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如何雪月交光夜02

藤萍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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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郁月旦今夜依然独自在房里,左边伴着一盆仙草,右边伴着一具女尸。

    他却似坐得很闲适舒服,一身清雅雪白的绸袍夹袄,只看左边的话正衬托出他温和柔弱纤细如云的气质,就像个明珠玉晕般的孩子。

    “宫主、宫主,我等围歼李陵宴一伙为圣香所阻,他胁持了碧护法,强迫我们撤回。”第一批撤回的“十二云”先行禀报宛郁月旦。“现在碧护法还在他手里,宫主,我等可要整阵救出碧护法,不知他是何居心!”

    宛郁月旦眼眸一张,“圣香?”

    “正是,他不惜受碧护法一剑怀月使一刀,强令我等撤退,胁持碧护法。”

    宛郁月旦眼角的褶皱微微敛了起来,这一下让他眼角微微有些犀利狭长,“是吗……请闻人叔叔过来,说过会有伤者到。”

    “是。”来禀报的清云虽然觉得奇怪,但宛郁月旦说的便是宫主令,他领命退下。

    不肖片刻,碧涟漪回到碧落宫在板渚的暂住之地,他双手抱着一个人。

    圣香满身浴血,身上两道重创即使经碧涟漪点穴,依然止不住血往外流。只是稍微一站,宛郁月旦面前的地上便溅上点点血花。

    圣香却还很清醒,见到宛郁月旦勾起嘴角笑,“阿宛……好久不见……还是……老样子……”他挣扎着从碧涟漪怀里站起来,踉跄了两步走到宛郁月旦面前,毫不客气的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那血便随着他的衣袖动作染得到处都是。

    宛郁月旦虽是看不清楚圣香的惨状,却看到满眼血红,那颜色让他浑身起了一阵颤,“圣香?”

    “阿宛,我想问你,你能不能不杀李陵宴……”圣香坐在宛郁月旦对面,那呼吸几乎可以直扑到宛郁月旦脸颊上,热得难以想象。

    “不能。”宛郁月旦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现在不杀,以后便杀不了。”他说的话很决裂,但语气却很温柔,甚至很和煦。

    “李陵宴在好多人……好多好多人身上下了‘执手偕老’,你要杀了他,会有很多很多人陪他一起死……”圣香说。

    “包括刘婈?”宛郁月旦含笑。

    圣香睁大眼睛,“李陵宴只能输,不能杀……”

    “他害死我爹火烧我洛上宫殿,为什么不能杀?”宛郁月旦温言问,“他已经害死了好多好多人,他继续活着会有更多人死。”他微微动了下眼眸,“既然他下了‘执手偕老’,杀了李陵宴能歼灭祭血会一党,比起劳师动众逼他认败降服,也许伤亡的人会更少。”

    “他带着毒母,凡沾上都会中毒,这一路不论好歹妇孺,已不知多少人在他‘执手偕老’之下……”圣香喘息喘得厉害,“阿宛你怎么忍心杀一人而秧及无辜……何况李陵宴手下万人军不见踪影,碧落宫要是先与祭血会两败俱伤,只怕……”

    听到“两败俱伤”宛郁月旦眉头一震,倏地眼睛一张,“他的兵力已经入洛?”

    “我不知道……但是你要知道李陵宴从来不是身先士卒……甘当先锋的人……他既然在板渚喝酒,那么他手下的人又在哪里……阿宛你又不是白痴你为什么要问我……”圣香的喘息越喘越急促,“板渚是你的地盘,只怕你自负是地头蛇,才看不清楚……”

    宛郁月旦拍案而起,沉声喝令碧涟漪回洛水旧地探查情况,圣香跟着他扶椅背站起,“要是查明他的兵力正在集结反抄,阿宛你……”

    “我必杀李陵宴!”宛郁月旦打断圣香的话,蓦地回首,“若是他重兵在后,我此时不杀,难道留等他包抄合围大局在握才杀?要是查明了真有伏兵,若不能杀李陵宴以除伏兵之首,难道你要碧落宫就此称臣等死不成?”他素来温和纤弱,此时扬眉一喝,却有凌厉茹血之威!

    “我逼你今夜住手,便是绝不容你杀李陵宴……”圣香与他直眸相对,那一股剧烈的喘息就像一只濒死挣扎的兽,“你一旦杀了李陵宴,那北汉军立刻无人能控,一则碧落宫元气大伤,无能抵挡万人乱军;二则即使它在李陵宴死后能不与你碧落宫为难,这万人兵绝对成为洛阳流民,此后占山为王或是流为盗贼,此地永无安宁……”

    “绝不容我杀——”宛郁月旦温柔纤细的眉眼掠过一丝冷冷的流光,“你是为了刘婈、为了玉崔嵬、还是真为了洛阳此地、为了我碧落宫?”

    圣香猛地一掌拍在他刚才坐的椅背上,“咯啦”一声那椅背被他一掌震出裂缝,“你坚持要杀李陵宴,究竟是为了与他一分胜负独霸江湖,还是为了你爹、为了碧落宫?”

    昔日好友拍案相对,碧落宫众从未见宛郁月旦怒动神色,更未见他如此脸色苍白,闻声闻人暖奔了过来,和众人一样呆若木鸡的看着怒目相向的两人。

    “为了大玉我绝不会不敢说——”圣香身上创口的鲜血仍在流着,他站的地方浸湿了鲜血,闻人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只见他依然双眼大睁瞪着宛郁月旦,“救大玉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他死不瞑目,不许你杀李陵宴是另一回事,你不要搅在一起……胡说八道……”

    宛郁月旦笑了,“胡说八道?”

    “阿宛……”圣香的语调暗哑中终于带了丝凄凉,“杀了李陵宴等于杀人盈百,此后无论是碧落宫遭劫还是洛阳遭劫,无论你究竟是胜是负,即使你就此独霸江湖,却是一定要后悔的!”

    宛郁月旦手掌一握一拳砸在桌上猛地砰然一声。

    “要无坚不摧战无不胜,必先杀己、再杀人……阿宛啊阿宛,这是小宴二十多年来的真心话!你知道吗?你宁愿舍弃无辜人命舍弃家乡安危以求这一战得胜,可是——难道你非要走到小宴那一步才知道什么是‘不能回头’吗?”圣香说到最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血色微黑,竟是郁结多时的心血。

    宛郁月旦脸色苍白得近乎发紫,“哗啦”一声他猛地一抽衣袖,覆在桌上的衣袖一抽扫起了茶杯书本绑啷跌了满地。碧落宫众从不知道宛郁月旦的情绪也能起伏得如此剧烈,只听他一字一字的说:“我要是非杀李陵宴不可呢?”

    圣香眼睛微闭,似在留一口底气,闻言蓦地睁开,“如果你非杀李陵宴不可,我当然拦你不住……”他抓住椅背撑住自己的身子,“我再问一次:你能不能不杀李陵宴……与我配合,顾全大局……先败他一仗?”

    宛郁月旦目不转睛的看着圣香,好像他真能看到一般,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的说:“那是你的大局,不是我的。”

    圣香已经近乎喘不过气来,左手握着胸口的衣襟握得死紧,“难道你除了此时杀他,就没有自信以后再杀他……”

    “圣香啊圣香,你还不明白……李陵宴伤我碧落宫五十六人,累我爹身死,碧落宫数经大劫再作强势,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宛郁月旦一字一字慢慢的道,“否则碧落宫盯梢屈指良数月之久,为何不能聚众杀之?不是我不要,而是我不能!”他胸口起伏,“在汴京城外我无能救你……碧落宫此时声势显赫却如危如累卵,如不能称霸江湖便是露出马脚,被人看破,横死此地!”

    此言一出,碧落宫上下纷纷变色,宛郁月旦镇静如恒似事事在意料之中,却不知宫中实力实已不足支撑偌大名声。只听宛郁月旦蓦地说了下去,“此时若能杀李陵宴,碧落宫扬名立威,单凭此时称霸江湖之声势,便足以让碧落一脉得安宁数十年……”他握拳握得指节咯咯作响,“此时若不能借势一战得胜,我凭什么保满宫老弱妇孺太清遗物?碧落宫武学宝藏江湖驰名,怀璧其罪,我若不能在这里称霸江湖,日后再无机会!更不必说你先败李陵宴,李陵宴若是败于你手,我杀他何用?”

    “你就不怕与李陵宴两败俱伤,到时他伏兵突出,碧落一脉死伤殆尽?”圣香咳嗽了几声,缓缓的说。

    “单凭此时实力,我、绝、对、能、杀、李、陵、宴!”宛郁月旦一字一字的道,“唐天书已残,碧落宫再杀李陵宴不过一个时辰的事,绝无可能两败俱伤。”他深吸一口气字字句句说得清晰,“只要李陵宴一死,碧落宫便算赢了。此后纵有伏兵,碧落宫难道不能避走天涯?”

    圣香的眸色变得深沉苍茫,“为碧落宫一战立威,你非杀李陵宴不可,此时不杀,再无机会威震江湖……”他缓缓重复了一遍宛郁月旦的大局,“可是你即使杀了李陵宴你也没有赢,碧落宫避走天涯当然可以,你如此做只是逃了,而不是赢了……阿宛……你有你的大局,我不能逼你信我的……但是我呢……我……非赢不可……绝不能输……”他呆呆的看着宛郁月旦,“你可以逃,我不能逃,你可以假赢,我不能……”

    宛郁月旦胸口的起伏没有趋缓只是更加剧烈,只听圣香缓缓的说,“你有你的大局……我不能逼你信我……今晚见你,是我的错……对不起……”他肋下背后的伤口已经渐渐止血,但他用力握紧的是胸口的衣裳,推开一直撑着的椅背,他转过身去,那椅子“碰”的一声倒地。宛郁月旦浑身一震,闻人暖从头到尾都僵硬犹如木石,众人都看见重伤如此的圣香笔直的走了出去,他居然没有昏倒、也没有踉跄,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那月下的背影触目惊心的并非他走得端正孤单,却是那一身的血、一身的血……

    杀李陵宴,求威震江湖独霸天下,留碧落宫之余地。

    不杀李陵宴,求朋友不死、冤屈得白、留无辜人命、保洛阳安泰、甚至江山太平。

    李陵宴必杀之而不必败之。

    李陵宴只能败之不能杀之。

    碧落宫有碧落宫的大局,但看着圣香离开的背影,大家均感恻然:宛郁月旦不能帮他先败李陵宴,他要如何不杀李陵宴,而能救他想救的刘婈、玉崔嵬、能理叛军、能解“执手偕老”、能消洛阳之乱?

    流血并不能解决什么,哭也不能,死也不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