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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八年, 九月, 京城。
新政府的国防会议开了三日, 初步拟定了《国防计划纲要草案》《新政府制式兵器草案》《军工厂管理草案》等一系列国防和军事建设草案 - 在这些方面岭南其实早都已经走在了前面, 岭南的武器装备生产和军工厂的建设也较新政府和其他军政府要先进齐备许多 - 这些在燕北对日的战争中已经有直接的反映, 因此新政府又特地安排了军政部外务次长在此会议之后, 和廖珩一同去岭南, 进行视察和交流访问,当然西北和江南各地新政府也都安排了人去视察,只不过不是外务次长亲自过去而已。
下了会议, 俞闽烜走到廖珩面前,慢慢道:“这次去岭南,还要请廖兄多担待了。”
廖珩淡道:“俞次长客气, 公事而已, 谈不上担不担待。”
俞闽烜便是此次派去岭南的新政府军政部外务次长。
俞闽烜也算得上是这几年新政府政坛的新秀了,当其时年轻的权贵不少, 但多数靠的是父荫, 而俞闽烜却是少有的年纪轻轻, 但不靠家族之力或者裙带关系上位的一个 - 当然他家族也算得上显赫, 但爬上这个位置凭的主要还是他的能力和手腕 - 燕北抗日新政府参与的战术还有外交安排, 也多是出自俞闽烜之手。
俞闽烜笑了笑 - 他去岭南的确为的是公事, 但这公事也并不一定非要他去不可 - 五年了,他和她相识八年,已经和她五年将近六年没再见见。有些东西就如醇酒, 你初饮时虽觉得美味, 但也淡淡,并非非她不可 - 他性格本来就不是多么热烈的人,所以那时在美国他明明对她很有好感,但在得知她已有未婚夫的情况下,便也就若即若离的保持了距离 - 及至同船回国,他追求了,却未能成功,那时他也以为他能忘,或者至少渐渐会淡了,但却没想到那滋味却不知为何越积越深,越积越浓,竟是深入了骨髓般,欲罢不能。
离京前夕,萧玉如拜访了俞公馆。
自五年前萧玉如搭上俞闽烜,这么些年来,两人一直保持着似友人又似暧昧的关系 - 也因着这层关系,没了传说中廖珩情人的名头,萧玉如在京中仍是站稳了脚跟,在名媛圈混得如鱼得水 - 众人也都是感叹,这位萧小姐也算是能人了,先是韩稹,再是廖珩,接着还又能搭上俞闽烜,个个都是顶尖的年轻权贵,多少大家小姐都想嫁而不能的,却个个都能被她搭上,且俞闽烜五年未婚,除她之外也再无其他情人,可见她之特别。
俞公馆的老管家见到萧玉如来访,上了茶便很有眼色的退下了,还很体贴的带上了门。
这老管家是看着俞闽烜长大的,他对自己小主子迟迟不肯成亲甚至没个情人心里感到很不安 - 俞闽烜自小就特别聪明能干,但是从小到大就没喜欢或亲近过任何女人,虽说他原先也不太喜欢萧小姐,但这都五年了,这五年里萧小姐都又知礼又体贴,老管家便也算是半认可了这个女主人 - 好歹是个女人不是。
俞闽烜请她坐下,自己却站到了长桌另一侧,倒了杯红酒,慢慢饮了一口,才缓缓道:“有事?”
萧玉如看着他手上的红酒 - 其实她也想喝那个,而不是手中的清茶,因为喝酒总能做些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不会显得尴尬,事后也能有个借口 - 可惜她不是没曾要求过,却被俞闽烜似笑非笑的拒绝了,而且他酒量非常好,她见过他最多的是一次整整饮了一瓶,可是除了眼神更亮,看得让人心悸之外,却并无半点不清醒 - 他大概是她见过最柳下惠的男人了 - 当年韩稹不是一边疯狂想要得到云暖,却也一边不停的在床上对她索要 - 在她眼里,那种男人才是正常的男人。可能因着她身处的灯红酒绿环境的缘故,她对男人并无什么好印象。
廖珩她是从无机会接近,但俞闽烜这样的,在她眼里简直是完美了。
这样的,才是她更想嫁的 - 哪怕他心里没有她,她也知道,他定会是个绝佳的好丈夫 - 想到这里,哪怕明知她并无资格,但仍是对云暖生出了难以熄灭的嫉妒之心。
萧玉如看着俞闽烜,眼神中不自觉的就流露出了些爱意,她温柔道:“闽烜,听说你要去岭南?是打算,去多久?”
俞闽烜扫了她一眼,没答她,却又喝了一口酒 - 这就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相处的方式,这么多年来,通常都是萧玉如小心翼翼的说,俞闽烜听,萧玉如很多时候以为他下次再不会见她,可她求见,多数他也仍是肯见她,肯听她说些话 - 她也慢慢揣摩出了他想听的都是些什么话,每次说的时候像是在剜自己的心,但为了得到他多看自己一眼,仍不停说着,像吞着会上瘾的毒药。
她便也不等他的回答,停了一会儿,就继续道,“你去岭南,是想见她吗?说起来,我前一阵子还见到了韩军长 - 他还对云姑娘念念不忘,我看到他现在身边有一个很得宠的姨太太,那轮廓竟是有几分肖似云姑娘 - 不过也只有侧影那么一点肖似罢了,说实话,世上相像之人那么多,我竟是没见过真和她相像之人。”
俞闽烜眼睛眯了眯,那酒杯便微微晃动了一下,若不是杯中红色液体光芒微微闪了闪,怕还看不出晃动。
韩军长便是韩稹,他在燕北战争中立功,已经从韩师长升到韩军长,这人阴狠毒辣,大义上却并不差,这几年来一直都在燕北参战,经过了不少的正面血战,萧玉如说见到他,大概就是不久前他受大总统邀请,回京受勋之时 - 的确听说韩稹冷落正房太太,很宠一个小姨太太,却不想原来是这个缘由 - 却不知道廖珩知道此事会作何是想。
萧玉如看着俞闽烜轮廓分明的侧脸,可能是因为说起韩稹,突然心中就涌出一股久违的胀痛。她有些冲动的起了身,走到他身边,声音柔媚入骨道:“闽烜,你,我们......你可愿意要了我?我,并不在意你心中有她,也不在意你将我当成她,只要能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跟你说几句话,我就已经很满足......”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脸贴上了他的后背,慢慢揉搓着他的身体 - 她是真的不介意做那个人的替代品,相反,只有她知道他的这个秘密,也只有她知道这个最真实的他,若是能成为俞太太,其他的又有什么所谓?而且他爱的那个人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那么她也就能永远独占他。
俞闽烜慢慢放下酒杯,伸手握住了萧玉如的手指,萧玉如心中狂跳,却不想俞闽烜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扒开了她的手,推开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的转身离去,此时萧玉如很想追上去,很想再说什么,可是刚刚他冰凉的手指却像冻住了她 - 这么些年,她非常清楚他是一个多么冰冷理智的人,她追上去,也不会有半点用处,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隔了不知多久,俞闽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听到他道:“以后你不用再过来了,我会跟管家交代。”- 既是以后过来了也不会再让她进门了。
萧玉如如堕冰窖 - 她花了五年时间,费了五年的青春,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她哭道:“闽烜,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为什么你不肯接受我 - 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云暖,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她,为何你不肯试试,试试接受我......不,我错了,我愿意等,愿意等你什么时候肯......”
可是他听了她的话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她看着他绝情的背影,泪眼朦胧中,就想到 - 为何她爱上的或者看上的男人,爱得都是云暖?明明性子都截然不同,但却一个个都跟吃了迷魂药一样,对云暖痴情不已,对自己却弃如敝履,除了容貌和出身,她并不觉得自己比云暖差了哪里 - 就是容貌,她也是万中挑一,和云暖各有千秋的,至于出身,云暖出身虽好过自己,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心里实在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
她此时倒是忘了,其实除了韩稹,廖珩和俞闽烜都是她明知道他们爱得是云暖,还要主动贴上去的。时间久了,就只记得结果,而忘了最初了。
而俞闽烜却被她的话刺激 - 他也不是像表面上那么平静。她说,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云暖 - 他一直以为他喜欢云暖,一点一点的越积越多,可是爱,他是不知道的。他喜欢她,是因为她的美好,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嵌进他的心里 - 但那时他想,这世上这许多人,也并不就是一个她,他也并不是非她即可,一定要去和别人争。
可是偏偏这许多年,他再无遇到另一个让他动心的人。
十月,越州城,廖家大宅。
此廖家大宅并非廖家祖宅,而是廖珩和阿暖的私宅 - 他们一直都未曾和廖家众人住在一起,廖老太爷和廖老夫人开明,也从未做过如是要求,廖家子孙,凡是住在越州城的皆是分宅另住,反而是那些在外地的,留在越州城的媳妇子孙反是住在了祖宅中,如廖珩的二嫂周碧云母子。
“闽烜。”阿暖到了厅中,笑着招呼俞闽烜。
俞闽烜到了岭南已经十日,他第一日到了越州城便已经下了拜帖给阿暖,但过去十日他去了岭南越州,闽州以及云州三地的四大军工厂,去了越州军事技术学校,白山军校,白山军事培训基地,甚至越州军区总部,及至今日才有空上廖家门。
俞闽烜转身,便看到了廖珩,和他身边五年未见的阿暖,以及她身边......小号版的廖珩......
廖珩送了阿暖到厅上,不过是和俞闽烜打了声招呼,道了声“你们聊”之后便很绅士的客厅留给了阿暖和俞闽烜。
阿暖和俞闽烜招呼完,见他的目光看着她身边并未随廖珩离开的廖明昀,便低头对廖明昀道:“阿昀,叫叔叔,这位是新政府军政部外务次长俞闽烜先生,他还是你父亲的学弟。”
俞闽烜不禁忍俊不禁,他笑道:“你跟他这般介绍,他能听懂吗?”
却不想廖明昀听言却是微微皱了皱眉,然后非常认真,有板有眼的跟他行了个礼,唤道:“俞先生。”声音还带了些童音,语气却矜持又倔傲,俞闽烜呆住,然后笑了出来 - 他这表情,简直和廖珩如出一辙,只不过廖珩懂得克制,廖珩隐藏的傲慢和冷淡被他给放大了十分罢了。
他道:“这便是明昀吧?和三爷很像。”
阿暖笑,她道:“所有人都这么说 - 其实哪里还用说,有眼睛的都看得见,我以前听过一句话,道夫妻二人,谁更强势更有主见,孩子便会像谁,但多数都是各像几分罢了,像阿昀这样 - 就显得我在家中多么没地位似的。”
俞闽烜笑,此时他的笑容温和又明朗,一如当年在远洋轮号上那个肤色微黑的青年,两人说上几句话,关系也已仍如当初那般融洽,仿如中间那些年不过是些封印的画册般,并不是距离。
廖明昀是个倔傲的性子,除了几个亲人,对他人并不易亲近,但等他收到俞闽烜一整套的积木坦克战船和飞机模型时,虽然面上小表情仍是端着的,但显然对俞闽烜的好感度立时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 他现在不过三岁,还是个易被收买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