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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叫“周婶”的妇人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到妈妈面前,说:“静芳,这是我和你李叔的一点心意,虽说你们不操办,但你毕竟是嫁过来的媳妇,以后就是我们梧桐大院的人了,周婶必须表示。”
料想妈妈会推辞,“周婶”正色道:“我跟你说,这是我们做长辈的心意,红包一定要收,否则就是看不起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又能拒绝呢。
这个掌控全场的女人的目光突然落在我身上,笑盈盈地问:“这就是小暄吧!多么可爱的小人儿啊。”
“对,她是小暄。小暄,叫周奶奶。”妈妈把我从身后拎出来,让我跟对面的人打招呼,我又迅速躲了回去。妈妈有些尴尬,解释说:“小孩子刚来,有点认生。”
“不碍事,不碍事。别说小孩子,大人刚到一个陌生的地儿还不习惯呢。我家林浩那小子,来梧桐大院两年了,到现在见到叔伯婶子也不肯叫。”
“慢慢来吧,这种事不着急。”爸爸说。
“你们真的不操办一下?远了不说,咱们院子的人总要请一下吧?”周奶奶问。
“静芳不愿操办,我尊重她的意见。”爸爸一边回答,一边看了看妈妈。
“儿子结婚,你不希望他们热闹一点?”周奶奶回头对正在抽烟的爷爷说。
爷爷呵呵一笑。“随他们的意。”
“这么冷冷清清嫁过来,终究是有些委屈的。”周奶奶替妈妈叹息道。
“不委屈。”妈妈说:“我是嫁过一回的人,哪有二婚还操办的道理。更何况我跟向东——”妈妈深情地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爸爸说:“能领这个证,已经很不容易。”
“哎!”周奶奶又叹了口气。“说来说去,都怪你那个妈。要不是她从中作梗,百般阻挠,你们哪至于今天才结成这个婚?”
“我妈对向东还是有偏见,一时半会儿她消不了气。”妈妈说。
“她哪是偏见,是短浅!他们上一辈的恩怨,算到你们头上,这算什么事。再者说啦,那是多大的恩怨?都是些无中生有的事,也值当记这么多年?”周奶奶提到外婆有些气愤,说话声不自觉提高,脸也微微发红。
“以后有机会,我找丈母娘解释清楚,打开这个心结。”
周奶奶摆摆手,完全不认同,说:“难啊!你那个丈母娘……我就没见过她那么心狠的人。”
提到外婆,爸爸妈妈都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至于这个“心狠”的人,从我出生到现在,只见过一次,那是妈妈带我去镇上赶集,偶然碰上的。她不屑地斜视我一眼,问:“这就是那个小东西?”
妈妈用沉默代替。
“长得一点不像你。”
“像她爸!”
“该死的东西。”
我不知道她是骂我还是骂我爸。总之,她说了那句话,妈妈脸色一沉,牵着我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出于好奇,我时不时扭头看那个“心狠”的妇人。妈妈厉色道:“看什么看!”
“妈妈,她是谁?”我问。
“不认识!”
“那你们怎么还说话?”
妈妈不耐烦了。“大人的事,小孩不许问东问西!还想不想买糖吃了?”
妈妈生气了,不问就不问吧,跟糖果比起来,好奇心没那么重要。
再回到梧桐大院。
妈妈和周奶奶说话的当儿,屋外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妇女和小孩。那些妇女一进门就扯着大嗓门说:“我来看看向东新媳妇。”
小孩子呢,关注点自然在我身上。她们站在离我不远不近,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像观察小动物那样看我,有时候两个相近的小孩子还互相咬咬耳朵,说些令两人都觉得好笑的悄悄话。
更有一个大胆的小孩走到我跟前,伸出手指轻轻戳我手臂。她是在验证我是真人还是玩具吗?妈妈忙着招呼那满满当当的一屋妇女,无暇顾及我,我只能自保。于是我往后一退,躲到门后面,头探出来,好奇又怯懦地望着大家。真希望自己有一种魔法,让这些呜呜呀呀、闹闹嚷嚷的人消失。
然而事与愿违,我不仅没能掌控魔法,还被目光相遇的妈妈逮个正着。她把我拉到众人面前,让我叫这个伯娘、那个婶子,我自然是低着头,一个也不叫。
那些妇女们倒是很宽容,个个笑着说:“小孩子怕生哩!”
“是有点怕生。“妈妈说。”她没个兄弟姐妹,从小就粘着我。”
一个妇人说:“那正好,你跟向东再生一个,多个弟弟妹妹,她就不粘你了。”
其她妇人跟着附和。
妈妈竟然脸红起来。
听到要生弟弟妹妹,我撅起小嘴。妈妈是我一个人的,再多个人出来,不是跟我抢她吗?就像口袋里的糖果,原本属于我,现在要分一半出去,我无法接受。
我紧拉妈妈的衣角,怕她下一秒就被分走了。
屋里人越来越多,凳子不够坐,大家就站着。地上、凳子上仿佛有强力胶,把她们牢牢粘住。她们很享受被粘牢的感觉,都不说离开的事。
后来,一个个头不高、脑袋又大又圆的小男孩拨开人群,挤到中央,对坐在那里的周奶奶说:“周奶奶,林浩爸爸来了,李爷爷让我叫你回去。”
“啥时候来的?”周奶奶问。
“刚到!开了两辆小汽车呢,还有专门的司机。”小男孩兴奋得不得了。“他们拉了很多东西,这会儿正往家里搬。”
梧桐大院就是这样,吃饭、睡觉、干农活之外的任何事情,都称得上新鲜事,对于新鲜事,总是兴致勃勃奔走相告,最后不约而同汇聚到事件发生地,津津有味看热闹,久久不愿离去,而当另一件新鲜事到来,他们用脚投票,立马转移目标。
刚才那些黏住不走的人,瞬间齐刷刷往门外涌。她们跑出院子,跑下台阶,跑向对面竹林的二层小白楼。
“静芳,我得回去一趟。”周奶奶说。
“周婶,你忙你的。”妈妈客气地说。
“咱们改天再聊。住同一个院子,见面也方便,别忘了到我家串门。”
“一定,一定。”
周奶奶一走,挤在我家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堂屋立马清净下来。
不一会儿,我家对面开始人声鼎沸、喧嚣热闹,犹如潮水上岸。
屋里剩下我们三个。爸爸将我抱起,捏着我的脸蛋说:“现在带你看看我们的新家!”
“你别动不动抱她,这么大个人,自己会走。”妈妈说。
“以前抱得太少,现在弥补回来。”爸爸说。
妈妈小鸟依人地靠着爸爸肩膀。我趴在肩上,看见他腾出一只手去搂妈妈的腰,然后手往下滑,在屁股上不停画圈。再看我妈,正陶醉其中,羞涩的脸涨得通红,含情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还看不看新家啦?”我醋意大发,打断他们。
“看,当然看!首先看咱们的卧室。”爸爸一边说一边收回了他的手,还给妈妈使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色。
事实证明,吃醋是没用的,我的打断也只是偶尔、碰巧罢了。
他在我疏忽大意、放松警惕或夜晚睡着的时候,尽情欺负妈妈,很多次我在似真似幻的睡梦中听到喘着粗气的哼叫,还有晃动的摇床。
一年后,妈妈挺着箩筐大的肚子在家里转来转去。
他们说,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做姐姐了!
谁稀罕,我只要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