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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北庭形势的判断张迈和杨易相近,在得知阿尔斯兰没有在第一时间围攻北轮台城,张迈欢喜无限,对李膑道:“虽然还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但他耽误了兵机,再往后只要杨易和春华不出错,阿尔斯兰便没机会了。”
李膑道:“虽然如此,但我们仍然得做些事情,不能掉以轻心。”
张迈沉吟道:“凉兰有五支兵力可用:我麾下的龙骧军,薛复的汗血骑兵团,河西五将所率领的瓜肃军,沙州军,以及新征募的新兵。新兵要练成还需要一点时间,沙州军不足以决胜,还是让他们继续屯田吧。河西五将只是辅弼部队,北庭危急时我是有想过派他们前去的,所以已经命他们分批前往甘州就食,但按现在的形势,杨易和春华应该还可以应付,暂时就且不用动。若要彻底打破北庭的僵局,除非是动用龙骧军。”
他没有提及汗血骑兵团,李膑也就没问,只是说:“以当前局势来说,元帅似乎还不宜轻动,我看不如且用计策:张怀忠虽然入八剌沙衮投靠了阿尔斯兰,但从宁远最新捎来的情报看,他离开怛罗斯之前又曾命诸将拥护其幼子守城,则他这次入降阿尔斯兰,是有做人质的味道。得知张怀忠投八剌沙衮之后,刘司马派人往怛罗斯下书给苏赖,责备他们背信弃义。”
张迈哼了一声,道:“苏赖怎么回答?”
李膑道:“苏赖的回答说,他们受尽八剌沙衮压力,我们唐军对他们却口号多接济少,如今转投阿尔斯兰,实在是迫不得已。”
张迈冷笑了一声,没有接口。
李膑继续道:“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总之张怀忠对阿尔斯兰也并非忠心,这一点可以无疑,我们或可利用他这一点进行反间,来个以夷制夷。”
张迈淡淡道:“靠着这种所谓的谋略,铲除不了祸胎的根本!不过我们的新军还差点火候,武器装配尚未全套,粮草也还不足以支撑远征,就且按你说的办吧。”顿了顿,忽然低声道:“阿洛最近半年,行事不合我意!”
李膑却还是听到了,问:“这句话也要传给郭都督么?”
张迈迟疑着,道:“且不用罢。”
他料理了凉州的军务政务,又去看了看儿子女儿,跟着便往姑臧草原来。秋高气爽,草原上万马奔驰,张迈看得心中欢喜,问奚胜道:“第一批新兵怎么样了?”
奚胜道:“骑兵早成,步兵远未。”
张迈奇道:“步兵比骑兵难?”
奚胜道:“那要看在什么地方,在这西凉地面,个个后生都能骑马,给他们一把刀就能打仗,不输于回纥人临时召集起来的牧骑,不过那是野兵。若说训练,三个月下来就差不多可以熟悉一种武器了,或刀、或矛,或短或长,若要上马能马战,下马能步战,短兵能用,长兵能用,那就要多费几个月功夫,至于骑射,则还要看各人天赋。兵马练成,接下来便是实战。至于步兵,更要讲究阵势与技巧,对西凉男儿来说反而就难多了。”
张迈点头道:“如今步骑比例,大概多少?”
奚胜道:“骑八步二。”
“那很好,”张迈道:“步兵你可从肃州甲士中抽调补充,最新的两批,便都练做骑兵!”
奚胜压低了声音道:“元帅,这么急就要用这批新兵了么?”
张迈道:“好兵好将都是打出来的,隔绝真实战场太久的训练,没什么意义。”
驰到草原中央,士兵虽知道元帅前来视察,却都继续操练,无论兵将都并未耸头耸脑地张望,张迈看了欢喜,骑着汗血王座大半日里头将草原巡了一遍,到了姑臧草原的另外一个角落,只见一群人聚在那里,张迈问:“那是什么?”
奚胜道:“最近的一批征兵,共一千二百人,有狄道附近来头的,有市井中报名的,有从吐蕃高原上才下来的,或胡或汉,成分很杂。”
张迈便知这里正在进行最后一轮遴选,才想走开,却听那边喧嚷了起来,他纵马走近要看怎么回事,却见几个结实的汉子围着选兵校尉大叫:“为什么要将我们郭威大哥刷下!”
郭威这个名字太过普通,张迈听了也没放在心上。
那选兵校尉却冷笑道:“我还想去问问前面几轮的选兵官吏,究竟是怎么选人的,竟然选了个半老头子!”
之前叫嚣的汉子怒道:“什么半老头子!”
张迈走近了些,见他们争议的那个郭威果然眼角颇见皱纹,看起来也有三十来岁了,这次天策军招募的人以十几二十岁的后生为首选,二十太远就不大想要了,这个郭威看起来明显过了三十,因此选兵校尉要将他剔走。那个叫嚷起来的汉子便是丁浩。
郭威身边却有十来个人,却是这一个多月拜在他门下的后生,听到之后都跟着丁浩起哄,都说:“郭大哥武功了得,你们招兵就招能打仗的,怎么郭大哥这样的人才不要!”
却有人说:“呀,元帅来了。”
一千多还没经过训练的新兵哗了一声,交头接耳,选兵校尉赶紧排众而出,前来迎接,张迈问道:“怎么回事?”
选兵校尉就将经过说了,张迈道:“三十出头的人,确实老了。”
郭威笑了起来:“廉颇七十还能独挡秦国呢,我才三十,怎么就老了?”
张迈笑道:“你倒是读过书的人。”
郭威道:“认得几个字,也不多。”
张迈笑道:“既然读过书,便该知道廉颇是将,不是兵。你让廉颇来选兵,他有的挑的话,也不会选三四十岁的。”
郭威道:“我知,可惜凉州只有募兵旗、选兵台,却没有募将旗、点将台。要不然我就去那里了。”
张迈一怔,哈哈一笑,道:“点将?你口气倒是不小!”
丁浩上前行礼,叫道:“我们郭大哥,不是口气不小,而是本事不小!”
张迈却摇头道:“看来你不但口气不小,而且势力也不小,但我军初建,要的是纯粹的军人,而不是还没入伍就抱成小集团的了。”指着郭威挥手道:“走吧,这里不适合你,你既有本事,可另外寻出人头地处去,我天策政权之下出路很多,也不是一定要从军。”
郭威道:“天策军纵横无敌,想必不缺将领,质朴的后生也确实最好用,但有才能的人见而不用,只怕会让天下间有意来投的真豪杰寒了心!”
张迈哈哈大笑,道:“看来我若不给你一个机会,你定要编排我了。”
郭威道:“自古大英雄最怕的是裹足不前,李天下完成三箭之愿时,何等威风,后来如何?元帅你声威虽盛,比起李天下全盛时只怕还有所不如。现在就开始不纳英才,不嫌太早了么?”
马小春一听怒喝起来:“住口!你这个连兵都还没选上的莽夫,竟敢胡乱编排元帅!”
所谓“李天下”就是李存勖,他父亲临时之前交给了李存勖三支箭,要他完成三件事,一是讨伐叛徒刘守光,二是驱逐契丹,三是消灭朱全忠。李存勖将三支箭都供奉在家庙里,每逢出征便对箭祷告,携箭上阵,这就是三箭之愿。结果十余年间,真让他活捉了刘守光,打败了朱全忠,驱逐了耶律阿保机,四海无不惊惧,张迈虽然震动西陲,不过他活动的地方并非文明核心地带,因此说起声明来确实还不如全盛时期的李存勖。
可是李存勖平定中原之后便开始贪图逸乐,尤其迷上了看戏,甚至自己粉墨登场,自取艺名作“李天下”——并由此而亡国。马小春风流乖巧,到凉州之后遍学中原诸般斗鸡走马之事,变文戏曲也都留心,所以自然不会不知道这段典故。
眼看元帅身边的红人发怒,丁浩等都有些担心,张迈看了看郭威,却笑了起来:“看来今天真得给你个机会,否则你不死心。”指着身边卫飞道:“听说你武艺高强,就和他比试一下箭法,若你赢得了他,我就选你做我的亲兵。”
卫飞昂首策马而出,旁边有人叫道:“是神箭营的掌营!”
天策军麾下的左右两个神箭营一直都没有扩编,却实行末位淘汰制,每三个月就将最后五十人列入待淘汰行列,军中民间若有人可以胜过他们便有机会成为神箭营的新血,卫飞与郭漳虽只是一营之主,军衔却都是中郎将了,他二人经常出现于河西各地的箭擂台,所以许多人认得。
郭威看了卫飞一眼,道:“我见过卫将军射箭,自愧不如。”
马小春哈的一声,笑道:“既然没本事,那就回家抱孩子去吧!别在这里丢脸了!”
郭威却又道:“不过若在战场上,给我五百个民兵,我就能将左箭营全部坑杀。”
卫飞大怒,神箭营集安陇神箭手于六百人中,战场上一能敌五,十能敌百,百能敌千,曾以三百之众逐杀数千人而毫发无损,除了龙骧、鹰扬、汗血骑兵团与陌刀战斧阵中的精锐之众,神箭营是从未服过任何部队的,郭威竟说能以五百民兵坑杀左箭营,叫他如何不怒?他究竟年轻气盛,怒冲冲对张迈道:“元帅,这厮无礼!请你一定给我一个机会教训他!”
张迈看着郭威,心想:“这人可真是狂得可以。”但看看郭威的神色却半点骄色也没有,又想:“他倒也不像纯粹的张狂。”忽然笑道:“好吧,我给你一个机会。马城河下游的叛乱,你可知道?”
郭威道:“晓得。”
张迈道:“他们叫嚣得厉害,不过因地处偏远,我就一时留着他们,本来是想拿来给新军练练兵,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你能够平叛归来,我就给你个都尉做。”顿了顿又说:“但你要是成不了事,卫飞。”
“在!”
“你就去给他收拾手尾。”张迈笑道:“也让他知道,我张迈麾下的神箭营,可不只会在擂台上射箭夸耀而已。”
卫飞大喜道:“是!”
丁浩田安看看郭威,既跃跃欲试,又有些踟蹰,郭威却大大方方地问道:“元帅,你给我多少兵马,多少粮草?”
张迈笑道:“你不是说用五百人就能坑杀我的左箭营么?我就借给你五百副兵器,五百匹马,你若拉得起来队伍,明威戍的粮仓也供你们吃去。”
奚胜眉头一皱,劝谏道:“元帅……”
郭威却已经问道:“兵呢?”
张迈道:“兵你自己想办法。”一指那一千多还没正式入伍的新兵,道:“他们若愿意跟你,就不止五百人了。不过要是人家不愿意跟你,那我也没办法了。”
丁浩、田安等十几个人叫道:“大哥,我们跟你去!”还有几十个愣头愣脑的见郭威有这样的勇气,敢和张迈这么说话,也都凑了过来,但大部分人却哪里肯动?
郭威道:“能否请元帅赐个番号。”
张迈随口道:“你叫郭威么?就叫下马威营吧,你就权当校尉。”
马小春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郭威却不动声色,道:“请元帅给我一件信物。”
张迈随手抽出佩刀说:“这把刀也借给你。若你能立功,我即让你转正。”
郭威道:“好,元帅你等我的好消息。”便带着几十个人去了。
奚胜眉头皱得厉害,道:“元帅,你如今的身份,实在不适合与人儿戏。”
张迈望着郭威的背影,道:“也不完全是儿戏,这人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概,又隐隐约约觉得他的名字似曾相识,他若没什么本事,那我们就当看个笑话,他若有点本事,那我们就当得个人才。”一挥手,下令选兵、训练都继续进行。
那头郭威点了人数,连同自己共五十一人,他先在姑臧草原编了行伍,让田安去借武器,让丁浩去借战马,可他们又没有公文,有司衙门哪里理他们?郭威想了想,先让田安骑快马去看看明威戍情况如何,丁浩道:“凉州城外,有不少和我们一样因为,我去叫他们也来帮忙。就说我们是奉了元帅的命令,要组建团练去平叛的。”
郭威道:“好。”
丁浩是河西有名的勇士,番禾折逋氏旗下的许多农奴都知道他,知他是有信誉的豪杰,这些人翻身做了农民牧民之后,仍念旧谊,又相信丁浩的话,其中竟便有一百多人跟了来,愿意为天策政权平叛出一分力,还随身带来了小帐篷与干粮,凑成了两百人,就驻扎在凉州城外,郭威重新编成二十火,共两百一十三人,将农民们带来的干粮一分,大概可支两天。
凉州城外出现这么一伙人,巡郊士兵自然不可能不管,只是过问之下,知道确实是经过张迈首肯的,这才放过他们,却又派人暗中盯住,以防出乱子。
这时田安也回来了,说道:“大哥,那明威戍的粮仓,全都是发了霉的谷子!”
不少农牧兵一听,心就冷了,郭威却想了想,说:“不要紧,我进城借点粮食。”
他便带了十几个后生,拿着张迈给他的佩刀到城中求见首富郑济,这时的凉州已经多了几座新落成的府邸,郑府就是其中之一,这天晚上他正大宴宾客,听说有个叫郭威的民兵校尉求见,郑济不免奇怪,道:“郭威?不认识啊,又是一个校尉。还是个民兵校尉?这个衔头以前可没听说过。”
天策军军律严明,将官都受到严厉的约束,像郑济这样的人物,军方若是有事,不会派一个小小的校尉来和他商量,若只是跑腿邀请,一个小兵就够了,不用校尉,因此郑济不免奇怪。
郑济又问:“这个郭威,却是谁的手下?”
“他说他是下马威营的校尉,直隶元帅。”
郑济一听笑出声来:“下马威营?哪有这么古怪的名字?说变文么?莫非是个骗子?”
宾客中却有个消息极其灵通的,笑道:“不是骗子,不是骗子,却是个疯子、傻子。”便将他听到的关于郭威的“笑话”跟众人说了。
宴饮的宾客听了无不好笑,道:“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王爷也真是奇怪,竟然真给了他佩刀?”
“那多半是王爷闲着没事,寻个乐子。”
众宾客哈哈大笑,好几个道:“郑兄,快快请这个下马威校尉进来,让我们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人。”
内中却有一个人,乃是退居二线的乌护部老族长合舍里,他听到“民兵”二字已有点动心,厅内人人都笑,只有他一个人没笑。
不久郭威随郑济的仆人走近厅来,合舍里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是一个壮士啊!元帅怎么会拿他来取笑?民兵,民兵……莫非元帅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