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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二年春,宫中嫔妃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宫中可以往来的各处随意走动。只盼着能偶遇皇上一次。这半年来,皇太极虽说最宠爱殊兰,倒也不是夜夜宿在关雎宫。除了一个月里大半个月在关雎宫里,其余的小半个月便由着生下的去分。初一十五让给哲哲之后,大头竟还由着永福宫测点的那位给拿了走!只剩下三天供宫里一群饥渴的女人去抢。结果,大多数这三天都还让皇太极贡献给了凤凰楼里的奏折!
后宫里的一群女人真的快疯了!
早前,皇太极长你那戎马,不常临幸后宫也就算了。现在称帝执政,安享太平的日子里,说临幸吧,是临幸了。可偏偏一直都待在两个女人的屋子里!这算什么事?!看得见吃不着,不存心寒碜人么?殊兰端坐宸妃,享贵妃位,她们吃亏就吃点。关键是连哲哲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她们自然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只是……
哈日珠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妃,又凭什么同自己争?!
如此一想,天天奉承哈日珠拉的人数竟开始下滑,讽刺的人数渐渐占了主导。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哈日珠拉的身后使绊子。
要不是估计哈日珠拉那个哲哲侄女、布木布泰姐姐的身份以及几乎不输于珠兰的帝王宠爱,相信会有更多的人落井下石。
说起来,倒是同住永福宫的布木布泰一如继往地善待哈日珠拉,时不时地嘘寒问暖,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知道的人里头,心善的连声说布木布泰的好,可老于世故的则是一脸不屑。
“嗤……什么姐妹情深?不过是装样子罢了!进了这宫里,谁能是完全清清白白的?”一身天蓝的庆格尔泰坐在衍庆宫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嗤笑对面那位的天真。
“就算旁人是这样,庄妃娘娘也不是!”一听这话便知道吉日格勒是坚决拥护布木布泰的,“姐姐没看到前阵子哈日珠拉不舒服躺床上还是庄妃娘娘衣不解带地照顾的吗?平日里的不算,单能这样,便能说明娘娘心善了!”
庆格尔泰嗤笑一声:“姐妹情深……那怎么不见她把永福宫让出来恭恭敬敬地送给她‘亲爱’的姐姐呢?”
“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日皇太极同哲哲姑侄在清宁宫的谈话就这么透了出来,传遍了宫中上下。尤其是皇太极的那句“一后一妃,另一个,便给朕乖乖地去做庶妃去!”被有心人着重口耳相传,再联系之后哈日珠拉被封为庶妃的消息,所有人都认定哲哲姑侄三人用科尔沁势力的支持来威胁皇太极,逼他立哈日珠拉为妃。结果却是被皇太极反将一军。一时之间,博尔济吉特姑侄三人在宫中的地位显得有些微妙。
眼观四方,耳通八方的哲哲心中自是有苦难言。
巴特玛端着还泛着热气的奶茶喝了一口。见眼前的两人越争越激烈,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尊口:“这后宫的五妃之位谁不想拥有?不说别人,想必你们也曾经幻想着能坐上本宫这个位子。”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妾身万万不敢有这心思啊娘娘!”见淑妃这样,两人再也不敢多话,“噗通——”一声,齐齐跪下,朝着巴特玛连连磕头,口中连呼息怒。
“行啦,别这样跪着了。我这衍庆宫里不兴这个。”巴特玛挥了挥手中耳朵帕子,示意两人起来。
庆格尔泰和吉日格勒对视一眼,见巴特玛当真没有计较这事,便互相搀扶着起来,垂着头站着听巴特玛的教诲。
碗里的奶茶喝得差不多了,巴特玛才长长叹了口气,慢慢道:“这后宫不比自家,多得是人竖着耳朵,擦亮了眼睛来拿你的把柄好借此上位。这种话,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被传了出去,就算是皇后娘娘也救不了你们两个!”
两人听得这话,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吓得浑身直哆嗦,连声说不敢。
“你们喝糟,她也不过是吃糠罢了。你们呀,其实是半斤八两。”巴特玛拈着帕子,随意在身上挥了挥,像是要将身上的灰尘碎屑掸开似的,“你们进宫的日子也不短了,也算是宫里头的老人了,怎么连这些事儿都不晓得?”
庆格尔泰和吉日格勒嗫喏着,不敢多说一句。
因为不是什么知心之交,巴特玛也不多说,扭头道:“乌云,没见两位娘娘的茶空了吗?还不快满上?”
乌云微微一福身:“是奴婢的疏忽。”说着,拎起茶壶便要添茶。
巴特玛点了点头,回头对着两人道:“这奶茶是特地托人带来的,味道倒是正宗得很。今儿个你们有空,多喝几杯。”
就算不通晓汉学,但再没眼色,端茶送客她们还是懂的。见乌云一步一步稳妥地走来,两人忙对着巴特玛行礼,齐声告退。
“这就准备走了?”巴特玛放下茶碗,略带诧异地看过去,“瞧着时间不早了,要不留下吃了饭再走吧。”
庆格尔泰和吉日格勒连道不用,不等巴特玛再开口挽留,便火烧屁股似的朝门口退去。留下巴特玛倚着几案边,似笑非笑。
“娘娘,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让她们走了?”乌云早早受了茶壶,站回了巴特玛身后。见着平日里对着自家娘娘百般讨好奉承的两个侧妃一反常态地心神恍惚,便觉着奇怪,等见她们离开时弄得和逃难似的,心里的疑惑更大了。见巴特玛唇角似勾非勾,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乌云,你认为她们今天来是做什么的?”巴特玛浅呷一口,又放下茶碗,挑眉轻声问道。
“难道不是来娘娘这里抱怨哈日珠拉庶妃的不识趣的吗?”乌云更加迷糊了,“倒不是奴婢多嘴,这哈日珠拉庶妃真是个做事不厚道的主儿。哪有新丧的寡妇来自己姑父家做客,还勾了自己姑父的?还想做劳什子五妃……真是做鬼去吧!依奴婢看,这辈子,皇上给谁五大妃的位子,也轮不到她这么个晦气的!”
“别忘了,姑侄同侍一夫的习俗早就有了。与其说这是她姑父家,倒不如说是她姑父和妹夫家。再说了——”巴特玛挑眉,冷冷一笑。眼中的寒芒头一次浮出水面,“如果我今天当真理会他们两个争论的事儿……明儿个淑妃的位子指不定就是她哈日珠拉的了!”
乌云听巴特玛这么说,大惊失色:“怎,怎么会……”
“哼,你看着吧。再过几日,那两人怕是就要在冷宫里待着了。妄议皇上的决策……这可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
“可这两个主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呀。”乌云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大声嚷道,“平日里,她们同娘娘的关系也不错呀!应该不会做出这事的!”
“关系不错?”巴特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先弄清楚是谁让她们这么做的吧。我早说过了,这后宫中绝对不会有纯粹的姐妹情分这种东西的存在!只有利用与被利用!他们被幕后的人当做棋子来使唤,就是因为幕后人看中了他们与我走得近的缘故。说到底,怪就怪她们自己。”
巴特玛抬眼朝宫门方向望去。高耸的宫门直入云霄,遮住了外面的浮华与喧嚣。极目远眺,引入眼帘的也只有西边那抹殷红如血的光芒。
很快,这唯一的光芒也没入了夜色之中。
“后宫里头,分分秒秒都是战争。”这句平淡的话,在这一刻从巴特玛的嘴里说出来,竟是带着些许金戈铁马的味道。
只这一句,却让站在一旁的乌云胆颤心惊。
“就这么完事了?”哲哲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
珍哥在一旁低眉顺目地伺候着,没有接话。
“没用的东西!”长久的沉默之后是令人心惊的怒斥,“当初是哪个在本宫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搞定的?那个在本宫面前一个劲儿地说明自己和衍庆宫关系不一般的?没脑子的!弄到头来,还被人将了一军!没眼色的东西!猪脑子!她们还敢来清宁宫同本宫讨要东西?!没完成任务的事儿本宫还没和她们算呢她们倒先送上门来了!”
“既然已经是废物了,那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哲哲的眼里划过一道寒芒,“珍哥,给本宫吩咐下去,庆格尔泰和吉日格勒妄议皇上决策,无由侮辱后妃,禁足宫中,等待皇上发落。”
珍哥抬头看了哲哲一眼,又迅速低头,没有多说什么,只向哲哲道了福后,小心退下去处理事务。
哲哲一人坐在位上,微微眯眼:淑妃……想不到,这个巴特玛也是个不简单的主儿。平日里看着沉默寡言的,原来是个不轻易显山露水的人物。这样也好……虽然哈日珠拉最近是没可能改变身份了,但能打探到那边的实力也是件好事。哲哲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拈起一块沙琪玛慢慢咬了一口。只觉得今儿个的点心做得不错。
“珍哥姑姑,咱们今儿个就把两位娘娘关着?”同行的小婢女怯生生地跑到珍哥面前,咬着下唇嗫喏着,“我……奴婢看着她们,觉得好可怜……”即使尊贵为妃,也不过是两个女人。在当今皇上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或者……皇上早就已经忘了她们了吧……
想起先前在里面宣读皇后旨意后那两位的绝望神情,以及生生呼唤皇太极的模样……她的下唇被咬得更紧了。
珍哥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稚气未脱,不失良善的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小婢女一愣,忙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奴婢叫毛伊罕……”
许是刚入宫的缘故,在自称上仍有些许的不习惯。珍哥倒也不介意这个,头一回在外人面前柔和了脸色:“毛伊罕是吧?以后就跟着我吧。你回去同管事姑姑说声就是了。明儿个搬到我那儿去。”说罢,抬脚继续往前走。
毛伊罕还愣在原地,犹自不解现下的情况。直到一旁的小苏拉推了她一把,并同她道贺后才反应过来。急忙忙地追上珍哥,口中仍小声道:“毛伊罕谢姑姑抬爱。可是那两位娘娘……”
“这宫里面的事情不是左一句‘可怜’,右一声‘同情’就能轻易了结得了的。”珍哥没有回头,也没有再次停留,“胜者为王败者寇。如果今天不是她们落得这般下场,便是其他人落了这个下场。如果每个人都在你面前如此可怜,你是不是要每一个都同情过来?你还忙得过来?!就算你忙得过来……这些还只是放在表面的东西,放在你面前让你看到的东西。那些个内里的东西,背着你发生的东西,你又去哪里同情?别忘了,这里可是后宫!救一个人,便意味着杀一个人。当你救了一个人的同时,你便会害了另一个!或者,你会害得更多……”
听了这番话,毛伊罕不由自主地再次呆愣当场。从来她都只把后宫当做一个能赚更多钱的地方,她自幼家中贫困,只要她能熬过岁数,放出宫去,哥哥便能靠着她赚来的银钱娶妻,小弟弟也能由此上学读书……她虽低贱为婢女,但一直都默默同情着这些待在后宫的女子。想到他们终其一生,都只能待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如同被剪了翅膀的海东青,郁郁寡欢。她便可怜她们。
可就在今日,就在今夜,这个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用着自己常年居住后宫的感受教会了她这些时日都不曾懂得的东西。
一时之间,毛伊罕无比好奇于珍哥在这个宫里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经历。虽说宫中所有侍婢都会尊她一声姑姑,可看起来,她还年轻得很。为什么这样一个女子会对着自己这样的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