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优等生(11)

Paz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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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明贽下意识地向演讲台下看。

    高二二十一班的同学的队伍正好在演讲台下面,升旗仪式在操场上,演讲台隔过一圈塑胶跑道就是站在台下的第一排同学。

    周齐在第一排。

    傅明贽看见他了,吊儿郎当地插兜站着,四处东看看,西看看,没注意台上,也没注意到谁在看他。

    临上台了,傅明贽最后看了眼“平城预计小雨转大雨,预计气温20°c到25°c”,神态如常,细致地折起了演讲稿,上了演讲台。

    除了台上台下两个人,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他上台了,傅明贽看见周齐才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短暂地四目相对,周齐很慢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在台下明晃晃地给他比了个心。让人想打他。

    傅明贽平静地看着他,开始演讲:“老师同学们,大家上午好金秋飒飒,炎热的夏季已经到了末尾,我们在九月份又迎来了新的学习征程……”

    周齐在台下挑了挑眉,他知道傅明贽在看他,也不避讳,从兜里拿出折好的演讲稿看。

    看着看着,周齐没忍住笑了。

    “……如歌德所说,‘人不光是靠他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是靠他从学习中所得到的一切来造就自己’,学习使我们成就新的自己,在高中珍贵的三年中,学习是我们未来走向社会的第一步地基……”

    好学生不亏是年级第一,有两把刷子。

    写了一遍,全背下来了――

    一字不差。

    666。

    周齐抬眼看了看傅明贽,傅明贽对视线很敏感,回望了周齐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张峰正在巡逻纪律,从队尾到队头,正看见周齐在第一排,在班级门面的地方上拿着张纸,不知道在干什么。

    张峰皱起眉来,从周齐手里把纸抽出来了:“专心听演讲,站一排就别干别的。”

    说完,张峰把年级第一亲笔写的演讲稿看也不看地揉成纸团,塞裤兜里带走了。

    周齐两手空空,往台上看。

    傅明贽看着周齐,周齐看上去也不急也不意外,只是慢悠悠地在台下仰着下巴看他,嘴形慢慢地张出两个字来――“真棒”。

    傅明贽无缘无故地想起来,周齐下课前问他的话:“你演讲的时候后台还放音乐啊?”

    音乐――

    音乐。

    傅明贽大致猜出来了。

    十分钟后是第二部分,照例的青春宣誓。

    老师看管着,操场上纪律很好,死气沉沉地没什么声响,不少学生打着哈欠犯困。

    傅明贽不怎么在意周齐做了什么,只按照学校流程来:“新学期伊始,让我们在阳光的照耀下展望未来,让青春热血,让青春沸腾,让青春不朽……”

    学校年年月月都是这句话,没翻过花样,也没出过岔子。

    哪怕是阴天,像今天,台上演讲的学生代表也要装瞎眼,继续说“在阳光的照耀下展望未来”。

    后台等着播放音乐的同学等得时候差不多了,摁开了音响开关。

    “让我们许下青春的诺言――我……”

    宣誓戛然而止。

    操场一片寂静。

    因为音响中传出来的背景音乐是中央台天气预报背景曲。

    两秒钟的死寂,操场上猛地一片哗然,死水一样的操场上像投了个□□――

    “哈哈哈哈哈dj切错歌了!”

    “卧槽怎么这么耳熟?”

    “这不是中央台七点半天气预报放的那个音乐吗?”

    “哦对,天气预报……我看了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雨,天都阴了,好像快下雨了吧?”

    “我也觉得,不过气象局的天气预报也未必准,谁知道呢?”

    周齐看了眼早就阴下来的天,又看了看台上的好学生。

    傅明贽倒不急,安安静静站在演讲台上盯周齐。

    周齐原本是估计傅明贽现在应该是想跟他打一架的,但傅明贽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

    学校里老师还在演讲台下互相质疑发生了什么事,忽地天边压过一片沉重的云,豆大的雨点猝不及防地劈头盖脸向下坠。

    夏末秋初,下了一场让人毫无防备的雨。

    雨很大,十几秒钟时间就像有人兜头向周齐身上泼了一盆水,衬衫眨眼间就湿透了。

    这场雨来得太急太快,没有人来得及准备,年级主任顾不得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顶着滴水的秃脑瓢冲上演讲台,从傅明贽手里夺下话筒,喊话:“各班班长带同学有序回教室,升旗仪式到此为止,各位老师先回教学楼避雨!”

    雨声哗啦啦地响亮极了,把年级主任浇得睁不开眼,声音全遮盖在了雨里。

    雨下得这么大,没人在意年级主任说什么了,上千名同学不听使唤地抱头窜走了,一边“啊啊啊啊”叫着一边跑,鸟兽四散。

    周齐没走,在雨里舔了舔沾水的嘴唇。

    他还在看台上――傅明贽还站在那儿,傻子似的,旁边要演讲的学生老师领导早都撤干净了,他却还留在演讲台上。

    周齐觉得这场雨下得很应景。

    傅明贽也没走得很应景。

    待会儿他俩应该就可以在雨里打一架了。

    打架这事,谁也别嫌弃谁,谁赢算谁的。

    看不起人这事吧,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提升自己,让看不起自己的那些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这是教科书里的说法。

    但现实里这办法太久远太麻烦了,不如直接来一架。

    不服就干服他。

    做这么多多余的事,不过就是找个借口打架而已。

    周齐不急不慢地走到台上,被雨浇得睁不眼:“弟弟还站在这呢,等我吗?”

    出乎意料,傅明贽“嗯”了一声。

    周齐笑了,打量他:“你等我干什么?”

    傅明贽也不知道他在等周齐什么,他就知道周齐会过来,会跟他说什么,但他猜不出周齐会说什么。

    所以傅明贽没吭声。

    周齐顶了顶上颚:“生气吗?”

    傅明贽语气淡淡地:“差不多猜到了。”

    周齐等着傅明贽给话:“那你想怎么办?”

    他从小到大,跟他说过“我想打你”的人估计在三位数,真跟他动过手的,无论年长年幼,大致有二三十个。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到周齐进了青训队才慢慢少了。

    好学生也被淋透了,发尖都在滴水。

    “雨下大了,你回教室吧。”傅明贽说。

    周齐愣了一下,盯着傅明贽:“你说什么?”

    周齐的头发也在滴水,傅明贽扫了他一眼:“你回教室去。”

    “然后呢?”

    “没然后了。”

    “……你没别的想和我说的吗?”周齐虽然是小学生心态,但他不是很想承认自己的小学生心态,傅明贽看上去很冷静,他反而别扭起来了。

    说完这话,周齐又疑神疑鬼觉得是自己在故意靠欺负人吸引傅明贽注意力似的,皱眉问:“我回教室,你呢,下这么大雨,你要去哪?”

    大雨倾盆,两三千名学生几分钟就跑了个干净,短暂的喧哗拥挤后,操场上空空荡荡了下来,只听得见鼓点似密集的雨声。

    傅明贽到台下的桌前取出一串红绳,每条绳上都穿着一张薄木片,木片上都写着字。傅明贽像感受不到下这么大的雨似的,说:“我去把这些愿望牌挂在学校食堂前的榕树上。”

    一中食堂前圈着几株老榕树,是一百多年前建校的时候种下来的。

    周齐看了眼那一大串红绳,目测一百多根,顿了顿,难以言喻:“你是不是傻?”

    傅明贽:“是吗?”

    周齐接了把红绳过来,打量了两眼:“下着雨,被淋透了,你去榕树下系绳?”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还不如去校外跟我打一架。”

    傅明贽没理会后半句,云淡风轻道:“我淋雨傻,你淋着雨跟我在这里聊天,你不傻吗?”

    周齐没话说,揪着红绳在台上走了两步,有点焦躁,盯着好学生:“你真去?雨停了去不行吗?”周齐一顿,又补了个解释,“我不是在担心你,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傅明贽凉凉道:“你把背景音乐换成天气预报背景曲也很不可思议。”

    “……是不可思议。”周齐边说边想:他们两个人在雨里聊天真傻。“你现在很讨厌我吧?”周齐又想了想,“不对,你原来就不喜欢我,现在更不喜欢了?”

    把话说开了就好了,也不用不明不白地扯别的。

    你烦我,我也烦你,很清楚的关系。

    可傅明贽的反应永远不在周齐预计里。

    好学生整理好牌子,垂着眼淡淡道:“我没有讨厌你,也没有……不喜欢你。”

    周齐一愣,傅明贽已经走了,他只能顶着雨跟过去:“你什么意思?”

    傅明贽顿了顿,转过脸来,他从头发到校服都湿漉漉的了,可并不会让他因此显得更柔和,依旧是很疏远的神情:“抱歉,我那天说了些不合适的话。”

    然后傅明贽没再说别的,转身继续走了。

    不提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也不说他认为他说的什么话是“不合适的话”,丢了一个半句话的道歉,让周齐摸不透意思。

    周齐心里发躁,好像憋了口气喘不上来。

    看不上就看不上,为什么还要道歉呢?道歉了就看得上了吗?

    傅明贽给他道个歉,他再给傅明贽道个歉?

    然后呢?

    雨还在下,周齐跟了过去,声音发闷:“行吧,那你准备让我怎么着?”

    傅明贽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

    “我坑了你一回,”周齐一说话嘴里就进水,舔了舔嘴唇上的雨水,“你要想坑回来,打回来我都随你弄。或者要我帮你做个什么事,我能做到的都帮你做到。把你提的事想好了,别轻飘飘地跟我说句道个歉就行了,我让你扳回来后我也不找你事了,你也不用再搭理我,咱俩当不认识就行。”

    看周齐跟个小孩似的这么斤斤计较认真谁得谁失,傅明贽嘴角翘了翘,递给周齐一串木牌:“那就去榕树底下跟我一起把这些牌子系好吧。”

    周齐:“?”

    周齐疑心自己听错了,接过牌子:“就这?”

    “嗯。”

    “你不生我气吗?”

    “没生你气。”

    周齐笑了,没说信不信,转着牌子说:“那我帮你系,除了系牌子,你再提件别的事。”

    傅明贽又不动声色地瞧了周齐一眼:“你想让我提什么?”

    “随便你提,我能做到的都答应。”

    “好,”傅明贽顿了顿,他不该说下面这句话,但还是没忍住说了,“以后可以……别装不认识我吗?”他手指不自觉地蜷在一起,“还像之前那样就好。”

    周齐又疑心自己听错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天天找你事吗?”

    傅明贽:“随便你。”

    周齐:“……你确定?”

    “嗯。”

    周齐想了想――他本来是想膈应傅明贽的,可这他妈不是在膈应他自己吗?化干戈为玉帛还有这么化的吗?

    周齐笑了:“我要是天天烦你,你也随便我?”

    傅明贽不咸不淡地瞧了他一眼,似乎不是很信周齐会做出来什么似的。

    周齐没话说,主动换了话题,晃了晃牌子:“你确定学校老师没欺负你吗,下着雨就你一个人,还非得现在系上去?”

    被雨浇久了也就习惯了。

    周齐摸了摸脸上的雨水,傅明贽突然有种想帮周齐擦掉垂在他下巴上的雨水的念头,但只默不作声地看着周齐。

    他说:“需要今天系上,除了第三节课体育课我今天没有别的时间。”

    周齐不置是否,他看见傅明贽耳朵在滴水,就顺手抹了抹:“那你真是听话,还水多,肯定谁都喜欢你。哥哥带你去系牌子。”

    “……”

    周齐扒拉着愿望牌一张张看,大雨未歇,一路上谁都看不见。这种时候傅明贽肯定不会和他提,和他这种学生走在一起给他丢人。

    周齐翻了两张,问:“这里面有你写的没有?”

    “没有,”傅明贽的视线落在周齐嘴唇上,周齐有点孩子气的唇峰,一说话雨水就斜进他嘴里,周齐还没事似的说了一路,“我还没写。”

    周齐随口问:“那你准备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