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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胡沙加尔向高昌求援?”军事会议上,杨定国也忍不住发出惊讶道。
“也就是说,”杨易耸了耸肩膀,那是他从张迈处学来的动作:“如果我们不早点解决疏勒的话,将可能要面临一个最坏的情况:在东南的于阗还不一定会派出援军之前,咱们就得同时面临两面作战了——东面的高昌回纥,和西面来的萨图克?”
“有没有可能挑引他们,我们坐山观虎斗呢?”新军的步兵总教头奚胜说,他的病已有好转,但脸色却还显得很苍白,人也显得很虚弱,张迈等一直担心他是伤了脏腑。
“我只怕他们会先联手将我们解决了,然后再谈论怎么分疏勒。”杨易冷冷说道。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听着难受,但也都觉得杨易所讲的可能性很大。
“其实这一切,都还不是最麻烦的。”李膑道:“最麻烦的是,胡沙加尔既然作此打算,那以后他的战略应该就会尽量拖延了——而我们实际上是希望速战速决的。”
在整个疏勒,只有唐军高层是确切知道萨图克的主力其实没有大损,张迈那副故作闲暇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他其实巴不得早点和胡沙加尔决战,现在唐军之所以暂时没有进攻主要是还没发现回纥人的破绽,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胡沙加尔的决定可以说明智之极。
杨定国在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关于疏勒未来的建设规划,也许正如自己的老妾所说,有点太早了。
“别管那么多,准备开战吧!”杨易双手一拍,说:“趁着回纥人士气低迷,轰轰烈烈地打上一场,我有个预感——我们能赢!”
“那么,真要攻城?”作为安西唐军另外一个最重要的青年将领,郭洛显得很犹豫,甚至几乎要否决杨易的提议。
“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在时间紧急而兵力不具优势的情况下,唐军自起兵以来,一直避免这种耗时长久、损失惊人的选择。
张迈转头问郭太行:“投石车和冲车,制作得怎么样了?”
“现在只制成了两台投石车的范车,一台冲车的范车。”郭太行说,唐军打通下疏勒的道路以后,郭太行便派出工匠,调集了一千民壮,加紧制造攻城器械,下疏勒北部的中高山地中,有着数千顷的原始森林,这段时间组织民壮,已从山中锯了一百多棵大树,由安西唐军中的工匠依照老祖宗所传法门,制成了两台投石车和一台冲车,这些三台范车是集合了一千多人的力量制造而成,所以来得甚快,一千民壮将被分成二十组,每组五十人,按照这三台范车分头赶造。
“再给我二十天时间吧,我应该可以拿出五十台投石车和二十台冲车来。”郭太行说。
“五十台投石车?太少了。”张迈说。
就在这时,李膑道:“不能攻城!请再等等!”
杨易冷冷道:“还要等?等到萨图克来,还是等到高昌的大军来?”
“他们没那么快来的。”李膑道:“只要葛罗岭山口不解冻,萨图克便过不来,而高昌那边的大军也不可能十天半月就开到。现在东面传来的这个消息,确实是个麻烦,但同时也是我们的机会!大伙儿现在着急,但大家应该想象得到,其实胡沙加尔比我们更加的着急!所以,请诸位安下心来。”
杨易道:“高昌的大军确实十天半月来不了,但我们现在就开始攻城的话,也不见得十天半月就能攻下啊。而且如今天气是越来越冷,寒冬攻城,会更加危险的。若到了三九天人人都动不了时,那时别说攻城,连走出下疏勒都成问题。”严寒之中,士兵连活动关节都难,杨易道:“若是再下一场雪,难道我们得拖到开春?不行!总而言之,我们现在以七府将士再加上三万民兵,大有一战之力,我认为应该现在就开始准备,等那几十台投石车造出来,我们马上就行动!别看疏勒很大,也许就是一纸老虎,一戳就破了呢,便如怛罗斯一般——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新任的几个都尉也都跃跃欲试,均以为如今唐军士气占优、兵势占优,此时开战,未必不成!
将领们的考虑和李膑不同,他们更倾向于明刀明枪地攻城略地,而不是靠与他们关系不大的谋略来取胜。
李膑看着张迈,希望他支持自己:“特使,现在这个局面来之不易,正是用谋的大好时机。如果一开打,胡沙加尔一戒严,我们的许多条伏线就都要断掉了。那个时候除了攻城就没有第二条路了——在出兵之前,我希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而能否攻下疏勒,其实我们没把握啊。”
张迈微微颔首,但很快就闪过郑渭刚刚才跟他提起的那个消息——高昌回纥境内的明教教徒带来的消息,心想:“这次从高昌那边来了两千多人,那个消息,迟早会传开的,疏勒的事情,还是得加紧!”因对李膑道:“你想怎么用谋?”
李膑沉吟片刻,道:“高昌回纥所信仰的宗教与天方教势不两立,胡沙加尔向高昌邀请援军,这是天方教不愿意看到的。而这个就是我们的机会。”
————————————————————作为唐军派驻到疏勒的使者,嘉陵显得有些稚嫩了,实际上他的年纪比杨易还要大些,但一张孩子脸却如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而且言语之际有一种的佛徒的天真甚至迂腐,胡沙加尔见到他时心中冷笑,心想:“要么是唐寇无人,找不到一个能做使者的,要么就是只将这个少年当做一个传声筒。”因他是个和尚,便将他安置在普法寺,让鸠罗严加看管。
这日,嘉陵收到了从城外转来的秘密信件,信件虽以汉字写成,但就算是一个精通汉文的学者乍一看也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原来这封秘密信件用的是张迈密码写法写成:首先是将所有的字的音调打乱,平声字用同音上声写,上声字用同音去声写,入音保留不变,遇到敏感的人名则以约定好的代号代替,将文字翻译完了之后,再倒过来书写,所以要是这封密信落到敌人手中,敌人打开一看也只是一堆完全看不明白的乱字。除了这封信以外,又有两张白纸,末尾有李膑的签押。
嘉陵将信读罢,心中微为震惊,原来这封信里是李膑传出指令,信中告诉嘉陵,唐军高层已经决定和胡沙加尔进行正式的议和停战,并准备以下疏勒来换取莎车城,如果胡沙加尔能够同意这个条款,唐军以及唐民全体将无条件地撤退到莎车地区,从此与疏勒永为邻好。李膑交给嘉陵的任务便是让他联系鸠罗,为即将到来的和议铺路。
“莎车……莎车……”
生长于疏勒的嘉陵,自然很了解莎车地区的情况。
那莎车城位于疏勒本城东南四百里,在汉朝时本为莎车古国所在,东距于阗约一千二百里,乃是一处交通要地,疏勒要前往于阗,莎车便是必经之地,如今已被回纥人占据。
莎车城不但是西域的战略要地,而且所在的绿洲也是西域最大的绿洲之一,但由于这些年处于回纥面对于阗的最前线,民生不免凋疲,如今只是作为一座军镇,长年有三千多兵马驻防。
下疏勒与疏勒同处一个地区,两城之间朝发夕至,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种地理状态决定了张迈和胡沙加尔的议和只是权宜之计,双方都知道不可能长久,要么就是唐军吞并回纥,要么就是回纥剿灭唐军,难以有回旋的余地,但莎车地区与相对于疏勒却是一个有山河阻隔的独立区域,若是此议得成,那么对唐军来说将有利于与于阗取得联系,而莎车地区虽然比疏勒地区狭窄,亦颇足以安置唐民,而对胡沙加尔来说,则可以让唐军这个杀到胸腹之中的胸腹大患变成送出门外的边角之疾,让回纥人重新获得一条完整的国防线。
这个提议既需要双方各自作出让步,但能够解决双方最迫切的问题,所以嘉陵读完此信,丝毫无疑,心中便想:“若这和议一成,那我们在疏勒河河谷开发出来的无数农田,便要拱手送给回纥人了。莎车虽然水土丰美,可是那里荒废已久,去到那边一切都得重新来过。”心中一阵不舍,同时又生出向往之心。因为若能用下疏勒换以及唐民所开垦的所有农田换得莎车,那唐民们将得到一个可以立国的地方了,而不用再寄人篱下了。
“一个自己的国家,一个绿洲国度……”
莎车地区前有山河可以拒疏勒,后可以联系于阗,内部河流纵横,水草丰美,水土的质地上佳,甚至还有山路可以进入印度,若大唐军民能够在此扎根,以农以牧以以工以商,数年下来便有望成为一个富裕的小国。
想到这里嘉陵又精神一振,忖道:“耕耘百年的农田一旦丢失虽然可惜,但若能得到那立国之地,却也值得!”当即按照迷信的嘱咐,拟了一封信,用正楷书写在那张有李膑签押的白纸上,来见鸠罗,请他斡旋此事。
鸠罗精通五国文字,阅读汉文全无障碍,读罢书信,微笑道:“下疏勒土地贫瘠,又无山河可守,莎车水草丰茂,贵军要做这趟买卖,这算盘打得可真够响!”
嘉陵只是淳朴,头脑其实十分灵活,平日在寺内与群僧辩论佛经,口才也是不错的,来之前已经将前因后果细细思忖,这时应道:“鸠罗大师此言差矣!我军的这个提议,表面看来是以下疏勒来换刹车,其实却是以整个疏勒来换莎车——这笔生意,对回纥人来说才是更加有利!而不是我们。”
鸠罗微微一笑,说:“贵军虽然尽占了城外之地,但没打下疏勒本城,郊野之地占了也等于没占。此间关窍,还需要老僧来点明么?”
嘉陵道:“不错,我们是还没打下疏勒城,可是胡沙加尔敢出城和我军野战么?说到底,是我们进不来,他们出不去。再说疏勒城内已有缺粮之忧,而我军却粮草充足,如今疏勒诸部愿意依附我们的也超过愿意依附回纥的,算来算去,还是我们占了上风,只是双方都没有十足的胜算罢了,而且再拖下去对双方都不利。我军提出这个建议,说到底还是希望能够避免两败俱伤。”
他的这番话倒也在理,并无夸张之处,鸠罗面子上没有什么表示,心中却已微有赞同之意了,嘉陵想起李膑在信中的指点,又说:“大师,张特使远来,是靠着我大昭寺僧民才能扎根,往后莎车若是建国,必是一佛国。如今高昌、龟兹的回纥也都逐渐信佛,若大师能够玉成此事,不但可以消泯一场兵灾,而且这大漠南北,将因此出现高昌、于阗、莎车三大佛国,自天山以至于昆仑尽成佛土,以大师的功勋德望,三大佛国异日必同尊大师为国师,尊荣无限,功德亦无限。”
这一番话可打到鸠罗心里去了,暗道:“他说的不错,但此事若成,那可就不是三大佛国,而是四大佛国了!”当下便应承下来,口宣佛号,道:“我佛慈悲,此事老僧自当尽力,至于成与不成,却还要看胡沙加尔将军的意思了。”
第二日便来见胡沙加尔,转述唐军的意图。
“以下疏勒换莎车?”胡沙加尔听到这个提议,也忍不住心动。虽然他已经向高昌告援,但那边的大军能否到来,来到之后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却也难说,若是按照唐军的提议割让莎车给他们立国,虽然对疏勒回纥来说是切断了一条大腿,却可免去一心腹大患。
“是,他们已向老僧言明,若将军肯割莎车让他们立国,他们亦将连军带民,全体退出疏勒,进驻莎车。”
胡沙加尔沉吟道:“这里头怕有诡计,嗯,是了,我已探知他们秘遣使者前往于阗,只是无法过莎车的关卡,要走小路绕道,却又被大雪阻住。哼,他们必是想往莎车,站稳了脚跟,联系上了于阗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行图谋疏勒。”
鸠罗合十道:“将军,莎车如今破落不堪,这帮唐军就算进驻了莎车,要想站稳脚跟,怕也不是几个月的事情,等他们安顿妥当、联系上了于阗,高昌那边的大军怕也早到了,到时候或战或和,都有进退的余地,将军又怕他何来?”
胡沙加尔微一思量,亦觉有理,道:“好,不过这件事情,我还要和少主商议。若少主没有意见,我再召见唐寇的使者。”
鸠罗见他这么说,那就算是面允了,心想疏勒如今是你当家,说是要和伊利克商议,其实最后还不是你拿主意?却说道:“这帮唐军虽然来历不明,但如今既要议和,便不宜再称之为唐寇了。”
胡沙加尔笑道:“什么唐军!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送走了鸠罗之后,却到汗府来,向伊利克说明此事。
“割让莎车?”伊利克道:“舅舅,莎车如今虽然残破,但那里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一百年来我们先和吐蕃争夺,后与于阗激战,从叔公一直到父汗,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死了多少人,这才占稳了它,就这么割让了?若是割了莎车,而这伙唐寇又投靠了于阗的话,那相当于是将莎车送给于阗,于阗的大军,可就逼到我们家门口了。”
胡沙加尔淡淡一笑,道:“少主,如果莎车归了于阗,那确实会使疏勒失了一重门户,但现在的情状却比失了一重门户更加危急,如今这帮唐寇可不是在门外面,而就在我们屋里啊!但要是手脚生了病,再严重也不过是将手脚斩去,但心腹生了重病,一个不慎就会要了性命!”
伊利克道:“那么舅舅的意思,是准备答应他们了?”
“我只是说,可以考虑。”胡沙加尔说道:“我以为,这事不妨跟他们谈谈,若事情有好的转机,比如博格拉汗平安回来,那我答应了他们的事情都可以随时作废。但要是形势不利,那么割让莎车来抵这场心腹大患,却也算是一个不太坏的选择。”
伊利克小小的脑袋瓜子低了低,说:“好,一切都听舅舅的。”胡沙加尔走后,阿卜杜从幕后闪出,问道:“少主,刚才和大总管谈论什么呢?”
——————————胡沙加尔从汗府出来以后,又拖了一日,才请来鸠罗,道:“这事我已经禀明了少主,少主认为可以商量商量,不过这需要唐军派一个有分量的人来才行,最好是和他们的首脑,就请普法寺派一位高僧前往下疏勒,代我致意吧。”
鸠罗道:“下疏勒离此不远,老僧的这把骨头又还可以动弹,这事既然是由老僧提起,自然得由老僧效劳。”当下收拾行装,带了五名弟子,来下疏勒求见张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