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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让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匆匆塞完了吃喝,他走出了食堂,向左一瞥,忽然看见一道血流从那草丛里面淌出来,掀开草丛走进去,看到刚才还在蜷成一团痛哭的学徒四肢伸展在泥地上,瞳孔失去焦距,鲜血像拧开的龙头一样从手腕的缺口里冒出来,看到这一幕,潘尼的心情更糟糕了。
作为一名前外科医生,他对生死比常人淡漠得多,但是却更敏感,心情也更容易因此生出微妙的起伏——总而言之,看到别人死在他的面前,心情总归不会太好。
如果转身走开,这具躯体,或许明天就会面目全非地摆在潘尼眼前的实验台上,成为他的解剖材料。
想到这一点,看着草地上仍在抽搐的躯体,潘尼已经开始反胃。
越过草丛看到庭院里面没有其他的学徒或导师在,他匆匆包裹了一下这倒霉孩子的伤口,仔细翻动长袍,看到脏乱发丝下的小脸蛋最多不超过七岁,还是个雌性面孔,或许是个刚入学难以忍受这里‘美妙’气氛的吧。
毕竟一个刚刚懂得一些事情,没有体验过太多人生的孩子来说,进入红袍学院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不幸
潘尼的脑子里生出了一直避免产生的同情念头,这种感觉让他沮丧,然而他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看到周围始终没有其他人出现,还是决定救人救到底。
等到这个幼女学徒醒来已经是半夜了,她显然对自己没有挂掉的事实表示非常惊讶,然后表情就黯淡起来,一言不发地从床上爬下来光脚走向房门,她不关心是谁让她活下来,对于失去了生存的心的她来说,活着不过是为了再一次去死。
“醒了?你的运气不错,如果那时哪怕多一个人看到,我也不会出手。”疲惫的声音,带着呵欠,从墙角的书案传到学徒的耳朵,她愕然地转头,看到趴在那个角落里的传奇人物——虽然很多人不喜欢承认,但是许多红袍学徒都对潘尼·西恩这个始终未能成为正式法师而又没变成标本的怪胎深感佩服,所以这两年尤其是今年的学徒对于潘尼的长相和大名可谓如雷贯耳。
毕竟学院里十四岁的活人就这一个,很是明显。
所以幼女学徒的心里终于生出一丝好奇:“为什么?”
虽然进入学徒院不到一年,但是女学徒已经深深知道,冷漠是红袍人生的第一堂必修课,她也不例外,也不相信这个传奇学长会例外,所以她很怀疑这个活的够长的学长的企图。
“不为什么。”
墙角的回答非常简明,显然潘尼懒得解释。
“哦。”
女学徒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就要出门。
“这么急着出去,是要去死吗?”
潘尼一句话击中了学徒心中徘徊不去的念头,好像箭矢精准地命中靶心,让她的表情如同中了变化系六阶的石化术。
“要知道,学院最近的课题是研究将死之人的灵魂变化和转化怨灵的可行性——虽然这更像是死灵系的课题,不过你知道,我们咒法系对于生物与灵魂同样拥有浓厚的兴趣,所以你的尸体有很大几率被解剖,大脑会浸泡在活化液里面,恩,灵魂也很有可能被抽出来进行检测……哎,你怕了?”
潘尼抬起头,挠了挠乱糟如鸟窝一般的头发,看到女学徒瘫软在门前浑身发抖,声音冷漠了几分:“嘿,本来以为这样豁出去的家伙是个不怕死的,现在看来,也只是脑子一热就不把自己小命当回事的蠢材而已。”
“我、我……”幼女学徒忽然大哭起来:“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潘尼冷静地盯着缩成一团痛哭的小女孩,并无再多的动作,一般人的自杀冲动只有一小段时候,如果有适当的导向,这种冲动往往会转化为歇斯底里的发泄。
他并不打算干扰这种发泄,这种冷漠的地方,多一点点的良心和温暖都是奢侈的,他今天做的事情,已经大大背离了红袍的宗旨,所以他不可能大方地再度送出些什么,能够容忍这个小女孩哭到累了,神经已经有种无法忍受的绷紧感:
啜泣声渐渐地变小了,然而过了许久仍然没有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潘尼·西恩不耐地抬起脑袋,看到一双怯懦明亮,带着水光的大眼睛:
“先生,我我我……能够活下去吗?”
那种眼光如同等待被宰杀的羊仔,让潘尼·西恩不自觉地心软,不过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只能用尖酸来形容:
“放心好了,像你这种一看就知道容易欺负的爱哭鬼,很多更愚蠢的家伙愿意从欺辱你的过程中寻求乐趣,你或许会被踩成一坨屎,但是活下去的几率比那些蠢货高得多,至少他们不会费心思对付你,在那些导师看来,你要是再有点用处,只要不太显眼,活过六年的机会不小。”
“哦。”幼女眼睛一亮,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谢谢、谢谢先生。”
“哭够了就滚出去,我不希望过几天你的尸体出现在我眼前的解剖台上。”见小女孩不再哭泣,潘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是!是!”学徒点头哈腰地走了出去,临走时还在门框上绊了一跤,像个葫芦一般滚出了几步,却还不忘回来把门关上,然后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屋内一团漆黑,后背倚着靠背,潘尼两眼盯着看不见的天花板。
你必须有点用,但千万别太显眼。
这是潘尼这许多年来的生活准则,他刚刚说出了这句话,也有些诧异,进了这里八年,今天是他说话最多的一天,以至于连这句话都说了出来,不过他不讨厌这种感觉,压力需要适时疏导,刚刚那个小女孩不过适逢其会。以至于收到一声很少、哦、是从来没听过的谢谢,也是意外之喜。
不过在潘尼看来,这件事情终究将成为他学徒生涯里面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那个幼女学徒如果以后没有出现在他的解剖台上,也会飞快地学会用怯懦的外壳包裹住胸中的冷漠与残酷,再也不会有真心说出感谢的行为。潘尼甚至懒得知道她的名字,连相貌都没怎么注意。
所以潘尼很快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他爬上了那张破陋的小床,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