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结局(上)

天下归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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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撮合陛下和主上?”天弃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心动,又有些不舍,眼神一半惆怅一半欢喜,看起来有点精分。

    “自然不能简单粗暴地两人一捆送入洞房,”粗神经的蒙虎在思考,半晌不确定地道,“随机应变吧?我觉得,女王没有问题,主上心思难明,今日贺客众多,如果能让主上当众表明心意什么的,以女王身份,主上日后必得有个交代。你说是不是?”

    蒙虎觉得自己想这种事情实在难为,最好的办法其实还是捆倒送洞房,可惜成功度太低。

    天弃倒觉得他这法子不错,点头道:“这两人遮遮掩掩,实在无此必要,也该昭告天下了,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才好。”

    蒙虎想了想,忽然道:“我们蒙国有个风俗,新娘进入洞房后,喜宴开始,这时候新娘会从洞房内传递出一样自己今日所携带的物事,可以是一个簪子,也可以是一朵花,同时新郎也会拿出自己今日的喜花或者香囊,各自和其余一些小玩意,放入一个箱子,在所有未婚未嫁宾客手中传递,拿到新娘礼物的,被视为沾上喜气,红鸾星动,即将成为下一个新娘,同样,拿到新郎礼物的,自然也将有喜事,会成为下一个新郎。如果天意凑巧,两边拿到礼物的宾客,年龄相当,身份相当,家世相当,被视为天赐良缘,最最吉祥,便有长辈积极撮合,因此成就姻缘的,当真不少,比如那个平王和吉祥,当初就是这么成的……”说到这里他脸色微变停住,心想这时候拿这对做例子,着实有些不大吉利……

    “怎么会那么巧。”天弃倒无所谓,笑道,“平王需要娶吉家女巩固地位,就在喜宴上好巧不巧和她同时拿了喜花?”

    “我就这意思,”蒙虎嘿嘿一笑,“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自然是要做手脚的。”

    “在那两位面前做手脚,可不容易。”天弃摇头。

    蒙虎眼神在人群里转了一转,忽然展颜笑道:“我想起来了,刚认识了两个朋友,或者可以帮上忙。”

    天弃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边却已经越过了酒席,是一处靠着荷池的暖阁,此刻黄昏日光粼粼,暖阁之下荷池烁光,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他有些奇怪,正要问,却见蒙虎已经被拉了去敬酒,只得悻悻地跟了过去。

    ……

    喜宴已经开始,因为蒙府的独特设计,男宾客和女宾客的宴席,只隔一条道路,道路两边琉璃灯一路逶迤,映照得人人脸颊酡红。

    道路两侧每隔一席便有花树,此时已近初冬,繁花凋零,蒙府便以丝绸彩绢为花,缀以珍珠水晶为露,远远望去,满眼花团锦簇,露闪珠光。

    蒙国官宦阶级的喜宴,向来有节目助兴环节。一般不过是唱戏杂耍,众人看着个热闹。

    表演的台子,就搭在两边宴席的正中,男宾女宾都能看见,这种场合,其实也是蒙国上层贵族相看年轻男女的一个机会,隔着席远远见一眼,看中了,后头自然家中夫人们,要再走动走动。

    所以姑娘们都谨言慎行,端坐如常,年轻人们围在蒙虎身边,一边闹酒,一边眼风不断往那边席上飘。

    不过今天席面有点异常,那些青春少艾少年郎,有一大半眼光,都落在女宾席第一,坐在蒙太夫人和蒙夫人中间,最尊贵位置上的女子身上。

    都知道那是女王。

    都知道女王艳名满天下。

    都知道这位出现在大荒不过短短几年的女王,在大荒历史上,掀起了女王承继史上最大的波澜,拥有最跌宕的情史,成就最传奇的人生,乱帝歌,斗群臣,逐王城,过诸族,夺玳瑁,最后由玳瑁夺天下,登位后却又莫名其妙巡视大荒,所经之处,六国八部王室倾覆,血流漂杵。

    一个女人,把人生活成这般张扬斑斓,不由得人不好奇。

    也因为那些传奇杀戮太重,平王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尸首犹在,众人纵知女王美貌,还是下意识将女王想象得面目严峻,线条硬冷。然而此刻灯下看美人,酡红灯光如云霞,她比霞光更亮丽。世间再炫目的光,也不能掩她的光,世间再娇媚的花,也媚不过她雪肌红唇。

    有她坐在那里,便似将天下光彩集中眼底,一切颜色不成颜色,那些精心装饰的少女,黯淡如壁上画。

    一部分少年偷偷看女王,一部分少年则灼灼看男宾首席。那里坐着红衣的裴枢,黑衣的耶律祁,还有白衣外勉强披了一袭银蓝色披风以呼应喜事的宫胤。

    来往都是贵族,众人多少也知道些这三人身份,蒙家人恭敬的态度,更证明了传言属实,一大堆少年兴奋的目光,倒有一多半都集中在三个同样传奇的人物身上。有人倾慕传说中性烈如火,跋扈肆意的战神裴枢,有人景仰长袖善舞掌政多年的左国师耶律祁,更多人则只敢用眼光悄悄瞄宫胤,揣测着这位莫非就是传说中当初真正的大荒第一人,爱美人弃了江山的左国师宫胤?

    传说里三人,都对女王陛下情根深种,有人一路追随,有人为她鏖战,有人更为她抛弃江山,都是些仿佛传奇话本里才有的英雄男女,热血情义,还有最令人神往的缠绵情史,恩怨跌宕……

    因为向往,所以感兴趣,因为感兴趣,所以这些人在那首席桌边转来转去,不住观察三个人神情又观察女王神情,想要知道这一女三男复杂格局到底如何达到平衡……桌子前很有些乱,一直到蒙虎看不过去,上前以喝酒为名将人都带走,笑道:“且瞧着下一个把戏,有意思得很。”

    他话音刚落,中间道路的琉璃灯,忽然都灭了。

    随即,稍远一点的花园里的彩灯,也都灭了。只剩下远处亭台楼阁的零落灯火,在暗夜里,如同星火般闪烁。

    辉煌锦绣的喜宴花园,顿时陷入黑暗之洋,众人一时都有些诧异,面面相觑。

    景横波倒没有在意,想着大概是什么节目的前奏,需要熄灯的那种。

    她的位置在最前方中间,靠近并面对中间作为戏台的道路,此时她下意识松了松背,后靠在椅子上,刚才被那么多眼神盯着,虽然面上若无其事,其实端着一脸若无其事的笑也累得很。

    后背靠上椅背,看着黑暗下来的空间,一双双眼睛幽光闪烁,不知怎的,便觉得有些幽怖的气氛。

    这是直觉,是长久风浪波折中练就的直觉,她下意识转头对花园之外的黑暗看去,那些花树影子高高矮矮,影影绰绰,似无数人在暗处蹲伏,偶尔风过微微摇动,恍惚里似要能蹿出人来。

    转头看看,身周的少女们都一脸兴奋,景横波直了直背脊,好笑地想真是遇见的事太多了,这么疑神疑鬼的。

    然而她忽然看见对面的宫胤等人,就在正对面,看得清晰,宫胤坐得笔直,耶律祁浅笑把玩着酒杯,手指微微弹起,随时抛掷的姿势,裴枢也在转头,看向她刚才看向的方向,旁边一桌天弃敲着桌子,一直嘻嘻哈哈的七杀还在嘻嘻哈哈,却有戚逸和伊柒,站起来摇摇晃晃说要去撒尿。

    景横波坐直了身子。

    ……

    花园灯齐灭的这一刻。

    离花园还要相隔数个院子,有数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飘过了蒙府的院墙,当先一人肩上似乎扛着重物,身形依旧飘忽如雪花,脚尖在墙上一点,已经过墙数丈。

    今晚蒙府喜事,宾客云集,护卫们自然不能懈怠,分成两班,一班巡逻,一班聚在门房内吃上头赏下来的宴席,虽然不能喝酒,但都是海陆珍馐的好菜,门房内休息的吃得热火朝天,巡逻的惦记那一口热食,巡得神不守舍。

    所以那几道黑影趁黑过墙时,并无护卫发现,但当那队向着花园流口水的护卫过去之后,墙角下,灌木里,屋檐后,都翻出好几条细长的影子,追着先前的黑影而去。

    这才是蒙府真正的守卫力量,是重新联系上的蜂刺,担负着今晚真正的秘密守卫任务,先前那几个趁黑摸过围墙的人影,当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潜入的黑影似乎没发现身后尾随的蜂刺,不急不忙往新房的方向掠去,新房倒是灯火通明,进进出出多是女子。

    那几个黑衣人,在接近新房的前一刻,忽然在新房院子前方一处空着的院落前停下,掠了进去。

    蜂刺互望一眼,也跟了进去,没什么好顾忌的,这里毕竟是蒙府,蒙府本身的护卫不经用,但裴少帅的横戟精兵护卫,就在蒙府的外院一同参加喜宴,随时可以策应。

    那院子空落落的,是蒙府闲着的院落,院子中最显眼的,是一口井。

    当先的黑衣人,直奔那井而去,二话不说,将肩上扛着的人影,往井里一扔。

    这出举动大出追踪的蜂刺意料之外,原以为这些人扛着的是什么要紧物事,至不济也是什么要紧人物,谁知道忽然往井里一扔,总不会是蒙家的哪个仇家,趁蒙府喜事,特地来他家井里扔具死尸给添晦气的吧?

    那几个黑影倒是干脆利落,把人扔下井后,转身就走,竟然没有往内院去,直奔外头围墙,看样子真心打算离开了。

    这一出又出乎蜂刺意料,无奈之下,先派人传递暗号给外院的横戟精兵护卫,自己等人就留下来,看看井里的究竟。

    ……

    花园灯灭的这一刻,黑影过墙,蜂刺追踪,蒙府内很多人还在喜气洋洋,但在欢喜和诡秘的边界之外,隔着蒙府之外的一条小巷的河边,有人默默站立。

    那人在这样浓黑的夜里,不怕被人发现地穿一身白衣,裙摆异常宽大,软云飞月一般铺陈于地,长长的乌黑的发丝,载着月光从发根流到发梢,在顺滑的发梢底,闪耀着微微的银白色,让人错觉月色流动,天光飞舞。

    只一个背影,风华与清冷同在。

    而在她身后,高高矮矮也立着十几道白影,月下一动不动,落雪石桩一般。

    雪山的弟子们,习惯了沉默等待夫人的决定,猎物已经出现,眼前却似暗设陷阱,进,或者不进,只能由夫人决定。

    许平然也在思考。

    她需要吉祥那种体质,来疗治她体内现在无法遏制的毒素和泛滥的真气,这样的治疗迫在眉睫,以至于明明知道吉祥被带到蒙府是个陷阱,也不能不踏进来。

    对方似乎有恃无恐,也不怕被她发现,那是一群毫无辨识度的黑衣人,脱下斗篷谁也不知道是谁。

    但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批人,和雪山有关。

    忽然就想起了天门的宗主,自己的夫君,慕容筹现在何处?她被逐雪山,飘零江湖,这么久,他没有追杀过,也没有关心过,封闭雪山,不闻不问,仿若那数年同门学艺的追求不曾存在过,仿若那十年夫妻的恩爱不曾存在过,仿若那曾在雪山将他囚禁,窃他大权的枕边人,从来未曾存在过。

    是旧情犹在,放她一马;还是真正绝情,相忘于江湖?

    她盯着面前的河水,水光粼粼,真实存在,可若伸手去掬,流失也在刹那。

    她慢慢攥紧了手指。

    宁可被恨,被追杀,不愿这样被遗忘,仿若一块抹布,一张破纸,失去也便失去,留不下任何遗憾和不甘。

    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她心中忽然闪现一抹奇异的思绪——或许,他心中看重的,从来就不是她。

    她隐约想起,那个自从她掌握大权后,一直在外历练的天门继承人,早在年前就该回归山门,接受宗门考验,并确定是否可以接续天门宗主之位,却因为她的暗中阻扰,至今流浪在外,杳无消息。

    这个人似乎也不大在意自己在雪山的存在感,有段日子她甚至已经忘记了他。

    如今却忽然想起,慕容筹经过这许多年走火入魔,毕竟身子已经不行了,以她的判断,并没有多久寿命可活,或许这才是他没有对她进行天涯追杀的真正原因,雪山闭关,不得不闭。因为她被逐出山,而他天年不永,雪山无主,他在等待那个下一代的主人回来。

    或许,宗门大位,从来都只是为那个年轻人准备的,因为她手中的禁忌毒经,原本她根本接触不到,却在慕容筹走火入魔后,有次无意中从他久卧的旧枕中获得。

    焉知那不是他故意留下,用来防备甚至暗害她的诱饵?在掌控宗门大权的那些日子里,她要遥控宫胤,要研究龙家的血脉之毒,要破解雪山功法的天然缺陷,要培育属于自己的异人大军,要掌控雪山及其属下宗门,还要屡次抗拒这些无言的诱惑,她便再没了心思,去对付那个早早下山历练的年轻人。

    所以,那个放飞出去的,才是下一代的主人么……

    她冷冷地笑了笑。

    她如今也在江湖中,总有机会遇见,慕容筹日子不多了,如果那年轻人野心犹在,总有一场你死我活。

    她心中隐隐有种急迫的感觉,宗门要换主,她要除掉劲敌,首要的,就是治好自己走火的真气。

    她低头看了看水面,听说这水域,连接着四周所有大户家的水井。

    她要立即得到吉祥,立即取血,并且需要人在场护法,而蒙府今夜,不仅宾客云集,而且死敌俱在,宫胤耍了她很多年,最后一击令她大败出逃;景横波挫败了她的夺位大计;耶律祁手上甚至可能掌握如何破解她毒功的办法。她要在这群人面前运功疗伤,陷入最脆弱的境地,这个险,连她都不敢轻易去蹈。

    然而现在,危机迫在眉睫。

    她垂头看看脚下的河水,然后,慢慢抬脚。

    足尖落在平静的河面上,并没有惊起涟漪。

    因为落下那一瞬,河面便发出轻轻“咔嚓”一声,清亮的水面转白,裂出细腻的冰纹,闪电般向四周蔓延,倒映着藏蓝天幕上的星光。

    她身后,弟子从人们纷纷落足,嚓嚓之声连响,那片雪白转眼从河岸延伸向整条河,而在她脚下,结冻的河面渐渐出现了一条通道,那是以真力将河水逼开后再结冻,凝出的一条直通河底的冰雪之路。

    她平静地走了下去,弟子们默默跟随。

    雪白的冰面下,露出黝黑的河床,白衣的人们成队木然走入其中,似即将没入地狱的幽灵军团。

    这条路会通往哪里?

    寒气抵达的彼岸。

    ……

    花园喜宴一霎灯灭,整座蒙府沉浸在一片似乎静谧、实则诡秘的黑暗之中。

    景横波身子已经放松下来,眼角却一直瞟着黑暗,全身的感知,都不由自主被调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四周空气似乎冷了一冷,这种冷的感觉太细微,也太熟悉,以至于她望了宫胤一眼,以为是他在提起真气,导致四周空气变冷。

    宫胤微微垂着眼睫,看不出蓄势的样子,耶律祁似乎有点想起身,看了她一眼还是坐着不动,裴枢也站起来了,端着酒杯,倚靠在道路之侧的一棵花树上。

    这三人不知不觉间都挪动了位置,正成犄角之形,面对她所在方向。

    这种布置令景横波也有些不安,正要想个不为人注意的办法,走过去问个究竟,忽听众人哄然惊呼,随即觉得眼前一亮。

    她一转头,就看见权充舞台,铺满红毯的道路之上,忽然亮起一团星光。

    那光芒十分闪烁,看上去像一团凝聚的星子,忽然落在了舞台上。闪烁不定,变幻无形,不可捉摸。

    似飞舞的星河,忽然断裂一小截,落入人间。似流动的瀑布,卷着无数被打磨圆润的晶石,在视野中起伏闪亮。

    因为四周很黑,所以这不算亮眼的光,都落在众人眼中,那光非灯非火,没有任何照明之物,仿似能自然发光,却又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众人一时啧啧称奇。

    景横波也不禁想起先前,无意中似乎也曾发现一团光,回头却找不着。此时看那光也是,无形无质一般,悠悠地飘过来,好在那一大团光璀璨美丽,让人联想不到鬼火。

    众人都禁不住伸长脖子,有人道:“莫不是许多蜡烛?”

    有人嗤笑,“你看那光一点一点的,蜡烛如何能这样亮起?烛身在何处?”

    有人又猜,“看上去像是夜明珠。”

    “夜明珠哪有这么大一团,再说夜明珠整体光润,也断非这样有的地方暗,有的地方亮。”

    “又或者无数细碎晶石……”

    “问题又来了,晶石如何能悬空?”

    “粘在身上……”

    “可那后头是透明的,我还能看见那团光后面的花树呢!”

    ……

    景横波听见“透明”二字,心中一动,隐约似乎想起什么,一时却又抓不着。

    此时惊呼又起,有人尖叫,“妙绝,快看!”

    景横波再转头时,就看见那团光忽然一变,幽幽绰绰的光线里,竟然出现了一个“百”字。

    惊呼声起,众人都觉不可思议,这团光并不像什么发亮物体拼成,怎么能忽然出现大字?

    灯光一闪,众人眼前也一闪,再看时,出现了“年”字。

    这两下都速度极快,连景横波也没看出,戏法到底是怎么变的。

    她觉得有点像变脸,一抹变一张,靠的是演员长久练就的非凡速度,不过透明的光如何组合成字,还是想不通。

    哗然又是一阵惊呼。

    又出现了一团光。

    毫无预兆,仿佛凭空生成,就出现在刚才那团光旁边。一般如星光闪烁,细碎密集。翻一下,出现“好”字。

    众人领悟,齐声大叫道:“合!”

    伴随话音,果然那边一翻,出现了一个“合”字。

    众人齐声恭贺,“百年好合!”都觉奇妙无比,纷纷鼓掌。

    那两团星光并没有随着这吉祥话儿出现而消失,有一团忽然一展,由圆变长,升腾而起,此时才隐约看见,似乎竟然是人形。

    那人身形修长窈窕,明灭恍惚,远处朦胧楼阁灯光映射,闪闪烁烁间竟妖娆作舞,那舞无声却有光,在黑暗的混沌中游走迷离,忽如漫天星华喷涌,忽成翱翔九天飞凤之姿,忽华光飞展,如孔雀拖曳华丽尾羽;忽星敛光收,凝练成直指长天名剑一柄,顶端熠熠之华,连接星月。

    众人眼底都有光,那些光汇聚、散开、凝合、飞蓬……到最后在所有人眸瞳里,化为无数七彩的光点,忘却那些光的形状,只记得夜空之下,曾降星子雨。

    这些曼妙的姿态之后,这一团银光忽然收缩,转瞬不见,景横波敏感地发现,远处楼阁中一团远光,似乎也灭了。

    而在另一侧,先前后出现的那一团光,继而跃出,和先前修长窈窕彷如女子的光态不同,这一条光带显得雄浑宽壮,所形成的造型也都偏于雄性,如猛虎啸于山岗,如雄狮行于密林,如飞龙于九天之上睥睨下望,如苍鹰在峻刻崖端以双翼托起青天。

    不用说,这是属于雄性的力度和健美的展示,和刚才属于女子的娇柔优美,呼应成趣。

    更重要的是,这不是众人见惯的舞,所有的拟物化形,所有的起落舞姿,都只是虚幻的光,因此更璀璨耀眼,也令人更多想象,众人眸光也似因此星碎,微光荡漾。

    正在沉醉间,忽然灯光渐次亮起,从道路尾端,一直亮向那舞者所在之地,光明渐渐复来,人们竟有失落之感,都直勾勾地盯着那细微光彩闪烁的方向,想要看清楚那到底是怎样的两个人,随即发现,灯光越亮越接近,那两条星光越黯淡,等到最靠近那两条星光的琉璃灯燃起,众人都发出惊呼——那两条星光不见了。

    同样的,众人预想的,会在道路尽头看见两个人的场景,也没有出现。

    人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

    景横波微微笑起来,对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蒙虎道:“你还能找到这样的人,也算你们蒙府交游广阔了。”

    “是我大哥的朋友,”蒙虎笑道,“难得来了兴致,为大家露上一手。这两位在他们本族,也是佼佼者,能让陛下赞一句,算是我蒙府荣幸。不过陛下猜一猜,他们现在在哪里?”

    景横波目光一转,端起杯来,笑盈盈转过一圈,走到了一群少女那一桌,少女们都仰慕地抬头看她,起身致礼。

    景横波走到一个皮肤略有些苍白,脸颊却又有些酡红的高挑少女身边,伸手取下花树上的灯,对她照了照,笑道:“来,灯下看美人。”

    她话音未落,众少女哗然一声。

    灯下那少女微微偏脸,偏过的半边脸颊,在灯光里,忽然微光闪烁,令人辨识不清,仿佛她自己会生光一般。

    她看着景横波,微微笑着一礼,道:“陛下好眼力。”

    景横波又看向对面,对面一桌上,一个年轻男子站起,遥遥举杯,容貌平常,唯一特殊的是,他的脸在灯光下也闪闪发光。

    众人都有惊讶之色,只有宫胤等人神色如常,这种小把戏,还镇不住他们。

    景横波也笑,遥遥举杯,道:“琉璃部神技,名不虚传,今日真是见识了。”

    众人“啊”一声,这才明白。

    琉璃部的琉璃沼泽,对人皮肤有影响,乍一看很正常,换个角度,会出现琉璃样闪烁光彩,让人看不清长相,如果配合一种特有功法练习,能让周身肌骨都半透明化,只要操控好灯光,利用人的视觉误差,很容易实现“隐身”效果。

    只是琉璃部的人向来与世无争,不怎么出本族境内,众人见得少,当下啧啧称奇。

    这段插曲令众人满意,琉璃灯一盏盏亮起来,菜也流水般送上来,喜宴即将开始,前方又有哄闹传来。众人都笑着翘首,纷纷道今晚不知谁有好运,成就良缘?

    景横波一时摸不着头脑,却见身边蒙老夫人,蒙夫人纷纷笑着起身,道:“我等已婚妇人,就不好凑这个热闹了。”又笑着按住也要跟着起身的景横波,道:“陛下可不能走,保不准今晚的喜花良缘,要着落在您身上呢。”

    景横波莫名其妙地坐着,左右看看,四面只剩下未婚少女了。少女们还个个面色酡红,婉转低头。看对面男宾席也是如此,少年们的表情则显得骚动。不仅如此,看裴枢的神情,似乎很有些跃跃欲试。

    随即便见红毯道路尽头,一个丫鬟从新房的方向出来,手中端着个箱子,站在道路尽头脆生生地道:“新娘喜花,以献众美。”

    少女们微笑,抿唇盯着那箱子,眼里熠熠闪光。

    获得喜花,本身也是非常吉祥的事。

    蒙虎走过去,从傧相手中接过另一只箱子,将自己的喜花取下,放入箱中。

    所谓喜花,就是蒙国婚礼风俗中,栓在新娘腰上和新郎胸前的洒金红花,象征喜庆吉祥。

    男傧相高声道:“繁花相送,愿缔良缘。”

    两只箱子分男女宾,从后向前传递,客人各自从箱中摸花,箱子里都是彩缎所制花朵,形状质地和喜花没有太多区别,只是颜色不一样。正红洒金只有一朵。

    各色缎花都被摸了出来,人群中充满欢笑和惋惜的叹息,眼看着箱子一路向前传递,花摸出来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正红色,有人便笑道:“今日群芳国色,说到底也只有一朵,那朵花如果老天有意,就该给那位女主才是。”

    又有人笑道:“若另一朵喜花落入那三位其中之一之手,不知道会怎样。”笑得颇意味深长。

    有人笑,“或许可以见一场龙争虎斗。”

    好武及好事的人们,立时眼底便闪起了光彩,能在蒙国,一次性看见许多传说中的人物聚集并出手,实在是此生难得之眼福。

    到此时,自己是否能拿到喜花已经不重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两边首桌。

    景横波看着众人眼光,好笑地敲了敲桌子,对身边神情有点怏怏的孟破天道:“真是煞费苦心。”

    “那是自然。”孟破天懒懒地道,“为了撮合你和国师,你瞧蒙府上下那个用心。”

    景横波看一眼她神情,见她面上微有怅惘之色,知道小妮子今日见人喜事,触动心肠。其实她自己何尝不触动?哪个青春正好的女子,不期待一场华美富丽的婚礼?只是多少人目光灼灼盯着,实在不好意思露出垂涎三尺的德行来罢了。

    想想孟破天的境遇,她也有点唏嘘,孟破天和裴枢也算生死与共,一路相伴,孟破天更是为了他,背弃了玳瑁江湖和自己家族,原本执掌一帮的堂堂孟六女公子,现在流落江湖,有家不能回,更堵心的是,喜欢的那个人,眼光始终追逐着别人……

    景横波想着那个别人就是自己,忽然一阵心虚,觉得孟破天没有在她酒杯里下毒,实在是厚道得很,越想越生几分愧疚,有心要让她高兴一些,便撇撇嘴道:“其实这种婚礼没意思的很,将来你若成亲,我定给你闹个厉害的。”

    “怎么闹?”孟破天有气无力地模样,眼眸却在听见“成亲”两字时,微微亮了亮。

    “以前我呆的地方啊,结个婚可热闹了。嗯,虽然没这里的礼仪繁琐,规矩复杂,但是好玩。会有长长彩台,嗯,和这个有点像,会有加长的彩车,有专门的司仪,有鲜花有香槟,有投影屏幕播放爱情历程,新娘子不在洞房里傻傻地等,全程陪着新郎一桌桌敬酒。敬酒过程中还会被闹一闹,比如给每个人点烟啦,吊个苹果在空中要求两人不用手碰用嘴吃完啦,跳上桌喝交杯酒啦……”

    孟破天的眼睛渐渐亮起来,以她的性格,对这种可以陪在心爱人身边的,热闹又有趣的婚礼,必然十分向往。

    景横波原本是哄她开心,说了些闹酒和闹洞房的事儿之后,心里忽然微微酸楚起来,瞄一眼宫胤,心想自个和他就算结婚,这洞房一定也是闹不起来的,谁敢给他裤腿里放鸡蛋?谁敢让她用嘴去叼他身上的零食?谁敢要他用腿夹住水瓶要她咬开盖子喝水,来句农夫山泉有点甜?

    分分钟被冻成冰棍,浑身上下十分冷吧?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

    时间回到先前花园灯齐灭的那一刻。

    数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飘过了蒙府的院墙,当先一人肩上似乎扛着重物,身形依旧飘忽如雪花,脚尖在墙上一点,已经过墙数丈。

    今晚蒙府喜事,宾客云集,护卫们自然不能懈怠,分成两班,一班巡逻,一班聚在门房内吃上头赏下来的宴席,虽然不能喝酒,但都是海陆珍馐的好菜,门房内休息的吃得热火朝天,巡逻的惦记那一口热食,巡得神不守舍。

    所以那几道黑影趁黑过墙时,并无护卫发现,但当那队向着花园流口水的护卫过去之后,墙角下,灌木里,屋檐后,都翻出好几条细长的影子,追着先前的黑影而去。

    这才是蒙府真正的守卫力量,是重新联系上的蜂刺,担负着今晚真正的秘密守卫任务,先前那几个趁黑摸过围墙的人影,当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潜入的黑影似乎没发现身后尾随的蜂刺,不急不忙往新房的方向掠去,新房倒是灯火通明,进进出出多是女子。

    那几个黑衣人,在接近新房的前一刻,忽然在新房院子前方一处空着的院落前停下,掠了进去。

    蜂刺互望一眼,也跟了进去,没什么好顾忌的,这里毕竟是蒙府,蒙府本身的护卫不经用,但裴少帅的横戟精兵护卫,就在蒙府的外院一同参加喜宴,随时可以策应。

    那院子空落落的,是蒙府闲着的院落,院子中最显眼的,是一口井。

    当先的黑衣人,直奔那井而去,二话不说,将肩上扛着的人影,往井里一扔。

    这出举动大出追踪的蜂刺意料之外,原以为这些人扛着的是什么要紧物事,至不济也是什么要紧人物,谁知道忽然往井里一扔,总不会是蒙家的哪个仇家,趁蒙府喜事,特地来他家井里扔具死尸给添晦气的吧?

    那几个黑影倒是干脆利落,把人扔下井后,转身就走,竟然没有往内院去,直奔外头围墙,看样子真心打算离开了。

    这一出又出乎蜂刺意料,无奈之下,先派人传递暗号给外院的横戟精兵护卫,自己等人就留下来,看看井里的究竟。

    利落精悍的汉子们掠了过去,这院子里没有人,但打扫得很干净,那井边连青苔都没有,散发着一股幽幽的寒气。

    一个轻功最好的蜂刺,当先到了井边,探头对底下看,掂量着井底情况,审慎的打算看清楚了再下井。

    然后他就看见了黑暗中冉冉升起的乌黑。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被投入井中人的头顶,正想这人怎么会站在井里,莫非这井很浅,随即他发现那乌黑的东西在向上移动,然后他看见了一片白,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冷意。

    这种冷意很难形容,比寒冬腊月赤身被扔出冰湖还要令人寒悚,那样的冷如刀如剑,带着凶煞和死亡的阴冷之气,他连寒噤都没能打出来,就直挺挺倒了下去,倒下去的瞬间,身子一半惨白,一半惨青。

    在最后的视野里,映照着井中冉冉升起的一条白影,白影手中还有一个人,此时他才想明白,先前那上升的乌黑,是一个人从井底升起,不需要任何借助从井底升起。

    他挣扎着,想要提醒自己的同伴,可怕的敌人来了,然而嘴一动,就听见满嘴冰棱相互交击的声音。连血液都已冰凝。

    寒意无边蔓延。

    白影从井底不断升起,远远看上去像忽然冒出了冰泉。

    院子里的蜂刺,横七竖八地躺着,这些精英们,原本不至于如此不济,却因为一时大意,被寒毒瞬间渗入血液,连声音和搏斗都没有,就僵硬地死亡。

    许平然面无表情地从井中跨了出来,抱着昏迷的吉祥,看也没看脚下的尸首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对远处丝竹悠扬的花园,着重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憎恶的神情。

    她很想现在就去那花园,将那群死敌统统踩在脚下,将那对新人艳红满地的喜宴冻成一片惨白。

    她的婚礼,就是在一片惨白中进行,雪山追求无垢洁净,连婚宴,都不用俗气的红色,一个女子一生中最鲜亮最斑斓的日子,她面对的是满眼的白。

    所以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很厌恶白色。阴惨惨空落落,没个寄托处。

    她也厌恶人间喜庆,那些属于他人的,而她永远不能拥有的鲜艳和丰富。

    身后有弟子在恭谨地问:“夫人,是否就在此处……”

    许平然回头看了一眼这院子,虽然院子没人,但是这些人死在这里,很快就会惊动别人,这里并不适合她立即行功。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去新娘洞房。”她道。

    ……

    装着喜花的箱子越来越轻,每个人手上都多了一朵鲜艳的缎花,众人并无失望之色,都带着感兴趣的眼神,看着男女宾首桌,很明显,主家做了个优雅的弊,这花一定会落在女王和她的男人手中,但问题是,三个男人呢!

    也有人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喜花之前一直摸不到,想必之前箱子或者花,已经做了手脚。

    捧箱子的清秀男女小厮,微笑着向首桌走了过去,按照蒙虎事先的嘱咐,手指在箱底轻轻一托,一直藏在箱底下、托在他们手中的喜花,到此刻才进入了箱中。

    不过,首桌的人可不止景横波和宫胤等人,女宾桌上,有一位蒙国王室未嫁公主相陪,男宾桌上,除了宫胤等三人,也有蒙国未娶王公。

    景横波含着笑意托腮看着,她此时也很好奇,蒙虎的手脚到底该怎么做?

    捧着箱子的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各自走在道路一侧,此时灯光忽然复暗,道路上又有喜乐锣鼓之声,众人下意识扭头看去,便见有女子上台,摔角献艺,这也是蒙国喜庆活动中常有的节目,女子搏斗花拳绣腿,却常穿得裸露,很得男人们欢迎,很多人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此时那捧箱男女,注意的人便少了很多,正走到首席旁边树下,花树摇曳,树上琉璃灯也在微微晃动,一些摇曳的彩带在箱子上方拂过,伴此时杂耍吞火迷光,更显得这道路舞台之上,五色耀眼,看得人眼花。

    那两人转眼就走过了花树。

    箱子捧到了景横波面前。

    景横波笑让蒙国公主,那公主却称不敢在她之先,景横波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人家打算看好戏,也就不再推让,手伸进了箱子。

    手一进箱子,她就唇角一翘。

    我勒个去,太明显了吧?

    箱子里不是她想的,只有一朵花,应该还有几朵,但最上头的那朵,似乎有点发粘。

    不用问,这朵就该是喜花,景横波手上经常戴一双薄皮手套,影响一点触觉,如果没猜错的话,她若没戴手套,此时花已经粘在了她手上。

    唯一奇怪的是,那花早就捧了过来,一开始就有胶的话,要么早被人发觉,要么胶早已干了,但她的感觉,这是新淋上去的,很湿润。

    既然有人愿意成人之美,她何必煞风景,景横波从来不是爱和人作对的人,笑吟吟伸手去拿那朵花。

    拿之前她侧了侧眼,看见对面,宫胤也正伸手拿花,他微微低垂着脸,似乎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景横波,似乎已经看见他微扬起的唇角。

    他一定也看破了。

    景横波也有些期待,因为她隐约知道,如果拿了喜花的两人本就是有情人,会有人当场做媒,会有人当场起哄,她很想看看宫胤会是什么反应。

    宫胤身边坐着的是耶律祁,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箱子,一脸“我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把戏懒得理会”的神情。忽然端着酒杯站起身,去找另一桌的七杀天弃喝酒去了。

    他对面坐的是裴枢,裴枢向来是对宫胤没有好感的,一看这神情,便冷哼一声,忽然抬起筷子,冷笑道:“今日我着红袍,最适合洒金红花,不如让我先试试手气如何?”

    说完伸筷便去夹宫胤手腕,出手如风,宫胤不让,那筷子就会狠狠敲他手腕上。

    宫胤哪里会和他多说,在他看来,一朵花能代表什么?顺手将箱子一推,裴枢的筷子落下去,一沉,一提,赫然一朵洒金鲜亮的大红花!

    裴枢唇角一扬,墨玉般的眸子往景横波一转,将筷尖上的花冲她一扬,笑得快意而又狡黠。

    蒙虎发出了一声痛苦且遗憾的叹息。

    琉璃灯滴溜溜转着,垂着的丝带和金铃相撞,听来也是一声惆怅叹息。

    景横波无奈地笑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裴枢就是个不肯息事宁人的。

    此时场面虽略有尴尬,但也很好解决,她另拿一朵便是,景横波的手指刚要避开那明显的喜花,忽然身边孟破天道:“国师让了少帅,女王可愿也让一让我?”

    景横波失笑道:“是了,该让你先的,谁让你坐我后面,来,试试手气。”

    她笑盈盈取出手,对面裴枢脸已经黑了,狠狠瞪着孟破天。

    孟破天哪里理他,挑衅地冲他一笑,伸手进箱子,也是露出了和景横波一般的神秘笑容,又得意地看了裴枢一眼,裴枢的脸顿时又黑一层。

    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孟破天毫不犹豫将手拿出来,手中红光熠熠,洒金喜花!

    蒙虎哈哈一笑,觉得这样也挺好,尤其是看见裴少帅的神情。

    风里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充满了遗憾,只是,淹没在此刻的欢声笑语里,无人听见。

    众人欢声雷动,连连鼓掌,却又忍不住笑,左右看看裴枢和孟破天,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倒也知道点这两人的瓜葛,当下就有人笑道:“真真上天赐的缘分,少帅和孟姑娘男才女貌,又都跟随女王,一路相随,生死之交,还有比这更合适的鸳侣吗?”

    景横波微笑赞许,众人频频点头,孟破天喜笑颜开,盯着对面偏过脸去的裴枢,大声道:“正是!”

    众人一怔,惊讶这少女大胆,随即会心微笑,裴枢啪地一搁筷子,筷尖上的洒金喜花滑进了汤水里也不管,怒道:“胡扯!”

    两人隔着花树和灯火对瞪,都是一双乌黑明丽的眸子,黑暗中的星火烈日里的流光,连神情都有几分相似,众人瞧着,越发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两人其实性情相貌,真真相配,一时倒起哄得更厉害了。

    蒙老夫人当即笑道:“孟姑娘性情明朗,少帅也是直率君子。我们蒙国的喜花之缘,其实十分难得且神准,这是天意,不应有违,老身很期待看见在我蒙府喜宴上,再成就一段佳话。”

    她说得客气含蓄,更多人则直接欢笑道:“是极是极,喜花难得,有情人喜花相配更难得,少帅和孟姑娘万万不可辜负如此天意良缘,否则不祥。”

    “少帅如果乐意,老夫愿意为少帅牵线做媒,成就良缘。”蒙老国公趁热打铁。

    “孟姑娘是我府中贵客,老身也愿意代为操持。”蒙老夫人也微笑表态。

    景横波听见那“违者不祥”的话儿,倒皱了皱眉,心里不知怎的,有点不大舒服。

    抬眼一看对面,众人撺掇越厉害,越积极,裴枢脸色越难看,先还忍住喝酒不理,此刻已经将酒杯重重放下,将要开口。

    她立即狠狠一眼瞪了过去。

    裴枢表情一僵。

    景横波身边,孟破天忽然悠悠叹了口气。

    景横波知道她是看见这一幕了,有点尴尬,转头对她笑道:“破天,你知道裴枢的性子,是头倔驴,牵着不走赶着倒退,大家都劝着,他反而不好意思了。你看是不是……”

    “他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儿,”孟破天冷笑一声,“不过是人不对罢了。”

    景横波咳嗽一声,觉得实在无话可说,孟破天盯着对面裴枢半晌,乌黑的眸子渐渐洇出微润的光,轻轻地道:“方才听你说那种婚礼,我真的是期待自己也能有那么一日啊……”

    琉璃灯光微红闪烁,她眸子也似在闪烁,晶亮,反射着这夜属于他人的繁华和喜庆。

    景横波只觉得嗓子有点干哑,暗恨自己为什么要扯那些,在求而不得内心失落的人面前,关于婚礼的任何描绘,都是一种残忍的刺激。

    “我这辈子是得不到了。”孟破天自顾自地道,“哪怕,哪怕其中一件,试过也好。”

    她神情微有迷茫,似遇见浓雾,走不出人生的低谷,景横波不知怎的,心中也苍苍凉凉的,只觉得每句话都不祥,不忍听,忍不住劝道:“破天,这事急不得,只要有心,他总有回心转意的一日,你不要放弃……”嘴上流利地说着,却觉得这声音也空空的,泛着假,裴枢那执拗到近乎不讲理的性子,哪里那么容易转弯。

    孟破天似乎哧地笑了下,又似乎没有,悠悠道,“但凡你在,但凡你没有拒绝他,他的心,他的希望,便一直在你那里。”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对景横波表示不满,景横波怔了怔,有点难过地道:“我有拒绝过他。”

    “终究是不够的。”孟破天长长叹息。

    景横波想着,便是割袍断义,恶狠狠绝交,当真有用吗?当真能让裴枢转向孟破天吗?如果能,她宁愿因此损失一员名将,可是人的情感,真的就是这样非甲便乙吗?

    但这话和孟破天说不得,立场不同,想法自然不一样。

    “女王看起来似乎很有诚意,想要成全我。”孟破天忽然道,“方才还没谢你让出喜花。”

    “破天。”景横波道,“我只愿彼此情谊如旧,我只愿你能得偿所愿。”

    “那女王就把诚意,表现得更明显些,也好让我,彻底死心吧。”孟破天忽然站了起来。

    景横波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孟破天却已经不理她,她一起身,自然是众人目光焦点,此时众人的欢笑已经不复先前自如,都微微带了点尴尬,因为无论怎样推波助澜,无论怎样劝说贺喜,裴枢都十分不给面子地不理会,其间的拒绝意味如此明显,明显到众人都替孟破天尴尬,恭贺的热潮冷了下来,正不知如何下台,忽然看见孟破天竟然在此时站起,都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孟破天只看着裴枢,她的眼底她的世界从来只这一个人,这个人却总视而不见,向前走,向前走,宁可撞入他人的天地,也不愿为她面前开着的花儿驻足。

    然后她微微笑了。

    这一路追逐,本已耗尽她心力,这段时间她总显得沉默,影子一般心事重重,仿若昔日风采都已被这无望的爱情磨灭,然而此刻,立在琉璃灯下酒席前的女子,微微昂着头,琉璃灯一抹柔光微红,在她精致的下巴上掠过,那一抹翘起的唇角薄如红菱,点缀一涡令人深醉的美妙酒窝。

    而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似闪烁星点水光,伴她整个人,在众人眸中发亮。

    这般的清灵这般的美,令裴枢都怔了怔,忍不住看进她眼睛。

    孟破天直视着他,声音朗朗,笑道:“哎,不肯娶就不肯娶,我就知道,哪怕我千肯万肯,你一定是不肯的。”

    这话她说得清晰,所有人听得清楚,见她脸上毫无尴尬之色,不禁有些惊讶,有些难过,也有些佩服。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当众直承的勇气。

    裴枢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他就是倔驴脾气,逼着他他会发火,真正人家在对面泪光盈盈笑着说这一句,又觉得自己过分,再看一眼众人神情,也有些脸色微红,咳嗽一声讪讪不语。

    孟破天盯着他神情,又加了一句,“这不肯便罢了,扫了我面子,你是不是该补偿我?”

    裴枢此时心中有愧,倒想给孟破天台阶下,但又怕她来什么非分要求,有点警惕地问:“补偿你什么?”

    孟破天笑得似乎毫无城府,“陪我喝杯酒儿。”指了指四周,“当众。”

    裴枢松了一口气,爽快地道:“好。”伸手要拿壶斟酒,孟破天却摇了摇头,“不是这样喝的。”

    裴枢愕然看她,孟破天回头,对景横波轻笑道:“女王,先前你说的交臂交杯酒儿,我想请您做个示范给裴枢瞧瞧。”

    景横波盯着她的眼睛,恍然大悟。

    这女子,今日竟然玩起了心机。

    孟破天要和裴枢喝酒是假,逼她景横波当众证明自己对裴枢无意,从而让裴枢彻底绝望是真。

    景横波想了想,叹了口气,心想这样也好。

    这个时候的交杯酒,也就是合卺酒,只是洞房里的夫妻对酒,方式也不是豪放的夫妻交臂,而是新婚夫妇各自一个酒杯,先饮一半,再换杯共饮,饮完后,将酒杯一正一反掷于床下,取百年好合之意。

    孟破天说的,却是她先前说起的现代交杯酒。

    她笑吟吟站起身来,端起了自己酒杯,笑道:“那酒可不是寻常喝法,还是朕亲自来给少帅做个示范吧?”

    裴枢的眼神亮了起来,大概很是期待景横波亲自和他喝个酒儿。

    倒是耶律祁,一直就在七杀那一桌没过来,他向来万事看得清楚,而且比裴枢肯认。此刻也不过淡淡笑看,流光溢彩的眼眸,时不时瞟向黑暗中的亭台楼阁。

    景横波走到那桌前,迎着裴枢期待的目光,一个转身,站在了宫胤面前。

    宫胤抬起头来看她,目光清若雪山之巅的泉,明晃晃地只映着她。

    景横波给他斟了一杯酒,微笑伸手拉他起来,宫胤眼底似有笑意,却也没有拒绝,起身后便要和她碰杯,景横波微微向后一让,随即微微踮起脚尖,将自己的酒杯,绕过了宫胤的脖子。

    大交杯。

    四面一霎寂静,惊呼吸气声起,片刻之后,哗然笑声,几乎令四面花树簌簌。

    女王豪放,名不虚传!

    蒙虎笑得满面开花——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耶律祁微微侧身,斜对着那桌,和伊柒低声谈笑,似乎没看见这一幕,伊柒捧着额头,很烦恼的模样,长声哀叹道:“来迟一刻呀……”

    耶律祁但笑不语——来迟?他还是来早的那个,又如何?缘分如落雨之云,谁也不知道那一停之后会不会飘走,谁也不知道最终会在谁的头顶,普降甘霖。

    景横波只看着宫胤,她想看看这一刻,他眼底神情,想看看这一刻无言表白,他是否依旧逃避。

    宫胤似乎怔了怔。

    他垂下的长长眼睫,扫在了她手背。

    唇边是酒香和她的体香,她手指细长,指尖滑润柔腻,微微蹭着他下颌和脖颈,有点渗入骨髓的痒。

    因为整个手臂都绕过了他脖子,所以她整个人向前倾,唇也几乎贴着他的颊侧,有淡淡馥郁香气传来,三分魅惑三分神秘,香气裹着那云娇雨柔的女子,当喷薄处蓬勃,当收敛处婉转,起伏曲线都是诗,一次呼吸都可在他心头谱曲。

    四面都是目光,她目光里都是他。

    他心头微微荡漾,这荡漾非关风月,只是感动。

    感动她从来都这样对他——不顾一切的坦然昭告,放下牵绊的执着追逐。

    当她为他做到如此,他又怎能退缩避让。

    在蒙虎紧张而又微微惊讶的目光中,在所有人目光中,他抬起手臂,执起酒杯,学着她,温柔绕过了她的颈项。

    如鸳鸯交颈而眠,彼此将彼此搂紧。

    相视一笑,同时举杯。

    饮尽。

    我与你此刻交颈、交杯、交心、交这红尘一路跌宕,情意万种。

    而唯有你我才知,此一杯亦将这一生,终于坦荡交付。

    这一霎偌大庭院,人人端坐不动,静可闻落针。

    月色清透,琉璃灯红,灯下他和她的剪影薄透秀致,各自都是男色与女容极致之美,臂膀勾连,身体相依,颈项仰成人世间最美好的弧度,似乎听得见酒液倾落琳琅之声。

    众人只觉暖、美、静、喜。不忍将这一刻触破。

    万籁俱寂中,景横波轻轻放下酒杯,她此刻心情朦胧而沉醉,恍惚里真似和他洞房交杯,只是忽然隐隐似有异感,不知不觉便清醒过来。

    她放酒杯,一低头,忽然看见面前的一只碗。

    灯下诸般颜色失真,她又有些恍惚,怔了怔,下意识再看了一眼。

    她的脸色,猛然变了。

    ……

    ------题外话------

    八天不仅没写完结局,就写了一万五,我有罪,我忏悔。

    交代下这八天。

    一号二号,有人联系谈重要合同,细节磋商,初初搞定已耗两日,心想还早,不急。

    三号,处理杂事看阅兵,不急。

    四号五号,家里有客,下大雨,颈椎发作速度很慢,每日两千,开始急。

    六号上班,阅兵安保上报表彰,一堆材料。急。

    七号,因胎动少,吸氧三天,每日两次跑医院,还要写材料,没空写文。大急。

    八号,还在加班搞材料,这一万五,就是七号八号,在写材料和跑医院的间歇,硬挤出来的。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别以为时间很多,必须为突发事件留下时间余量,拖延症是病,得治。

    我一定要痛改前非,下次更新暂定十五号,这一段还在铺垫,亲们还是等彻底打上完结再订阅吧……

    抱头等p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