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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月儿又被老婆婆藏在草房后的草堆里,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了。老婆婆拍打几下衣服,故作镇静地去开门。
柴门外,站着那个白衣蒙面鬼士。老婆婆赶忙抽去顶门棍儿,白衣蒙面鬼士一闪身进来。
老婆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进了屋,直到此时,也没摘掉面上青巾。老婆婆去后院领来眉月儿。
白衣蒙面鬼士见了眉月儿,低低地问:“眉月儿,一向可好?”眉月儿心下自然欢喜,上次被他救起,一时惊慌,连他的名字也不曾记得来问,正愧疚着呢!
不料,此鬼士却如此悉心照顾,还专程过来探望自己,心里甚是欣悦感激,没想到,这阴世间,尚有如此善心侠义的鬼士,更兼老婆婆这样的善心鬼。
自己双目失明,万物不见,又怎么去报恩还情?
眉月儿双手伏地,冲着救命鬼士深深跪拜。
“快起快起!眉月儿,不必拘礼!”白衣蒙面鬼士伸出健壮有力的手拉起眉月儿。
眉月儿试探着问道:“壮士,却不知尊姓大名,若能告知,倒也不再感到迷惑……”
“啊!眉月儿,待你复明后,再告诉你也不迟,此时就不必顾虑了!”
“噢!那也好,恩士,眉月儿不知往后日子该如何去做,一天天在老婆婆家里添麻烦,她年纪大了,尚有一个在鬼营不知下落的儿子,真是一个苦命的老婆婆啊!”
白衣蒙面鬼士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包,沉甸甸的,双手擎着单膝下跪:“老婆婆!感谢您危难之中出手相助,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望您务必收下!”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老婆婆慌忙搀住白衣蒙面鬼士。
“恩士啊!我一个老婆婆家,又没啥可口的酒肉菜肴招待,只要这姑娘和你不嫌弃我家里脏乱就成。再说这姑娘虽说看不见,却心明手巧的,帮我纺了这么多的线丝,感激她还来不及呢?快些收回这银钱。哎!只是怕到头来还是我一个老婆子守着空荡荡的草房。”
老婆婆说着说着,竟伸手揩起泪来。眉月儿在一旁听着,心柔如酥,暖暖地、又怅怅地自不必说。
白衣蒙面鬼士哪肯放弃自己的初衷?只好趁老婆婆去添茶时,悄悄将小包掖在盛饭的杞柳筐下。
白衣蒙面鬼士禁不住安慰起眉月儿来:眉月儿,你祖父并未在边疆违抗军令,实是有心怀叵测之上层预谋陷害,听说,王贲手下大军去剿灭过他,但未寻到尸首,待我再去探问方能知晓。还有你哥哥乔闬,现被扰世妖蛛郑袖秘密召回水肖殿,做了个暗室幕僚。唉!只可惜了男儿壮士,却宁肯偷偷摸摸苟且,也不敢在阴世伸张正义,做一个光明磊落的鬼士。待我有机会时,定会劝他离开郑袖这个扰世妖蛛。
眉月儿对哥哥尤为失望,她曾劝过哥哥数次,他只是口上说的好好的,心里却一丁点儿也不曾回转过。如此的一个哥哥,叫妹妹再去说些什么呢?猜不透,这个郑袖看好他哪一面?难道,哥哥真有网住郑袖的秘符不成?不然的话,这个身居高位的郑袖是如何看重自己的哥哥?
乔闬确实生得一表人才,眉清目秀,一派文弱的书生气,哥哥又很会说话,善于礼节,年少时便喜爱读书,《诗书》、《礼经》读得通透,又读了一些兵书,喜欢谈兵论道,难道,郑袖是看中了哥哥的满腹才学?
乔闬去了郑袖身边,王贲将军并不知晓,郑袖却把一个大活鬼藏于自己的秘宫,只在夜深寂静时才去找他。乔闬居然乐而忘忧,不思身外之事,连亲妹妹也不记得了,至于佳勃,他更是忘的干干净净。
想想,佳勃脾性粗鄙,又放荡泼辣,乔闬与她在阳间时做着夫妻,也是处处容忍了去,自从到了阴世,乔闬哪里肯再与她合得来?可以说,乔闬看中的不仅仅是郑袖的姿色,更看中了她呼风唤雨的地位罢了。
白衣蒙面鬼士叮嘱再三后,便辞别而去。虽然眉月儿此时无缘赏识一下恩士的容貌,却将其富有男士魅力的嗓音烙在心里。那声音是她日里从未听到过的,低沉而不失清晰,娓娓而不失哄亮,语气轻缓却异常高亢,不怒而威,虽静却悍然。
眉月儿更记住了他的坚硬手掌和宽阔肩膀,与阳间的楚江童却极其不同,楚江童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年少的狂霸之气,而此恩士身上却舒敛有致,没有楚江童身上的狂霸,却有一种说不清的稳练旷达。也许,楚江童还太年轻,这种稳练旷达尚未磨练出来。经过在他背上的一程夜途,隐隐感觉到,除幼时在家父背上有过此感觉之外,便再没有过。
他是谁呢?他是一个父辈吗?他能道出自己的一切身世,却又不曾见过,一定是不曾见过的。
眉月儿记忆出奇清晰,而对这个恩士,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在老婆婆家里住了些日子,好在躲躲闪闪的,也没有被村邻和前来收纺线的鬼卒发现。老婆婆怕眉月儿一天到晚总是闷在屋里会心烦,便时常与她讲些过去的事。
眉月儿自小失去母爱,对母亲的印象浅浅淡淡,却在老婆婆这里得到了许多。她有时不禁会想,若是母亲还健在,如老婆婆这样该是多好?
终于又在一个月圆之夜,白衣蒙面鬼士来了。
这次为老婆婆带了些稷面果蔬,还为眉月儿抓了几副草药,说是治疗眼睛的。眉月儿一时感激,不知说什么好。只要他一出现在屋里,眉月儿便首先被他身上散发出的特殊气味所震撼,同时,这种气味让她感到贴实而安全。
此时此刻,她心里便会心花溅飞,总期盼着恩士多停留些时候,奇怪,这种感觉,曾经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有过,那便是阳间的楚江童。
这一次,白衣蒙面鬼士为她们带来几个消息:首先,眉月儿的祖父生死不明,尸首并未被王贲鬼卒找到。再者是佳勃未被郑袖擒获,此时郑袖正派鬼卒四处捉拿她和眉月儿,郑袖以为,只要抓住佳勃,自然能抓到眉月儿。还有郑袖怀疑,救走眉月儿的白衣蒙面鬼士是阎王爷,并传唤过他,阎王爷一脸冷漠,见到郑袖后,并未作任何申辩之词,只是按剑怒视。郑袖却只好作罢。
看来,这个郑袖并不敢对阎王爷有什么造次之举。
“阎王爷其实一身正气耿直,郑袖奈何不了他的……”
“只是这个郑袖诡计多端,怕是要加害于他……”眉月儿很是为阎王爷担忧。
“郑袖找不到他的过错,就不敢轻举妄动!”白衣蒙面鬼士说,“郑袖听鬼卒头领说,我使用的是一把蛇形斩魂剑,的确,这正是蛇形斩魂剑。”
过去,眉月儿曾见过阎王爷腰上挂着的蛇形斩魂剑,那剑出鞘如蛇,青光闪耀,一般鬼卒别说碰上它,就是看一眼,那魂儿也会化作青烟。
白衣蒙面鬼士说:“家父传给我这把蛇形斩魂剑时曾交代过,阴世只有两把,一把为雌,一把为雄,雌雄威力相当,只是两剑难以相合互见……”
“那么,恩士的剑是如何得到的?难道与阎王爷的剑有着一段渊源?……”
白衣蒙面鬼士怅怅地说:“家父也未告知,便死于大秦铁骑,家母曾告诉我,这是一把雌剑,迟早有一天,会与雄剑相合。”
“恩士所言,雌雄斩魂剑一旦合一,便阴世无敌?”眉月儿惊讶地问道。
“不,家母曾交代,万物相生必相克,据说,唯有阳间的灵悟之气方能破得此剑!”
“噢!有这等怪事?那恐怕只得防着阳间的灵悟之气了。”
老婆婆忙里忙外,却听不懂眉月儿与白衣蒙面鬼士的交谈。
白衣蒙面鬼士离开后,眉月儿悄悄探询:“老婆婆,此恩士生的如何相貌?”
老婆婆笑得诡秘:“姑娘,他生得健健壮壮,双眼又大又有神儿,脸膛黑黑的,该是个正直的鬼士。”
眉月儿也笑了。
眉月儿这日居然神清气爽,虽然白衣蒙面鬼士已离开多时,却依然觉得他仍在身边,屋子里有股浓浓的无法淡去的暖。
老婆婆也说,若是家里有个伴儿,也就不这么空荡和阴冷了。
眉月儿不禁“望”着老婆婆,心下却思绪翻涌:多少年来,老婆婆独自面对这间空屋,四壁如洗,夜长寂寥。莫说是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伴儿也没有,纵然是生了病下不了炕,连个端汤送药的也没有啊!日来月往,四季更迭,老婆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着,是什么支撑着她执拗地一步一步往下走呢?
也许,她说不出自己活下去的根由,也许,她会只用一个淡然的笑来回敬你的提问,但是,她的内心底层,定然是深埋着一棵期盼的大树:儿子,便是她心底的那棵大树啊!
眉月儿想到自己,不也和老婆婆有着若干相似之处吗?
夜色清寂,犬吠狺狺。
眉月儿将发髻间的一付簪子解下,拈在手里,她从祖父手里接过它们时,就曾有过一个美好夙愿:
不在迫不得已之时绝不动用销魂簪,自己深知,鬼儿们能存活与阴世,已是侥幸,若再害了他们的魂命,岂不是太残忍了!想想那四名鬼卒,实属无奈。是他们无奈,自己也更是无奈啊!
锁魂簪才是她凝敛了美好夙愿的吉物,不仅能救治阴世鬼儿,更能医疗阳间善人。
但是这阴世险恶难卜,并不知还有多少同类灭于此销魂簪?但愿不要再有什么争杀戕戮了吧!
眉月儿坐于炕侧,久久不能平静,老婆婆已睡去,老婆婆虽说耳背的厉害,夜里却是格外灵精,连院篱外的走路声,她都要问一问眉月儿。
炕头放着一身洁净的男儿衣裳,虽是年久褪色,但她时常拿出去晒洗,仿佛,单单等着久盼而归的儿子回来穿上。
人间慈母盼游子归,阴世慈母亦是盼游子归啊!
纺车静卧于夜色中,应该也是累了,只有木质回形时发出嘎巴一声响,老婆婆却已熟悉了这响声,眉月儿哪能适应,每逢此时,便惊恐地盯着暗影中的纺车好一会儿。
毕竟这阴世是动荡不安的。若是尚在阳间,该是如何景象?
阳间虽然也是险恶,但毕竟能和心上人在一起,人们遵循着自然的生老病死,或忧或叹,或喜或乐,倒也有无限妙处。有朝一日,若重返人间,宁可化作一个辛勤劳作的贫妇,也不再投入这凶险邪恶的阴世了。
无论如何,也要去找找嫂子佳勃,此时的阴世间,她却成了自己最无可抉择的牵挂。
哥哥乔闬正缱绻于他的温柔乡里,无需自己去牵挂了,纵然见上他,也只怕此时无济于事,倘若不为他脱胎换骨,怕是一时半会儿无法回头了。
祖父,虽说生死不明,但他胸怀坦荡,又是阴世的大将风范,武艺高强,一般鬼卒定然伤不得他。只怕此时的祖父,反过来正牵挂着她们吧!
唯有嫂子,却年纪轻轻,没有下落,甚为焦急。
纵然有白衣蒙面鬼士的嘱咐,不要外出,但眉月儿还是想出去走一遭,说不定可以找到嫂子。
如此想好之后,她便悄悄收拾一番,待听听老婆婆确已睡熟后,轻声开了柴门,趁着微白幽暗的月色出了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