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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后,朔独自一乘马车,宣姜夫人则与卫昭伯同乘,一同返回松月台。
马车缓缓奔驰在路上,车内一片静寂。宣姜夫人握着手中的诗简,一言不发。
及至到了松月台,马车停下。卫昭伯先行下车,宣姜夫人正要下车时,手臂却被卫昭伯轻轻扶住。
宣姜夫人抬头,便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目光。
她下了车,但是那只扶着她手臂的手,并没有松开。他扶着她静静地走着,忽然幽幽地道:“去岁齐鲁联军,并不曾将公子黔牟拿下,为今之计,我们需要联合更多的支持者。”
他说得很慢,他们走的也很慢。
她停住,惊愕地看着他。
他又带了她一步,不让她停下,两人继续向前同行。
“齐鲁交好,联盟尚算坚固。宋国是卫国南部邻国,宋闵君刚刚即位,急需借助外务来提升自己的名望,我们可以从宋国入手。除此外,陈国和蔡国也应该是可以联合的对象。”
随即他又沉声道:“是我将自己困在园中太久了。”
他确实是将自己困得太久。时光荏苒,他已经在这齐国临淄,待了六年之久。如今,年岁渐长,他已近不惑之年,就连沅君,都已两岁。
“临淄城中,六年客居,我却好似做了一场大梦,直到今日才恍然醒来。今日赴宴,看着你和朔在众多齐臣中周旋,我竟似突然间醒悟。”他说出这一句,自己也愈发地羞愧。
“过去数年来你与朔为了我们可以回卫,做了多番奔走和努力。而我知道,回到卫国于你,更多的是为了满足让我早日返回故土的心愿而已。”
“是我太过固执,太过蒙昧无知。两年前你骂我蠢钝,骂得并没错。” 他静静地说着,扶着她的手,由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要回到卫国朝歌,我早该自己奋力争取,而不是整日浑浑噩噩,日日消沉。”
“乡音远矣,朴为国殇。无忧,从今而后,我会做我该做的事。”他缓缓说出这一句。
宣姜夫人心中蓦然泛起一丝迟迟到来的,久违了的温暖。
她没有说话,但却由他这样扶着,缓步走进松月台内。
朔的马车到达的迟了些。他刚下车,便看见母亲与昭伯两人并肩而行,走进园中的背影。
若有所思,朔笑了笑,大为振奋;随即他便缓步跟上。
宣姜夫人和卫昭伯刚到达后院,便听见后院内一阵骚动。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公明爽朗的笑声。
声音是从沅君房内传来的。那间屋子在后院的角落,挨着卫昭伯的书房,位置比较偏僻,平素也很清净。
两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匆忙上前去查看。就连朔也赶了上来。
推门进去,却见,六岁的公明正仰面坐在席面矮脚榻上,大剌剌地伸着一条腿。那条腿上的裤子捋了上去,露着小腿和脚踝。
“沅君,你告诉哥哥,好吃不好吃?”小公明伸着小脚板儿,一边笑一边发问。
这边厢两岁的小沅君正在那头紧紧抱着公明的脚趾,啃得香甜,嘴里还发出“咯咯”的笑声。
“公明少爷,夫人和公子都不在家,你这是要造反么!”云姬在一旁咿咿呀呀,对着公明发怒,但是公明已经是笑得捧腹捶地,全然不顾。
“哈哈哈哈,沅君啃过我的脚丫子,注定了要做我弟弟!”公明一边笑着打滚,一边叫嚣道。
似乎,“注定了要做我弟弟”是近两年来,他们时常会听到公明叫嚣的一句话。
“简直无礼之极!公明,你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弟弟的么!”看着公明如此不知礼仪、放浪的做派,昭伯正色,板起脸,一声冷哼。
“咕咚、咚、咚、咚、咚。”闻言,随着一阵闷响,一个跟头,正在矮脚榻上笑得打滚的小公明吓得立时从矮脚塌上摔了下来。
见到父亲和母亲双双站在门口,公明唬的脸都变了色,登时把裤管捋下来,规规矩矩地跪地向双亲求饶:“母亲大人、父亲大人饶命!”
“噗哧”一声,立在门外的朔没忍住。
这下子,所有原本板着脸的人都破了功,一群人都笑了起来。
这一年年尾,在襄公的命令下,齐国军队攻破纪国都城。
纪国君主纪侯将国位和土地交给弟弟纪季,自己出国逃亡,一去不返。纪国从此成为齐国附属封地,走向灭亡。
春去秋来,又一年。松月台花园中的花,又开了。
孩子们又长了一岁。七岁的公明俨然成了家中的孩子王,今日上树掏了鸟蛋,明日把园中池里的金鱼全部撑死,后天就掉进荷花池里惊动一园子的人,时不时地总要搞得园中鸡飞狗跳。四岁的悦兮不胜其烦,时常被哥哥惹哭。三岁的沅君虽然最小,一面跟公明玩闹的火热,另一面也不时地会安抚姐姐,哄她开心。三个孩子今天吵吵闹闹明天又莫名和好,关系反倒是愈来愈紧密了。
宣姜夫人对沅君的态度,一直很淡漠。三个孩子每日都会依礼前来向母亲问安,但是宣姜夫人从来不曾抱过沅君,也更不会主动地去关注这个慢慢学会走路,说话,甚至奔跑起来的小人儿。
云姬发现,宣姜夫人其实十分惊诧于公明和沅君的交好。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个意外。
于是,以往都是在园中跟着私家先生读书的公明,在夏天刚刚来临的时候,被宣姜夫人勒令入宫去读书。宣姜夫人向襄公请了准,公明便不得不入宫做了齐国众多公子的陪读之一。
平日里爱胡闹的公明这下可是吃尽了苦头。宫中礼仪众多且不说,单单每日里的写字课,听史课,明礼课,就已经让他苦不堪言了,还要加上武艺、骑马和射箭。刚去了两天,晚饭后他就跑到三岁的小沅君跟前去哭诉。
“云姨,沅君,你们有所不知,那教写字的先生,胡子这么长,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一生起气来就用戒尺打我们,还罚我写字!他还老嫌我写的字丑,害得宫里的那些表兄表弟们老嘲笑我!”公明说起来满肚子的窝火,夸张地做着手势比划着。随后他两腿一盘,坐在云姬和沅君跟前气鼓鼓地怨叹。
小沅君一面拉着手里木制的小马玩耍,一面听着哥哥说话。
云姬努嘴,伸手指指公明盘起来的腿:“越来越没规矩了!被你父亲母亲看见,又是一顿好打!”
公明一把抱住云姬的衣袖,涎皮赖脸地撒起了娇:“好云姨,你不会去偷偷告我状的,对吧?好云姨,刚才父亲母亲急着追问我的课业,我晚饭都没吃饱,你去给我拿点点心来吧。”
云姬无奈,宠溺地把他推开,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起身去拿吃的了。
这边厢公明继续对着弟弟沅君口沫横飞地说着自己的光辉战绩:“不过,哥哥倒是挺喜欢射箭课的,师傅说我臂力强劲,是个学射箭的好材料。”说毕,他抬起胳膊拉起袖子,向弟弟炫耀自己那还没二两重的肌肉。
“材料、材料!”小沅君似是很了然地笑了起来。
公明以为弟弟是在赞叹自己,继续摇头晃脑地道:“沅君你知道么,哥哥教射箭的师傅,长相凶神恶煞的,又高又壮,皮肤黝黑黝黑的,简直像头黑熊!生起气来就举着棍子冲着大家吼,吓得那帮欺负我的表哥气都不敢出!哈哈,你都不知道,每次看得我有多解气!哈哈哈哈!”讲到开心的地方,他甚至拍起了自己的大腿。
云姬端着点心进来看见他如此粗鄙的动作,摇头过去,在他脑门上又敲了一记,打着手势恨恨道:“这是在哪里学来的粗鄙动作,若是被你母亲看到了,看你怎么办!”
公明一把接过点心盘子:“放心啦云姨,对着父亲母亲,我绝对不敢这样的。你不知道,进了齐王宫读书我才知道,我的那帮表兄们,表面上个个看起来恭谦柔顺的样子,其实背地里,一个比一个坏!他们每天都想着各种促狭的点子捉弄宫女和太监,有时候还互相捉弄,还专门想法设法欺负我们这些宫外的孩子!”
云姬闻言急忙摇头:“你可千万别跟他们学坏了才好。”
公明大口地嚼着点心:“放心吧,云姨,我才不会学坏呢。”
“吃完点心,就早点回房休息吧。你明日还要入宫读书呢。”云姬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
“……好云姨,我才来了多久,你就要赶我走!不行,我不管,我今晚不走了!今晚我要在这儿睡!我要和沅君一张床睡!”公明吃饱了,索性把手里的点心盘子一丢,两脚一伸,四仰八叉地躺在席上,赖着不肯走。
“不走、不走!”沅君看见他滑稽的样子,拿着小木马直笑。
云姬大惊:“胡闹!这怎么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沅君他是我弟弟。我小时候还和悦兮睡过一张床呢!我不管,我今晚就要在这儿睡!”公明耍起赖来绝不含糊,干脆一把抱住一旁的桌子腿,显示自己绝不走的决心。
怎么拽都拽不起小公明,云姬无奈地摇头。
想想他们不过还是孩子,倒也无妨,于是就只好勉强同意。
园中芳草萋萋,夏虫欢快地鸣叫着。天上的星星静静地眨着眼睛,瞧着床榻上并排躺着的两个小人儿。
“沅君……你快点长大才好……到时哥哥带你去射箭、骑马、打架,找那些欺负哥哥的表哥们报仇……”公明打着呵欠,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看看已经睡着的弟弟沅君,再也支持不住,趴下就睡着了。
云姬笑着看着两个小家伙儿,给他们盖了盖薄毯,打了个呵欠,自己便也去外间守夜睡下了。
入秋之后,松月台的气氛便开始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其实,这一年中园中有许多悄无声息的变化。比如他们的父亲卫昭伯开始参与到谋卫的隐秘计划中去,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前往齐王宫,日间愈发忙碌。
这一年的夕月日,松月台里的仆人们忙了足足半日,将准备好的礼物、钱财都纷纷造册,用盒箱装好,备好名帖,便在午后,陆续用马车,隐秘地送往临淄城中各处。
这一日,宫中休沐,停学一日,公明在家里陪着妹妹弟弟玩耍。发现园中下人们忙碌不停,便躲在廊后偷瞧。
“公明哥哥,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四岁的悦兮好奇地躲在公明身后发问。
“嘘——”公明让身后的弟妹们都安静,转过墙角,这时才很严肃地对弟弟妹妹说道:“你们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要送到哪里么?”
悦兮摇头,沅君听得懵懂。
公明略略皱起眉头,背着手,看着两个弟妹教训道:“你们两个,真是天天都呆在家里毫无见识,什么都不知道!”
公明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在宫中读书的好处。
于是,他背起手,开始一本正经对弟妹讲起来:“这些东西,可全部都是准备来送给朝中各大臣的礼物。我前日在宫中听太子和其他表哥们说起,齐国要打仗了。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我们的小叔叔夺回王位!而且听说这次,是要打一场很大的仗,不止齐国,还有鲁国,宋国,陈国,蔡国都会参与。小叔叔很可能会亲自上战场呢。”
“啊——”四岁的悦兮听的似懂非懂,但隐约觉得打仗是件很危险很可怕的事情,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三岁的小沅君见状,也只觉得害怕,什么话都不敢说,紧紧地抓住二姐悦兮的手。
公明又道:“你们知道这次打仗是和谁打么?就是和我们卫国。父亲常和我们说,我们是卫国人,终有一天,我们还是要回到卫国的。只有打赢了这场仗,我们才可以回家。”
“回家?”悦兮迷茫地问:“难道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么?”
公明这时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甚至是叹了一口气:“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卫国那里才有我们的家。这里是齐国,不是卫国。松月台,是我们在齐国的家。”
“那齐国在哪里?卫国又在哪里?”悦兮觉得她要糊涂了。
公明眼睛骨碌一转:“我知道父亲书房里有幅羊皮地图。走,我带你们去看。”
公明又转回身去趴在墙角,想要去查看廊后的动静,结果刚看过去,瞬间就吓得呆住:“父亲,小叔——”
身着赭色深衣,卫昭伯正从墙角后走过来,在他身前站定,低头俯视着他。他的身后,还站着笑得温和小叔叔朔。
“你们在这干什么?”卫昭伯的声音带着几分严厉。
“没、没、没干什么。”公明唬的声音都颤了几分。打小,他最怕的就是平日里一贯不苟言笑的父亲。
卫昭伯严肃的视线在三个孩子身上扫过,随即对公明道:“带着弟弟妹妹去别处玩,这里是大人们做事的地方。”
然后,他就走了。
三个孩子目送着父亲离开,大气不敢喘。
待到卫昭伯走远了,朔看着三个可怜兮兮的孩子,发出一声轻笑。
他走近他们,一把抱起年纪最小、一脸懵懂的沅君,又牵着悦兮,对公明道:“跟我来。”
他带着他们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沅君对儿时小叔叔的怀抱记忆十分深刻。那个人有着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乌亮亮的眼珠,眉毛弯弯的,鼻子挺挺的,笑起来露出一排珠贝般的牙齿,格外的好看。他的笑声总是那么好听,眉目总带着温柔,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后来,沅君长大了才知道,那是木兰香的味道。
进了朔的书房,公明的眼睛立刻就发起光来。因为在他小叔叔的书房里,也有一幅中原地图,崭新的,像是刚挂上去不久。
“小叔叔,你真是太好了!”公明开心的简直要跳起来。
朔松开悦兮,推着她和公明近前去看那地图,自己则抱着沅君也走近。然后他指着地图上右上角一片空白道:“这里是大海。齐国就在大海的旁边。”然后,他指着齐国左下角中原的一处又道:“这里就是卫国,我们的故乡、家园。”
家园——
看着那羊皮卷上那些神秘莫名却又神圣的点和线,一时之间,所有的孩子都被触动,静默了下来。
对于孩子们来说,这场战争,来得太快。
夕月日过后,他们的父亲卫昭伯与小叔叔几乎每日都在与朝臣议事,异常的忙碌。母亲宣姜夫人不准孩子们询问任何有关这些事情的问题,而小公明则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望去宫中读书。因为只有去那里,他才可以打探到一些零星的消息。
每天晚上,小公明都会跑到弟弟沅君那里,和悦兮一起悄悄讨论着白天所问来的消息。云姬总是静静地陪着这几个孩子,用温和的目光缓解他们的恐惧之感。
可之后没多久的一天,他们的小叔叔,就离开了家,上了战场。与他一起离开家的,还有他们的父亲,卫昭伯。
那夜,从凌晨起,卫公明就听到了松月台中的不同寻常。大人们没人提及他们的父亲和小叔都要去打仗的事,但是他们心知肚明。
他们的父亲卫昭伯和小叔叔朔,早早地就离开了园子,前往齐王宫等候,准备接受任命调遣。在父亲走后不久,他们的母亲宣姜夫人则带着侍从,也离开了家门,去城门为大军送行。临行时她叮嘱云姬,绝不得让孩子们离开家门半步。
园子安静下来的时候,小公明再也按捺不住,爬了起来,叫醒了悦兮,一起去找云姬和沅君。
“云姨,母亲是不是要送父亲他们出城?”公明素来心思聪慧,见到云姬,便焦急地问。
云姬点头。
“公明哥哥,父亲他们这次离开家门,要多久才能回来?”悦兮心里难过,颤着声问自己的哥哥。
公明在妹妹身前坐下,叹了口气:“听太子表哥说,这次王舅联合了那么多国家一起出兵,不打胜仗,是不会回来的。他们这次去,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半载,哪里会那么容易回来。”
悦兮闻言,骤时心里便再也承受不住:“那岂不是,父亲和小叔叔离开家要好久都不能回来?”话音刚落,她就哭了起来:“怎么办……我好想念父亲,想念小叔!”
她这一哭,惹得沅君也哭了起来。
公明心底烦闷,这时捂着耳朵喊了一句:“你们别哭了!再哭,再哭我也和父亲一起去打仗,我也不回来了!”
被他这一吓,悦兮和沅君顿时都止住了哭声,只剩下悦兮的抽噎声。
忽然之间,公明想出了一个主意:“云姨,不然,你带着我们去看看父亲他们,让我们也为父亲他们送行吧!”
云姨闻言,下的慌忙摆手:“不行不行,你母亲临行时特地安排我,绝不能让你们离开家门半步!”
公明听了,起身在云姬跟前跪下,一脸的严肃:“云姨,你今天要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我只要远远地望一眼父亲的车马就好。我们看完就回来,决不让母亲发现!”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云姬如何受得起!”云姬见状,忙也在公明身前跪下,连连摆手,要拉他起来。
岂料公明一声招呼:“悦兮,沅君,都来跪下。我们求云姨带我们去见父亲。”
一听到要见父亲,悦兮和沅君顿时齐刷刷地都跪在了公明的身旁。这下子,云姬就更为难了。
终于,云姬还是耐不住孩子们的苦苦相求,答应带着他们悄悄地去城门外看上一眼。
云姬办事缜密,悄悄地叫来了内卫子由来做车夫,又安排好马车,让三个孩子都换做寻常装束,便带着他们,绕过人多的街道,直奔城门外而去。
伐卫的军队从西门而出。为了避开街道上的人流,子由选择从南门绕行,见到送行的百姓几乎已将西城门的官道围住,又忙驾车来到城西的一处山坡上。
站在山坡上,云姬和子由带着三个孩子依着高处往下看。不远处的管道上。伐卫的大军列队整齐,如同流水般行进着,源源不断。
旌旗飘动,行军缓慢有序,可是他们找了半天,也看不到他们要找的人。
看着山下那些小如甲虫的士兵们,悦兮哭着问云姬:“云姨,父亲和小叔叔他们在哪呢,悦兮怎么看不见他们……”
闻言,公明也骤时红了眼眶。明明说好的,只要远远看一眼就成的。
云姬抱着沅君,对悦兮打着手势:“只要你用心看,你一定可以看到你的父亲和小叔叔的。”
悦兮看着那些穿着铠甲的士兵,忍不住对山下喊了句:“父亲,小叔,你们一定要打胜仗回来……”
公明也伸出手去,对着山下大喊:“父亲,小叔,你们一定要打胜仗回来……”
沅君跟着哥哥和姐姐,也含糊不清地喊了起来。
“父亲,小叔,你们一定要打胜仗回来……”一时之间,三个孩子的声音,回荡在山坡上,经久不去。
从秋末打到冬天,又从冬天打到春天,这场战争足足持续了将近半年之久。
日日见不到父亲和小叔叔,公明却变得愈发勤奋起来,去王宫读书也变得愈发积极。只是,每每下了学回来,公明总喜欢和悦兮、沅君腻在一起,让宣姜夫人很是无可奈何。久而久之,也只得随他们去。
宣姜夫人为了打探战事的消息,前往齐王宫的次数也逐渐增多起来。
三个孩子便趁着母亲不在的时候,借机悄悄央求云姬再带他们出城,去当日去的那处山坡,哪怕就是待上片刻也好。因为,也许说不定,他们呆着的时候,伐卫的大军就会凯旋而归,他们就可以等到父亲和小叔叔回来……
转过新年,一日又一日的等候,三月初,宫中终于传来奏报。伐卫大师已经攻入卫国都城朝歌,打入了王宫,并将卫君公子黔牟拉下了王位。
昔日谋乱的左右公子都已被诛杀,公子黔牟被擒,如何处置有待商议。宣姜夫人的儿子朔,成功地登上了王位,国号自此改回卫惠公。
虽然这场战争取得了最终的胜利,然战时奏报先行,消息抵达临淄城时,大军尚在搬师回国的路上。是以,在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卫昭伯并未回来。
收到消息这天,宣姜夫人简直开心的不得了。
从齐王宫回来,她下了马车,一改往日威严,进了园子,就连声呼唤着自己的孩子:“公明,悦兮,你们的父亲就要回来了!”
公明和悦兮本和沅君在一处玩耍,此时听到消息,三个孩子都喜出望外,起身就往门外跑,就连鞋都忘了穿。
云姬急忙从屋子里追出来跟上。
宣姜夫人刚进了游廊,公明就一头扑进母亲怀里,兴奋地叫嚷:“母亲,你是说真的么?父亲和小叔叔他们就要回来了?!”
“母亲!母亲!”悦兮随即跟上,也大叫着扑进宣姜夫人的怀里,开心的要跳起来。最后跟上来的沅君也伸出手一下子抱住宣姜夫人的胳膊,抬起头用圆圆的眼睛看着宣姜,欢快地叫:“母亲,母亲!”
那一刻,看着那双眼睛,宣姜夫人竟然有些触动。
她并没有推开那双抱住自己的小手,而是伸出衣袖,把他们三个都抱进自己怀中——
匆匆赶来的云姬看到这一幕,惊愕过后,眼眶竟有些湿润。
公明对母亲道:“母亲,父亲和小叔叔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还要多久?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宣姜夫人勾了勾公明的鼻子:“你的小叔叔如今已经是卫国的国君,他这次不会和你的父亲一起回来,他有很多国事要料理。你的父亲,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只是母亲也不知道,他要何时才会回来。”
“母亲,从明天起,我们一起去城外,等父亲回来好不好?母亲我求求你,我们一起等父亲回来!”公明扯着母亲的衣袖,急切地道。
悦兮和沅君闻言,也都开始苦苦哀求。
看着孩子们殷切的目光,宣姜夫人终于点头:“好。”
于是,从第二日起,每天黄昏时分,宣姜夫人都会带着三个孩子去城外等上那么一会儿。
可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他们的欢喜,急切之情,渐渐地被一次次的失望和惆怅所取代。
“父亲怎么还不回来!”这一日,公明气呼呼地看着山坡下的官道。
末了,又赌气对山坡下喊道:“父亲,你若再不回来,我们就不要你了——”
悦兮和沅君依样画葫芦,对着山坡喊个不停。
“父亲,你若再不回来,母亲也不要你了!”公明又加了一句。
闻言,悦兮和沅君也嚷嚷着喊了起来。
原本十分郁郁的宣姜夫人和云姬见此情景,不由相视失笑。
卫昭伯回来,是在夜里。
去齐王宫面见齐襄公后,将一应事宜交代完毕,他便马不停蹄地前往松月台。待到他回到松月台中,已经是将近黎明时分。
开门的下人见到是他,惊喜万分。卫昭伯安排不要惊动园中的人,自己则直奔园中而去。
来到后园的房中,云姬掌起了灯。见到同睡在一个房间里的的公明,悦兮和沅君,卫昭伯心中异常温暖,面上不由露出微笑。
这三个孩子,看起来竟似感情愈发地好了。伸手摸摸他们熟睡中的小脸,让云姬好好安歇,他不舍地合上门离去。
宣姜夫人在睡梦中,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那人的目光,温柔而又熟悉。
她几乎是瞬间就睁开眼睛,坐起身,看着床前的那个身影。
待到她看得分明,她已不觉泪痕满面。
她起身,紧紧地抱住他,顾不得他风尘仆仆,满面尘霜。
“卫昭伯你这个混蛋!我天天在城外等你,可你就是不回来,就是不回来……你这个大混蛋!”她一面哭,一面紧紧地抱着他,狠狠地捶打着他的背。
他心中一痛,终伸出手去,也抱住了她。
“对不起。我回来迟了。”他出声致歉,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不要说对不起!”她起身看他:“这是我最讨厌听到的三个字。你以后,再也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了,好么。”
眼前男子的怀抱,她已等待了太久、太久。
“好。”他含泪,轻轻点头。
她主动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地吻上他的唇。
“无忧……我的胡子……”黑暗之中,他尴尬地道。
“我才不管你的胡子!我要你告诉我,你在战场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哪怕一次就好……”她流着泪,无限委屈地问道。
他沉吟片刻,终道;“有。我时常想起你,还有……我们的孩儿。”
她不再说话,却再次吻上他的唇,将身前的人,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