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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州虽然多有水匪,但都遵守江湖道义,盗亦有道,一来二去,有不少人将其当作可仰仗的靠山。
他们的背后是烟雨坞,以刀兴家。
而段雨落,是越州烟雨坞近五十年来最出色的刀客,自小便熟练掌握烟雨坞的烟雨六濛刀法以及霸剑,获得长刀“清鬼”后,便摒弃剑术,苦心钻研刀术,年仅二十岁时,就将烟雨六濛修炼到了最高的第九重境界,且将自己的烟雨六濛第六刀,也就是收招的那一式,改为了自己自创的刀法“清鬼”,并于二十五岁时被评为天下五大刀仙之一,被段老坞主寄予厚望,只可惜在二十七岁那年,葬剑山庄席卷武林时试图从烟雨湖打开突破口,段雨落抬棺死战,与自己的胞弟并肩战死于故里。老坞主也因此失去了他仅有的两个儿子,就此食寝难安,郁郁度日,最终也在数年前无疾而终。
但幸运的是,他的刀法,以及他的刀,都完好无损地传了下来。
至于那年他为何执起清鬼刀,众说纷纭。
且不论起因究竟是何,只是他执刀后,自己就成为了鬼,当时与唐云影在江湖上齐名。没有人想与他为敌,也同样的,没有人想与他的刀为敌,但有很多人想要见上一见他的刀。
刀法始初缓如秋波,末招凛厉频急如狂风。
秋波流转如美人眼波帘,狂风怒号如沙场断旗咽。本不该联系起来的两种事物,却通过一种刀法,拼凑在了一起。
除了天机阁以外,几乎很少有人会知道,为何一种刀法会神奇乃至诡异到如此地步。
而此刻,洛飞羽持以墨剑悍然相敌。
无视了漫身疮裂的伤痕,狠狠咽下了将要从喉咙中喷出的鲜血,一身黑衣已不复净洁。明明刀锋尚未落下,但其间刀势如波涛,已笼盖住了全身。
在如此诡异的刀法下,连喘息,也是一种奢望。
洛飞羽有些无力,但心中却在疯狂呐喊。
没有剑脉诀,对手用的若不是剑,我就不行了吗?
绝无此事。
洛飞羽双手将墨剑猛地竖起,抵放胸前,剑锋几乎紧贴着自己的鼻尖,清光从剑身上猛地蹿起。
墨剑之至高境界,无相无形无声无剑。
真言式!
天下之言,当归墨。
只持续不过刹那,墨剑的清光又忽然黯淡下去,变为了原本宽拙的大剑,就连那原本剑上极为不明显的锋锐之气,也尽数散去。
洛飞羽再度起剑,在寸步难行的刀风中重重挥出了一剑,却平平无奇,无锋无势。
非攻剑诀。
段秋雨也将刀风凝聚在了一起,皆汇聚于清鬼刀的刀锋之上,先前那绵绵如波的刀风登时褪得一干二净,而是变为了一片将至的凛风,摧枯拉朽如入无人之境。
段雨落所创的烟雨六濛第六刀,刀法清鬼!
“真言式?”台上有人惊呼一声。
非攻剑诀,墨剑真言,在江湖上已经销声匿迹了二十年,如今终得以现世,在不少人心中引起的震撼,丝毫不比洛飞羽先前连续十三招不同剑法迎敌所带来的震撼要少。毕竟,在墨剑传人荆无悔死于围剿后,葬剑山庄为了示威,寻仙客亲手将这两本秘籍毁于众目睽睽之下。
而如今现世,那就说明,这两个招式似乎并没有被人忘记。
“这段秋雨莫不是洛兄的仇人?”顾靖遥看着洛飞羽有些发红的眼眶。
孤舟公子也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洛飞羽这般随性的人如此执着的时候。
像是死死在遵守着某种信念。
在洛飞羽的眼中,自己的墨剑下落得极为缓慢,那唤作清鬼的刀也是慢慢地迎面而来,可以清晰地看见刀锋上边清鬼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二次,为别的女子拼命的时候。
第一次,是面对学得凄邪剑术的暮淮王。为了暮淮剑的气节,也为了揽梅台乃至整个金陵城所有人的安危,他极力阻止了她。
而这一次,是为了柳碧燃那莫名的条件。
两次,都不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
自己喜欢的女子,是谁?
当时秦淮,苏楠笙倾诉衷心,一颦一笑皆为一个不归人。
任韶华与柳一离定下婚约,后公子孤舟苦渡湖上,执竿七年,只为今朝覆水而来。
顾靖遥喜欢带他走出寒山寺的蓝楚濋,哪怕蓝楚濋恶语伤害过了他,他也心甘情愿做她的舔狗。
这些都是自己涉入江湖时,所见证的喜欢。
他也似乎从此间读懂了喜欢的含义。
洛飞羽深知,如果没有遇见她,自己或许就不会懂得诺言的分量。
单凭一曲《巾帼梦》,她就记了好多年。
为了遵守与挚友在孩提时许下的誓言,哪怕挚友将要踏入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哪怕在挚友面前的是数之不尽的骂名时,她也要极力将挚友拉回来,哪怕剑器楼十三代的名声毁于一旦。
所幸,起初他并没有把当初答应师父的事当做一回事,否则就不会因为贪酒而入金陵,更不会在金陵城外遇到那个女子,一匹白马,一袭红衣背伞而来。
她教会了自己,诺言即是信念。
既然是信念,也应当披荆斩棘,哪怕万死也犹然不悔。
不,我不会死的!
我还要去长安城。
洛飞羽忽然怒喝一声,加重了力道。
却在恍惚中窥见一道凄凉而古老的背影站在漫漫的黄沙之上,身披长袍面向夕阳,起剑敛余晖,以剑送落日。漫天风沙随剑而止,玉门之外的苍凉在这一瞬迎春而来,绽开了一片桃源,但维持不过瞬息,桃花衰败而落。
世间万物,皆在此剑中安息清涤。
洛飞羽心中不由升起了疑问。
这是何剑?此剑何名?
洛飞羽在不知不觉中微微转换了剑势,剑气轻涌。他感到世间一切都安静了,只觉得眼前不再是那迎面而来的宛若鬼啸的刀锋,不再是只论生死的杀器。
而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菜刀。
晨间于石上磨,昏时翻开甜酸苦辣,化作锅中佳肴。
仿佛一切鬼魅魍魉,一切毕显的杀意,都在这一刻被涤净。
“这是?”段秋雨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就连高台上年纪轻轻就上任坞主之位的段断城,向来镇定的林淮漫,脸色也都不再平静。
如此古剑,竟然真的能,重现于世?
唐葬天的脸色却有些痴了。
“这是父亲在喝醉时与自己讲述的剑法……”
“也是那个残本里的剑法,正是那个人生前最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