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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郭汾体质强健,但三年之内生下两个孩子,对体力消耗还是很大的。
当孩子即将出生的时候,张迈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龟兹去,然而他不能,那时高昌的局势晦明不定,毗伽随时都有可能攻来,在这个时候作为大都护是不能够因为自己的家事而丢下军政不管的。就连郭汾自己也屡次派了郭鲁哥到高昌,鼓励丈夫继续为国守土,“不要顾虑我,我没事!”
她虽然也很希望丈夫能够陪在自己身边,然而她更加明白在这个非常时代,以他们夫妇俩的身份都是身不由己。
郭洛人在数千里外,但也料到了这一点,因此早就让自己的妻子杨清赶来陪护,孩子诞生的时候,府邸之中充满了平静,并没有预期中的洋洋喜气,张迈常常对郭汾说,孩子是男的是女的都无所谓,他都喜欢,郭汾也听出张迈说的是真话,可是那只是张迈个人的情感而已,对张家也好,对郭家也好,甚至对安西大都护府也好,各方面都期待着这次郭汾生出一个男孩子来。
产房之内响起了郭汾的一声长长的叹息,然而天地本不全,世间有一些事情却是强求不得。不久杨清便东进,将郭汾的一些心里话转告给了张迈。
仲春时节,青草渐长,封山之雪渐渐融化,道路越来越通畅,不过让李膑感到奇异的是毗伽竟然没有趁机反击,北庭方面显得很静,薛复趁着天气转好,调集了五千民夫增筑龙泉关城防,以备北军的袭击。
“难道他是准备等到秋后马肥时节再动手么?”李膑心想:“但到了那时他只怕就更没机会了。”
疏勒方面新的作战器械正运过来,不但运来了武器还调来了人才与技术,从焉耆到高昌一带,浅层石油储量十分丰富,一个围绕着火油的武器工坊也在焉耆开始运作,同时对高昌、焉耆铁器工坊的整合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那些战奴中的青壮年都被贬去开矿,估计三个月后就能产出第一批的武备,再加上从疏勒那边运过来的守城器械,估计到了夏末龙泉关的防御能力便能大大提升,那时候就算毗伽将军队养得人强马壮要过来也很难了。
所以,李膑认为不管毗伽作何打算,眼下的这种暂时和平对安西唐军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
“如果能够与河西方面同盟关系,那就更不用担心毗伽的来犯了。以高昌、焉耆、龟兹这东方三镇的人力物力,支撑起三万大军来绰绰有余。”
在与河西达成攻守同盟的基础上,一旦唐军在高昌稳住了阵脚,再接下来就不再是消极防守,以张迈的性格肯定要主动出击了。
“不但收复安西都护府,连北庭都护府也收复?”
这可真是一个诱人的想法,不过李膑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按耐下来,因为这样的战略太急促了。
北庭那边是胡人的天堂,而且东西受敌,安西唐军得其地难以防守,得其人民要同化起来难度也很大,李膑认为以当前安西方面所掌握的汉民基数,贸然北进会造成难以承受的负担。
“依然是要向东,进一步加深与河西的关系啊。”那个方向,才是能够更快得到人力物力的地方。
自宁远以至于高昌,无人不知与河西处理好关系的重要性,就在这时敦煌方面来了使者向张迈发出邀请,邀请的内容有两方面,一是公事,一是私事,公事是要建立西北大唐同盟,私事则是结亲,而公事私事又都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那就是曹议金希望继续与张迈加深关系。
曹议金的使者到达高昌之后说起这两件事郑渭李膑等完全不感到意外,结亲的事情从去年说到现在,许多方面的条件都已经水到渠成。现在曹议金既然发出了邀请,张迈便一口答应。
此时安西唐军已经完成了东方三镇的军力布置,三镇的军队主力都集中在高昌,龟兹焉耆的防务由安守敬负责,本地兵员融入新的体制之后,开始在防务、治安等方面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
张迈召集诸将商议,道:“前往沙州只是早晚问题,现在这个时机我觉得还是合适的,只是要带谁去,又留下谁,请大家议一议。”
李膑道:“曹议金此次来邀目的非常明显,按理说是不会有事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得预着一个最坏的情况,即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可以护送大都护杀出重围的猛将。”
石拔哈哈笑道:“这个不用别的人,我去。”
众人都微笑起来,没人和他争。
李膑继续道:“此去敦煌,如无意外不会有明争,石拔十有**是用不上的。但暗斗却在所难免,我军威名太大,且安西长征变文流传已广,敦煌必有仰慕大都护者,也必有不服气者,强龙过境,地头蛇定要来找麻烦,我军以武立国,文斗无关紧要,武斗却不能输,西北武斗,以骑射为纲,此去敦煌,宜集军中汗血宝马,以两营神射手加上汗血宝马,定能压倒群雄,令他们不敢仰视挑战。”
郭师庸道:“按副司马所说,此去敦煌并不需要带上大将了。”
李膑道:“不需要。这次去是去登台表演,不是去上战场打仗。”
郭师庸道:“那么大都护出境以后,东方三镇防务如何安排?”
这事李膑就不好主张了,诸将一起望向张迈,张迈从诸中郎将脸上扫过,道:“薛复驻龙泉关,防北庭,奚胜驻高昌,兼领赤亭关,郭师庸驻焉耆调练新军,春华为四方接应使,三镇政务都由郑渭统筹,若有大事不能决,由五人共议决定,在我回来之前,你们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说着将印信交给郑渭。
慕容春华道:“那杨将军呢?”他问的是杨易。
张迈笑道:“杨易跟我一起去敦煌。他在那里也有个媳妇,难道要我帮他迎回来不成?”
因是进入盟友国境,军队不能太多,当即从全军选出两府,一为龙骧府,一为鹰扬府,加上左箭营、右箭营,此两营如今已募集到各三百人,共三千人,择日出发。
三千人全部换上全新衣甲,刀磨得光亮,马喂得膘肥,人人抖擞精神,铁蹄踏踏,直奔赤亭关。
慕容归盈在边境上迎接了张迈后一起南下,见了这等人马暗暗惊骇,暗道:“这里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气势之雄壮只怕纵横西域也无人能够留难,若他们全军都是这等精锐,放眼西北还有谁能是他对手?”
李膑暗中授意嘉陵,张迈的人还没到瓜州,敦煌百姓已经人人知道张大都护要来,一时间人人谈论,茶楼酒馆说的尽是这个话题。那《安西唐军长征变文》更是场场火爆。
李从德毕竟是少年心性,到敦煌之后天天微服外出听变文,安西唐军的事迹他也不是不知道,但变文积累深厚的敦煌发展出来的段子毕竟与马继荣那样枯燥的军事分析不同,这时《安西唐军长征变文》已经产生了变种,故事的核心仍然没变,但由于听众口味的不同已经分出了写实派和幻想派,写实派是正儿八经地述说安西唐军东征的过程,幻想派则加入了许多魔怪传说。李从德白天在外面听得如痴如醉,晚上就回来给姐妹转说。
文安也听得津津有味的,不停地追问:“姐姐,那个张大都护真这么厉害?他头上长角,脸就像龙?”
“那位杨将军大战的时候,背上真的能长出翅膀来?啊!那我可不敢嫁给他了!”
“还有那个石拔,听说他那支獠牙棒是前年狼精变的,上阵的时候会变成饿狼扑出来咬人,姐姐是真的吗?你见过那獠牙棒变成狼精吗?”
“张大都护的那位郭夫人,听说也是龙女变得,那可多厉害啊。”
文安才十五岁不到,尽管福安老跟她说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但她还是对安西的情况充满了好奇和担心。
“唉,姐姐,不如我们也出去听听变文吧。”
福安久在张迈家中,对安西的内幕自然知道得比说书人多多了,原本对去听安西长征变文也没什么兴趣,但从李从德撩着撩着,心里也动了。
李从德却道:“要去听变文?那我可得安排安排。最近大街上胡人太多,横冲直撞的,妇女都不大敢出门。”
福安居于深闺之中,不知外界的事情,奇道:“胡人太多?为什么。”
其实于阗尉迟氏本来也是胡人,但李圣天坚持自己乃是大唐宗属,福安又跟着郭汾跟了那么久,这时心里已完全自我认同为唐人了。
李从德道:“因为外公召开了西北大唐同盟啊,所以河西的诸侯都来了。凉州、甘州、肃州、鄯州、兰州都有朋友来捧场。”
福安更奇:“西北大唐同盟关胡人什么事情。而且甘州、肃州不是落在回纥人手里了吗?”
李从德道:“甘州、肃州是在甘州回纥手里,可甘州回纥有时候也自称大唐藩属啊,而且他们和外公关系很好,所以这次外公发出号召以后他们很感兴趣,所以也就来了。说起来他们和我们还是亲戚呢。”
原来回纥与大唐的关系,时而成为祸害,时而则作为臣子,而不同部落与大唐的关系也不同,岭西回纥与大唐关系较浅,独立意识较明显,岭东回纥与大唐关系较深,如甘州回纥原本就处于大唐治下,其族又没有足够的文化力以自立,所以偶尔也自称为中原之藩属,但也不听中原的号令,说甘州、肃州沦为外族统治,倒不如这两个地方也陷入军阀割据,只不过由于甘州回纥保留有浓厚的胡人习性,而且久而久之胡进汉退,所以就和中原越走越远。但在没有坏处的前提下,甘州回纥偶尔也会向中原朝贡称臣。
河西地区的胡汉关系与岭西完全不同,这里的胡人和汉人犹如犬牙交错,甘州回纥统治下也有大批的汉人,沙州、瓜州境内也有着大量的胡人部落,就是曹议金与甘州回纥也有联姻,胡汉之辨在敦煌统治阶层中正日趋淡薄,这或者可以称为一种“民族融合”,不过这种民族融合在沙瓜地区与在安西地区的走向却是相反的——安西是在汉化,而河西则正在胡化。
因此曹议金发出成立西北大唐同盟的邀请之后,统治着甘州、肃州的可汗药罗葛.狄银也娶了曹议金的一个女儿为妻,这时安西军刚刚打败毗伽,与归义军联盟之后更是威震四方,狄银便也相应了号召,甘州回纥既然参与此事,沙瓜与凉州的道路也就通了。
其时凉州也有一部支撑危局的独立势力正处于吐蕃六谷部的重大威胁中,他们频频向中原发出奏表,但中原王朝却未能发兵收复河西,收到奏表之后只是发出一道任命而没能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其留后孙超听说曹议金与张迈要重振唐统而甘肃两州的道路又通了,竟毅然赶来赴会。
结果六谷部的吐蕃部听说之后竟然也派人来赴会,因此曹议金此次虽然是召开大唐西北联盟,但在敦煌的胡人的活动却尤其明显。
福安这日和妹妹跟着李从德出来,三人虽然微服,但李从德还是用一辆马车将两个姐妹密密实实地保护着,到了茶楼由下人在左右遮住,送了两个公主进门,他在这里早就包了一个包厢,这时茶楼说的却是一段新变文,讲的是张迈如何智破毗伽,其实焉耆的那场大战是实打实的硬仗,其中曲折并不多,但到了说变文者的口里却变得细节繁多曲折异常。
福安在龟兹的时候早听郭汾讲过了莫敦门一战的经过,早知道事情并非这么一回事,一开始觉得抵触,但慢慢地还是听进去了,因为变文者讲的实在有趣。
姐弟妹三人一边喝酒一边听变文,听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离开,路上回味,觉得那说变文者讲得真是好,连福安慢慢琢磨着,竟然有些混淆了心中的记忆,一时间分不清楚谁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了。
姐妹两人在马车中谈着莫敦门之战,文安道:“为什么莫敦门之战没有杨将军呢?”
福安忍不住笑了出来,挠她痒痒说:“都还没过门了,就这么惦记着你的夫君了?”
羞得文安抬不起头来,忽听车外大叫:“什么人!让开,让开!这里是……”
砰的一声,马车剧震,似乎是没什么撞中了,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福安和文安都跌出车来。李从德大怒道:“是什么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给我拿下!”
周围的侍卫就要上前,因为这是在敦煌城内,所以一般的护卫都没带刀,不料李从德这一出口,锵锵锵几声,对方二十多个人都拔出刀来,李从德一惊,心想城内怎么会有这么多带刀的人,要知道敦煌城内的律法,带武器一般是禁止的,只有得到特许才能带刀,哪知道对方竟然有二十几个人,个个都携带兵刃。
李从德一惊之下,心想莫非是归义军中的权贵?就要出言责骂,一定眼,却见二十几个人全都是深目高鼻,皮肤较白,而且穿着的衣服也完全是胡人的装扮,归义军辖境之内胡人以及混血儿甚多,于阗那边也一样,只因两邦都标榜宗唐,所以境内就算是胡人或者混血儿也大多身穿大唐服饰。
别看这只是外表,就是因为有这等坚持,几代人下来胡人也会变成汉人,相反,如果长期遵从胡人的习俗,几代人下来汉人也会自认为胡人。
但这时这二十几个人不但相貌有明显的胡人特征,而且都胡服胡刀,这就让李从德更为惊讶了。
李从德的侍卫长大怒,那些胡人却哈哈大笑,道:“我们就算撞倒了你们的马车,那又怎么样?”
李从德和他的侍从只有十几个人,带刀的只有一半,眼看群殴没法取胜,侍卫长大叫:“这位是于阗太子,车里是于阗两位公主的凤架,你们冒犯虎威凤架,都不要命了么?”
那二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个强健的年轻人,哈哈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于阗来的小子小妞。”
福安这时已经在侍婢的帮助下从翻倒的车厢中怕了出来,叫道:“从德,怎么回事。”
众胡听到她的声音都转过头来问他,有几个人同时发出咦、哇的叫声,那个年轻人更是盯着她一动也不能动!便有人叫道:“好漂亮的小妞。”
李从德大急,赶紧耸身拦住了,怒道:“你们究竟是谁,竟然敢在敦煌城内如此撒野!”
那二十几个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个笑道:“于阗的小子听好了,这位是我们回纥可汗的嫡子,也是我们甘州的王子!药罗葛.景琼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