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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二天起,我被小伟同学包养了。他给我打水,给我带饭,给我捏肩捶背, 还逗我开心,伺候得我跟二爷似的。上午去上了两节课,路上一溜达,那些鼻青脸 肿的男生们都用仇恨的目光盯视我。中午饭小伟同学又给我带回来。坐床上就能吃 到热饭菜,这日子过得真不赖。可见世人只要做好事,总是会有好报的。吃完饭我 嘴一抹,饭盒一推,把围棋找出来:“来来来,小伟,过来。” 小伟同学跟个汉奸似的就跑了过来:“干吗?陪你上厕所吗?” 我摇摇手,袖子一挽:“让我赢你两把。” “好!饭盒先不给你洗,看你怎么赢我吧!” 小伟同学乐呵呵地与我开了战……我俩皆是落子如风的快棋手,一小时里我就赢了他两盘。我以为下棋就要找比自己棋艺差的人下,盘盘赢,那多快乐。上赶着 去找输,不是有病嘛。
第三盘我开局依然是向好,可是下到中间感觉有点不妙:棋盘上怎么黑压压地都成了他的子儿?按理说他下一子我下一子双方的子数应相近,为什么他的子儿那 么多,我的子儿那么少?我大惑不解地盯着他的手看,看他的子儿是怎么从手指头 下生出来的。却见他举手落子时,袖子贴着棋盘,手指头下出来一个子儿,袖子里 出来俩。由于他手在前面遮掩着,我从正面直着看,还真不容易看出破绽。我一把 抓住他手哈哈笑:“我靠!你丫怎么这样啊!我还说怎么我的子儿这么少,你的子儿那么多呢, 原来你丫在使诈……”
他被我看破了奸情也哈哈笑,把袖子里的棋子往外抖,说:“你赢我赢得太专注啦!我看你盯着棋盘发愣的样子,早都想笑啦……要不 咱们这么着吧 :比赛谁往盘上搁的子儿多,谁搁的子儿多算谁赢。允许使用两只 手……”
他话还没说完,我抱起棋盒“哗”一下把棋子兜底倒到棋盘上,叫: “我赢啦!哈哈哈哈……” 正闹着,手机响了,是崔震打来的。我一摁接听键,崔震就在电话里面狂喊: “舒男要跳楼了!马杰,舒男要跳楼了!……”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响,笑就卡在了嗓子中:“在……在哪儿啊?” “在大草坪对面那个绿二楼上。你快点过来!……”
电话挂断后,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杨伟听见舒男要跳楼,扔下棋子,变脸缩色 地往门口蹿。他,李舒男,怎么会跳楼啊?就因为我昨晚上骂他是神经病吗?他要 是因此而跳楼,我这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懵懵懂懂地出来宿舍门,各房间都有人跑出来,顺着楼道往外蹿。我随着人流 跑到校园里,慢慢地清醒了:他怎么可能因为一句神经病而跳楼!肯定是向朱丹红 求爱遭拒才产生轻生的念头。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地运气:男子汉大丈夫只患无钱, 何患无妻!李舒男啊,亏我还左求强子右求彭俊矫正你的娘娘腔,让你像个爷们似 的去泡妞,想不到你还会来这一手,真是个狗屎扶不上墙的阿斗!
跑到大草坪前的马路上我仰脸往五楼顶上看,在这座人民小会堂似的楼顶上,李舒男果然两脚悬空坐在最边,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下来。我气冲头顶直感天旋 地转,天空一片阴霾。朔风催彤云,凄清那堪圣诞节,有人赴黄泉。楼下越来越多 的同学都跑来看热闹,李舒男你身为天之骄子、国之栋梁竟然泡妞不要命,你臊不 臊呢?真真的可气,可叹,可恨,可恼,可怜……我忍不住仰脸冲着舒男喊:“李舒男,瞧你丫那操行!你是没谈过恋爱啊还是怎么着,跑那上面撒癔症呢? 你丫臊不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大街都是!掰开你那斗鸡眼看一 看,哪儿哪儿不都是歪脖子树?哪棵歪脖子树上吊不死人?……”
我正喊着话,有人把我往边上推,又有人把我往边上拉: “干吗呢?干吗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什么意思啊?还嫌不乱啊?……” 我一看是徐涛,还有高可全——没想到我们的班主任也被惊动了。我摇头叹息: “唉!太不长脸了!他怎么能这样呢!”
高可全阴沉着脸:“那也不能那样喊。要稳定他的情绪,不能刺激他,知道 吗?……不许喊了,啊!”
他不允许我喊,却允许徐涛喊:“舒男——,你千万别做傻事啊——!同学们 都来看你来啦——,我们都爱你——!”
我心说你那么喊才不管用呢,人舒男要的不是我们的爱,人要的是朱丹红的。 徐涛的话一落地,高可全接着劝:
“李舒男同学,我是高可全。不好意思哦,我不知道你在上面呢。他们一给我 打电话,我就赶紧跑过来。那什么……你先下来好么?你有什么话,咱在下面慢慢 说。那上面冷。你爸妈也刚跟我通了电话,他们都很想念你呢。你不为你自己着想, 也得为你爸妈着想,是不是呢?往回爬,慢点,小心别摔着喽……”
劝说了十多分钟,舒男无动于衷,还撕碎了什么隐私,手一扬,像雪片一样纷 纷扬扬洒下来。
崔震这时候从楼门口跑了过来,说楼顶上不去,舒男把上天台的门从外面别住 了;让他开,他不开,说敢上来,他就直接跳下去了,不再思索生命的真谛了。高 可全赶紧摆手说,那别,那别,咱先开个会,商量一下怎么办。然后成立现场救援 指挥部,分设联络组、协调组、喊话组、抢救组……一拨人联系消防队,救护车;
一拨人去体育馆里,把防护垫都往楼下搬;剩下的人原地待命,等待派遣。 这时候下面看热闹的黑压压地聚了一大片,还有刚跑过来的人冲远处招手喊: “快来看,有人跳楼啦!快来快来,有人跳楼啦!……” 唉!我国人什么都好,就这一点让人烦。不就是跳个楼嘛,有什么好看的?人可能本来不想死,你们这么多人想看人家死,弄得人不死都不好意思。我以为古往 今来很多死去的中国人,都是被人看死的。
都分完组了,居然没人请我去指挥部里当领导——这叫什么事儿呢!有谁比我 更懂李舒男?他还不是昨晚被我气成这样的!我把总指挥高可全和副总指挥徐涛叫 到一边:“你们这么整,根本就没用。人活着不容易,想死太简单。按你们的思路,想 不让他摔死,除非把地球全铺上海绵。”
高可全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亏你还跟李舒男一个宿舍的,真 让我伤心。”
班主任的话让我觉得我比窦娥还冤,只得把李舒男一颗柔软的心血淋淋地揪出 来给他们看。糟践完了,我总结说:“只要朱丹红过来吼一嗓子:你在上面干什么呢?滚下来!敢不下来我抽死 你!李舒男乖乖地就下来。”
徐涛点点头说:“嗯,有一定道理,你说的李舒男暗恋朱丹红我也了解。不过, 暗恋朱丹红的男生多了去了,这都是正常的,跟跳楼有什么关系呢?你这么说,夸 张了些。”
我一急之下打包票:“如果朱丹红让他下来他不下来,我去上面跳下来!” 高可全听了很高兴:“那你怎么不早说?” 天地良心啊!好像领导们早已商量好,就等我答应拿我的命去换李舒男。经常是这样的:一个快死的人,他的命要比活着的人值钱。电视上经常这样演。我无奈 地伸伸脖子咽口唾沫说:“不是我不早说,这里面有个困难:如果把朱丹红捅出来,李舒男追求朱丹红 不成而跳楼将全校传遍,活人死人都难看。尤其对人朱丹红,是不公平的。爱朱丹红是李舒男自己的事,跟人朱丹红无关,不能强迫人朱丹红去爱李舒男。因此还不 知道人朱丹红愿不愿意站出来。人站出来了也不好:将来全校男生都跟李舒男学跳 楼,咱京华大学得改成个游泳馆,一天到晚高台跳水,扑通扑通的。人不站出来更 惨:舒男知道朱丹红见他跳楼都不管,那李舒男绝对摔个死死的。想人朱丹红还是 个在校生,大姑娘一个,花骨朵似的,还没嫁人就背上了条人命,名声一下子全搞 坏。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所以这事……非常困难……”
我叽叽歪歪剖析其中的利害,高可全听得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 茫然。到最后他表现得非常不耐烦,一挥手说:“得得得,是脸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说:“女生的脸比命重要。”
想不到我们的高老师对我的回答嗤之以鼻,像一个黑社会老大似的教育我说: “你说的是古代,不是现在。现在的女生都不要脸……” 我们都“哇”地一声叫了起来。高可全看我们的反应,好像我们纯洁的心灵还
没受到污染,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咱要命就不要脸……也不是,我是说:咱要脸就没命了……也不是,也不是,我是说,咱得先要命,再要脸……” 翻来覆去解释老半天,到最后,我怎么听都觉得高可全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的状况是既没命,也没脸,整个一死不要脸。看我们似乎还是不大明白,高可全一 脸奸笑地举起一根食指说:“这是政治!” 他一指徐涛:“你去把朱丹红找来,就说校领导说了,让她代表校学生会做一下李舒男同学的思想政治工作。告诉她这是政治任务,快点来!” 我听得目瞪口呆: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又感慨政治真是个好物件,再复杂的问题往里一装,就只剩下了正确与错误两个选择。而对朱丹红来说,就是讲政治与不 讲政治。我估计李舒男要是听到高老师的话,能乐得从楼顶上跳下来。
徐涛给朱丹红打电话,朱丹红一会儿工夫就踢着正步走了过来。我估计她也是 围观群众中的一员,不然不可能来得这么快。朱丹红长得还是不错的,浓眉大眼,银盆大脸,身子直溜得像军人,一看就是当领导的。徐涛跟她握下手,他俩便用学 生会干部的气质和黑话,就跳楼事件交换意见。朱丹红言谈举止也没有痛苦样,好 像正好赶上看人跳楼,也挺快乐的。徐涛让我把跳楼事件的原委给朱丹红讲一遍, 我赶紧屁股一撅,腰一弯,去跟御姐握手。我们的大御姐像就义者似的摆出视死如 归样,向我伸出了她那曾经在全校大会上挥舞过的大手——这是我第一次跟校级女 领导亲密的接触,握着她那著名的胖手,看着她的血盆大口,我感觉我有勇气抱一 挺机关枪向日本鬼子突突,将来在胜利路上,遇到再多的困难险阻也不怵。然后我 敞开我冥想家的浪漫主义情怀,给她讲述了一个痴情男暗恋绝情女终致自杀的悲惨 的爱情故事,情景类似于《人鬼情未了》,主线是《蓝色生死恋》。朱丹红听得一 会儿神往,一会儿摇头,终于一脸戚然,晕晕乎乎的。讲完了,我问朱丹红:“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朱丹红点点头:“好浪漫哦。你们中文系的爱幻象,跟我们新闻系的就是不一样。”
我说:“假如您是这个女主人公,您会挽救那个男主人公吗?” 朱丹红说:“您跟我逗咳嗽?我又不是绝情女,您这是对我的侮辱。” 我两手一拍,说:“太好了!” 一指楼顶上的李舒男:“其实那个男主人公现在还没死,刚爬上那幢楼。您要是想挽救他,现在还能救。” 朱丹红“哇”一声被吓哭了,大张着嘴,呼哧着鼻子,满脸泪花,说: “不是我啊,我没有招他!……我都不认识他!……我没有害他,我真没有害他……”
想不到我们大义凛然的大御姐一抹眼泪,还挺温柔。由此我猜想那些男人婆之 所以不像个女人,可能是因为没有个爷们儿让她哭个够。我于是十分同情地劝她莫 哭,说:“害他没害他,咱先不追究。但你现在得把他揪下来。徐涛说,这是政治任务。” 徐涛摇摇手:“政治任务,是我们班主任高老师说的。” 高可全这时候走了过来,说:“政治任务,是校领导说的。”
高可全身后跟了一帮人,除了系领导我认识外,其他不认识的估计是校领导, 他们指着上面说:“政治任务,是上面说的。” 我赶紧抬头看上面,上面没有人,一天阴霾,似有雪花要飘下来。我上面没有人,但估计他们上面有人,又去看朱丹红怎么办。朱丹红本在哭,听我们不停地讲 政治,以为我们上面都有人,赶紧擦干了眼泪,昂首挺胸,又准备走正步。刚要去 上楼,被高可全一把给揪了回来。高可全从崔震手里接过一塑料袋吃的、喝的,还 有两副扑克牌,高高地拎起来,说:“这里面还有几粒安眠药,要不要搁到饮料里让他喝,你来考虑。” 朱丹红点了点头。我一把抢过塑料袋,自告奋勇地说要去护送。为安全起见,我强烈要求杨伟同学打前锋,如李舒男胆敢非礼朱丹红,我就让杨伟打爆他的头。 高可全同意了,我们仨人一起走向楼门口……舒男,我们来救你来了!挺住,先别跳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