家和秦淮的姐妹们都叫她如是,极少称呼她的名字。”
朱道临沉思良久,转向黯然垂头的柳如是,温和地笑问:“如是姑娘,如果你不嫌弃,我想为你弹奏一首曲子,可以吗?”
柳如是娇弱的身躯微微一震,抬起头时,明亮的双眸中蓄满了惊喜与羞涩:
“奴家……奴家刚才也听了应先生说起的天籁之音,心中仰慕不已,心里一直盼望能聆听道长的琴声。”
朱道临默默点了点头,做了个令满座震惊的举动,只见他缓缓站起后退半步,非常郑重地向柳如是弯腰致礼:“在下荣幸之至!今天的第一曲,就为如是姑娘而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