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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上辈子同嬴政闹得不开交,过去他认为这是由于嬴政专横暴戾,可随着自己主事却只能在众多办法之中选出和父皇相同的道路,扶苏渐渐明白有些事情并非自己所思所想才更好,而是由于父皇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若能够垂拱而治,嬴政又何须事必躬亲、徒惹骂名呢?
想通了其中关键,扶苏对父皇心悦诚服,再没有过去对抗的心态,传送处理过的奏章也不再是走过场,消除嬴政可能对他产生的怀疑,而是真心实意希望从政治经验丰富的父亲身上获得指点。
因此,嬴政巡游天下经历的几年时间非但没让扶苏同他的父子之情转淡,俩人反而在闲暇时分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能够坐下来面对面心平气和的交流。
扶苏站在大书房门口恭敬而不失亲密的低声道:“父皇,儿臣扶苏求见。”
嬴政头也不抬便露出笑脸,招呼道:“快进来,朕正好跟丞相谈起你来。”
扶苏由内侍伺候着除去厚重的外袍,跨了几步便走到嬴政身边落座,没等到坐稳身体,嬴政已经满目欣慰的拍着扶苏肩膀,愉快的高声说:“朕这几年不在咸阳,你把弟弟们管得不错,没让他们虚度年华。”
扶苏听到嬴政夸奖,脸上笑容微妙的有了几分变化,低声道:“……关于弟弟们,父皇轻容儿臣将此事详细禀报。”
嬴政夸奖得飞快,可他没在咸阳宫,并不清楚扶苏为了给弟弟们摆平就业问题承受的压力,看着扶苏的神色,原本过于兴奋的精神渐渐冷静下来,被深沉所取代。
“你说。”
扶苏抿紧嘴唇,温和的笑脸被严肃所取代,低声道:“自古官员皆为乡里推举有贤德名声之人,战国时能人辈出,因而又有了大才之人求见诸侯手下近臣,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自荐,期盼近臣将其送至诸侯面前畅谈,只要诸侯对其青眼相加,便可飞黄腾达。”
嬴政点点头,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沉稳的说:“继续。”
可他心里却有种古怪的念头攀升――扶苏要说的,不会和他想到的一样吧?
这个想法让嬴政不可自控的产生一种自豪感,忍不住挺直腰板看着长子高大挺拔的身姿,心中异常满足。
扶苏心中有事,又对嬴政恭敬,因此未曾抬头,仍旧微微垂着眼帘,沉声诉说令自己迟疑的想法:“丞相长子跟随儿臣南征北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丞相显然不愿意令其出仕,儿子便私下与李由见面,哄骗他做了份荐书,又提问了一些治国之策,考校后将他提拔为官,安置成为三川郡郡守。儿臣做出此事之后,便发觉了此举的好处――亲自考校出来的人才难道不比不知谁人推举出的要好么?而且,‘考校’也不必一次只见一人,或可推行政令、召集有意出仕为官之人统一行事,选择最出色几人再由父王亲自见一见,剩下的直接送入各部之中,磨练些时候再推送到各个郡县之中缓解我大秦缺乏官吏的遗憾。”
嬴政眼中欣慰更上一层,等扶苏话一停顿,立刻道:“胡亥和朕讨论过此事,和你有相同看法,此事可行。”
扶苏脸上阴霾却在嬴政开口后彻底显露,皱起眉头摇了摇头,不确定的说:“考出来的官员本领自然是不缺的,可品行却……”
嬴政瞬间沉下脸,声音透出怒火,质问道:“竟然人不顾律法犯案?”
扶苏终于抬起头,苦笑道:“财帛动人心,是儿臣无能。”
嬴政没多说什么,但心中已经明白一直不肯随着秦朝朝堂进行的儒生们肯定又给扶苏找了许多麻烦,他拍了拍扶苏肩膀,给予无声的支持,开口时候眼中已经凝结了一片寒冰,他冷声道:“设立博士学宫为的是搜罗有才学之士,为我大秦谋划千秋,只能耍嘴皮子的人裁出去。”
李斯听到嬴政的话,心中狂跳,不由自主挑高双眉看向尉缭,果然发现尉缭眼中有着与自己相同的神采,两人不由自主同时露出笑容。
尉缭同儒生出身官员关系不睦,因此,他坐在一旁,由最善进言的李斯进言。
李斯身子微微前倾,仰起头同嬴政保持了一个恭敬而专注的距离,拉出平稳厚重的声线,故作为难但的开口:“陛下,您巡游前已经同太子一起清理过博士学宫,常设博士官七十三人,其三去一,至今未能补全。眼下再做清理,是不是容易动摇人心?”
“管他们作甚?只会动动嘴罢了。”嬴政不怎么高兴的说。
他刚刚带着幼子返回阔别已久的咸阳城,见到陪伴自己打天下的亲密臣子和越来越出众的长子正在兴头上,和扶苏交谈时候也认为考取人才是个好办法,却被儒生为难。
不能怪近臣和寄予厚望、并且与自己政治看法一致的长子,错误自然都是那群迂腐顽固的儒生造成的!
要是他们肯配合一点,而不是天天高喊“大秦无德、必生乱相”又怎么会动摇民心呢?官员但有违反大秦律法的行为,按律处置了便是!
嬴政埋怨的话一出口,尉缭已经明白火候到了,他毫不迟疑的插话道:“臣也以为朝堂容不下这群只会指手画脚的无能之辈。”
尉缭虽然身体不好,却从来不说大话,一听见他开口了,嬴政立刻追问:“国尉有办法肃清朝堂?”
尉缭勾起嘴角露出充满信心的笑容,平静的说:“陛下何必一下子将他们都赶出去呢?之前踢出去不少博士官,他们的位置还需人补充,各学派都有许多藏于民间的有才之人,陛下不如请他们任职,过个一年半载考察博士官做了些什么,那群一事无成的儒生自然可以凭着朝堂考核的标准让他们卷铺盖卷……”
尉缭顿了顿声,眼中笑意闪烁,拖长声调慢悠悠的说:“……都滚出去。”
朝堂上站满了跟自己目标一致的人,哪怕偶尔也会因为细节不合适而产生分歧,可这种分歧在大方向一致的前提下都显得微不足道了,无论怎么说,都不事事因为“你不同意我观点,所以你不对”的儒生们强太多了。
尉缭的办法必须点赞!
嬴政听懂了尉缭话中的含义,眼中笑意再也止不住,马上笑着说:“国尉高明。”
转过头,他立即吩咐:“扶苏,将你这几年看好的人选呈报上来,十日后大朝,填补博士学宫的空缺。”
扶苏正要开口应承此事,嬴政忽然面色发青的攥紧了拳头,整个人发出剧烈的颤抖,保持不住端坐的姿态,前倾着倒在桌案上,完全依靠这张沉重的大案维持身体不至于摔在地面上。
他的牙齿相互碰撞着发出“咯咯”的撞击声,哆嗦着张开嘴,却又闭口紧紧咬住压根,不肯发出一丁点声音。
豆大的汗珠顺着嬴政鬓角花白的发丝滚落,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扶苏,伸出手,扶苏立刻握住嬴政的手掌,扶着他小心翼翼的平躺在不远处的榻上,高声道:“快去将随着父皇出行的御医全都叫过来,快!”
整个大书房的宫女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瘫在地上,只剩下鑫缇和内侍梁还有些神智,他们虽然也同样手脚发软,却很快大口喘着气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李斯和尉缭上前,跪在嬴政身边,虽然眼中没有慌乱之情,却充满了担忧,但即使他们仍旧理智,可嬴政的情况让他们没有一丁点办法。
“……路上、的……残、残毒……”嬴政费力的吐出几个字,脸色已经从青白变成了让人恐惧的萎黄,似乎生命力都被毒性侵蚀了。
扶苏攥紧嬴政的手掌,咬牙道:“父皇别说了,御医马上就会来了。”
嬴政强扯起嘴角,可伴随着他因为疼痛而分外扭曲的表情只能让人让人感受到恐惧,他颤抖着身体摇了摇头,哆哆嗦嗦的说:“发作……作过、过几次了。无、无事的,你,你这几年……做的、很好,日后好好照顾……胡亥,朕不放心……放心他。”
扶苏猛然回头大吼一声:“把胡亥叫过来,立刻叫他过来!”
嬴政抬起手似乎要反对,可扶苏却压住他的身体,不让嬴政已经反复遭到残毒侵蚀的身体再多消耗,他凑到嬴政耳边低声说:“父皇,让胡亥过来吧,儿臣知道你怕他担心你,但他要是不知道……以后,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扶苏的声音绷得紧紧的,眼中满是痛苦,声音嘶哑干涩,似乎随时会断开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声响。
自胡亥比自宫外赶来的御医们更快一步,他见到僵直着瘫倒在榻上的嬴政瞬间,脸上的血色便消失无踪了,他脚下一软,整个人坐在地上,鑫缇正要上前搀扶,胡亥已经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冲到榻前,扑倒嬴政身边,拉住他的手掌,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哽咽道:“我不知道,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阿爹……”
嬴政反握住胡亥的手掌,绷着发僵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拍了几下作为安抚,可胡亥快治住的泪水流的更凶了,他握着嬴政的手,将满是泪痕的脸埋了进去,低声说:“阿爹你别担心,我能治好你,我肯定能。”
扶苏猛然想起那枚被胡亥送入自己口中救下自己性命的丹药,不由自主瞪大双眼,可嬴政却只认为这是胡亥的执念,低低的应了一声再没下文。
嬴政的情况御医们显然早就心中有数,当他们赶来的时候已经端着煎煮好的汤药。
扶苏扶着嬴政,小心翼翼的将药汁喂了下去,眼见嬴政渐渐昏睡过去,他转头看向胡亥忽然说:“曾经救了我命的丹药,你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