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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包括她,都认为他恨她。
然而,事实上,他曾经爱过她。
就在他十七岁,她二十岁那一年。
她大了他三岁,没有人料想得到他会爱上她,但他救起了她,日日夜夜悉心照料,同时,也交付了他的心。
只有他才清楚,他并非盲目地恋上了那张姝绝艳容,而是她那异于常人的执着。好几次,轻如游丝气息几乎散去,然而,她含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不肯轻易屈服,一次又一次的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这坚毅、这般强韧的求生意志,撼动了他的心。
她不同于一般世俗女子,她是特别的。
若她熬得住,他便要爱她?
当下,他这么告诉自己,也确信她会熬过来,这般刚烈倔强的女子,是不容许自己服输的。
不出他所料,他与她,赢了这场生与死的赌局。
松懈下来的他,在大病一场后,再也不肯与她分离。
他一直以为,她对他亦是有情,否则,不会在他病弱之时,她明明身上抱伤,却仍亲待汤葯。
当他说着:"留下来,陪一辈子。"时,她没有迟疑地点头。
那时,他便决定要倾尽一切去爱她。
然而,就在她伤愈后的某一夜,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而这样的错误的认知,让他一颗丰盈喜悦的心,由云端狠狠地摔落地面,粉碎成难言的怨。
他开口要她嫁他,可她的回应,却是一脸茫然。
"嫁?"
"你答应陪我一辈子的,不是吗?"她的表情,像是根本不认识那个字眼,他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莫非,她压根儿没想过要嫁他!
"是。为婢为奴,一生追随。"她答得理所当然。
什么意思!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他会错意了意?是他在自作多情!
"不为婢,不为奴,若我坚持要你为妻呢?"他试探道。
他眸中的痴狂,她并不陌生,但她不需要那个。
命危之中,她起誓为婢为奴,那已是极限,再多,她给不起。
于是,她不带感情地冷然道:"不。"
坚定的一个"不"字,狠狠狠践踏了他的真心。
她情愿为婢为奴,一生追随,也不愿嫁他为妻,比翼双飞!
在他交付了一世的情,以为那个以"依凤"为名、承诺终身相随的女人,也有同等的真心时,她才反过来告诉他,她根本不爱他,最多就是一生侍奉
她怎能这样玩弄他!
"该死的你!"他气得失了理智,狠狠攫住她的双肩。"去他的为婢为奴,我要的是这个!"
话音一落,他激狂地吻上她。
那时,好唯一的感觉,只是惊骇。
是的,她怕。
面对死亡时,她都只是不甘,未曾怕过,但是那一刻,她怕了。
狂炙如焰的焚烧感,勾起了她阴晦的记忆--一道她不惜赌上生命,只求永远摆脱的阴晦记忆。
下意识里,她反手点了他的穴,一掌拍开他。
凤千袭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他对他全无防备,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对他出手!
"公子太激动了。"然后她头也不回地逃了,丢下动弹不得的他,一个人在寒彻心骨的黑夜里"冷静"!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女人,竟敢这么对待他!
"混蛋女人,你给我记住!我们这笔帐有得算了,你休想我会放过你!"他愤怒地大吼。吹了一夜的冷风,大病方愈的他,又染上严重的风寒,二度病倒。
生平首度动心,却换来这等待遇,那一夜,她所伤害的,不只是他不轻易付出的情感,更是男人不容折辱的尊严与骄傲。
他不晓得会有多少人,拿来此事当笑话看。
她呢?愚弄了他,觉得很有趣吗?
也就是在那场病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她要为婢为奴是吧?好,他就成全她。
从此,他浪荡情场,游戏人间,决心不再以她为念。
从不避讳在她面前纵情尝欢,为的,又是什么?想否认他曾如此痴愚地爱恋过她?还是想证明,纵然没有她,他依然不愁没女人?
又或者,他是变相的在报复?为着那受辱的男性尊严?为着那咽不下的一口气?
因爱生恨,是吗?也许于写意说对了。
我们这笔帐有得算了,你休想我会放过你
他当年的宣告言犹在耳,她相当清楚,他是认真的。
他打算与她磨到死。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会原谅她,因为她不该点了他的穴又丢下他,害他受寒;因为她不该愚弄他的感情,令他难堪
她还有很多的因为,很多的不该
只因,她从来就没有太多的机会,去学习如何得体地处理男女情感纠葛,那时,她唯一想的,只是避开他。
却不料,她的所作所为,对一名男子而言,是多深的羞辱。
错在于她,她承认。
记忆中,曾千般温柔,万般多情的他,变得邪魅难测,心思如谜,她想,应该是她造成的吧?
其实,他的嘲弄不是没有道理的,影子的确是不该有自我,既然同样是依附他而存在,那么,为婢为奴,为妻为妾又有何差别呢?
她一直都认为,"依"与"从"同义,她只需一生相从便足矣。
可--
"若真依我,你可曾真正知晓我要的是什么?"
他的一句话,淡淡回绕脑际。
他要的是什么?
曾经,他要她为妻,而今,她不确定了。
他应该知道,只要他说,她也会嫁。
若要她的身,只要他说,她也会给。
可,他什么都不说,是早已厌了她吧毕竟,他女人多得是。
也或者,他在享受逗弄她的乐趣?
她不会不清楚,他无时无刻不在挑弄她,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激出她不为人知的情绪面,撕毁她冰冷的表相,一如当初她撕碎他的自豪一般,那会让他有报复的
抓回飘离的神思,见他离开于府,她跟了去,隔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默默追随。
凤府
回来之后,他顿住步伐,开门之际,淡嘲地丢出一句:"我要沐浴更衣,还要跟吗?"
声音很低、很柔,依风站在远处望他,他知道她听得到。
"还不去准备!"
他话音方落,她后脚一旋,消失在他眼界。
反正她爱侍候人嘛,那就让她侍候个够。
凤千袭抿紧了唇,面无表情地回房。
没多久,一大桶的热水送进房来。
他挥退仆役,挑眉看向直挺挺地站在角落的依凤,他没要离开,她不会擅离半步。
"过来替我宽衣。"
"是。"她低敛眼眉,熟稔地为他除去身上的衣物,直到他一身裸裎,她仍无一丝情绪波动。
跨入大得以容纳他俩的澡桶,他慵懒地伸伸腰杆,两手搭在桶缘,似笑非笑地斜睇她。
依凤深知其意,走上前为他净身。
双掌掬起清水,由他肩头落下,她取来置于一旁的棉布,沾湿了水,轻缓地擦拭着宽阔的背,顺过肩颈,来到坚实平坦的胸膛、腹腰,蜿蜓而下--
温润如玉的掌心,似有似无的抚触着纯男性的敏感躯体,那是最危险的无心挑逗,他浅浅低喘,肌肤泛起微温热度。
狂热已如此明显,他依然面不改色,平静如昔地持续着手边的任务,尽管一度不经意碰触那灼烫的危险欲焰。
愈见浅促的喘息回绕在她耳,她听见了,轻吐而出的气息热度拂上她近在咫尺的颈侧,灼热异常。
她垂眸,皓腕轻扬,指掌柔缓地顺着被水打湿的发丝,取下头上的象牙梳,一下又一下,专注地梳着他那一头比女人更柔软的黑发,感受它在掌心之间丝缎般的美好触感。
队眼前这张没有表情的冰颜,他忽地一旋腕,将她扯落怀中,一记深猛如焰的狂吻烙下。
依凤跌落澡桶,湿透了一身,却没有挣扎,也并不意外,抬眼定定地望住他。
她,是依凤,只能依他。
这是一记极狂热,足以烧融任何女子的焚心炽吻,她神情木然,任他予求,没有一丝反应。
倏地,他突兀地松开她,而她,仍是沉静相视,面容无波。
"没有灵魂。"他低语,似在自言。
她轻眨了下眼,流露出一丝茫然。
然而,他似乎无意多作解释。
"出去吧!一会儿我要在咏春亭用膳。"
她颔首,撑起身子离开澡桶。
直到房内独留他一人,凤千袭轻不可闻地低低一叹,叹出了只有他才明白的幽寂惆怅--
入了夜的咏春亭,月淡星稀。
身后的石桌摆放着佳肴美食,凤千袭眉宇之中隐含沉郁,佳肴未曾沾唇,水酒却已入喉数杯。
依凤静静看着他迎风而立的背影,那绝俊侧容迷离幽深,她看不透。
是还在为今早的之言负气吗?只因她不愿随他下黄泉?
"公子,多少吃些。"在她还来不及留意自己说了什么之前,话已自有意识的脱口而出。
凤千袭这才回眸,在踏入亭中后首度正视她。
她几时也会关心他的食欲问题了?
正欲张口,这才留意她的衣衫仍是半湿。
她竟没先回房换套衣裳!
失了春阳照拂,阵阵袭身的夜风,已带寒意。
他蹙眉。"过来。"
依凤没有异议,温顺地走向他。
下一刻,他一张臂,出人意表地密密环住娇躯,一口饮尽杯中水酒,而后覆上红唇,渡入她口中,在醇酒香中,与她厮磨纠缠。
酒液入喉,依凤顿觉胸腹一阵暖热。
几滴酒液滑落朱唇,他沿着酒渍舔吮,一路吮吻至喉头,挑开领扣,游移而下
她娇慵无力地攀住他,平日一片幽冷的瞳眸,如今漾着雾气,雪嫩颊腮微泛酡红。
凤千袭讶然。
原来她酒量差到这等地步,一杯便足以微醺,依这情况推敲,三杯大概就够她遗天地,忘古今了。
难怪平日滴酒不沾。
这样的她,好媚。
少了发簪的固定,绾不住的发松落披散在纤肩上,他十指穿梭在浓密的发丝之间,绸缪缠绵。
"你知道--你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吗?"他低喃,柔浅低醇的嗓音,酥人心魂,教人不饮也醉。
"知道。"可却不以为那有什么值得高兴。
"这张姝艳绝伦的媚颜啊"他发出轻幽的叹息。将会有多少人为她生、为她死呢?
恐怕,他也是逃不开的其中之一吧?
君楚泱的话,不会错。
"如果我死了,你不会为我掉一滴一滴泪,是吧?"他自嘲。
"不会。"她答得毫不犹豫。
"我知道答案。"他闭了下眼。"往后,不要回答。"
起码,她不回答,他犹能自欺。
看来,他真的很介意这件事。依凤微微启口,想说些什么--
"别说,一名都不要!"他吮住她的唇。
没反应也好,麻木无感也罢,她软腻的红唇偏就教他眷恋--
微微退开,对上她的眸,不再是一成不变以冷然,它添了抹迷惑。
终于有感觉了吗?也好,只要不是无动于衷,就算是厌憎都好。
他撩起她的发,随意绾上,由袖口取出她方才遣落在他房中的象牙梳。"答应我一辈子都别扔弃它。"
她怔怔然,点头。
他深拥住她,她静默不动。
良久、良久,她轻道:"泪,我不流。若公子介意,你死,我以身相殉。"
依凤,必定是依你而生,从她自廿以"依凤"为名时,便已注定。若你亡,她难独活
一句话,呼应了君楚泱今朝之言。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有她这句承诺,就够了,起码,她的一辈子,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