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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宴上船北行的第二天。
圣香和容隐的船雇佣了船把子,船行得快了许多,但依然不见李陵宴的行踪。到日上三竿,圣香突然看见湘江边什么东西,大喊:“容容停船!”
容隐皱眉命令停船,不知圣香又发现了什么古怪东西。玉崔嵬肩伤内伤都未痊愈,懒懒的倚在窗口,看着圣香从快船上一跃而起,拦住了岸边一个人。
一个女人。
姑射讶然看着这位少爷拦住了一个红衣少女,那女子身形婀娜,肤色黝黑,模样朴素。
“潘——玉——儿——”圣香大喊大叫,拦住了红衣少女,“你怎么在这里?”
那少女的确是在大明山引诱圣香满山乱逛,害他被柳戒翠袭击的潘玉儿。眼见突然间路上多了一个圣香,她和常人一样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圣香?”
“是啊是啊,”圣香连连点头,“你不在大明山给人看病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潘玉儿怔怔的看他,脑子还没转过来,“我正要回大明山。”
“回去?你和小宴在一起吗?”圣香笑眯眯的问,“怎么在周家庄没有看见你?”
“周家庄……”潘玉儿说,“啊,那时我帮李公子雇船去了,不在那里。”
“怎么没有和小宴一起?就要回家了?”圣香继续笑眯眯的问。
潘玉儿静了静,“李公子今后要做的事,我帮不了他。”她低了低头,突然回头指了指前方,“他们在前面的渡口下了船,改骑马翻山。”
圣香没有兴奋她大方的指点了方向,反而拍了拍她的肩问:“怎么了?和小宴吵架了?”他记得这个姑娘对李陵宴极有好感,这么突然回家,肯定是出事了。
“没有。”潘玉儿微微一笑,“他们翻过那座山,”她又指了指北方,“说要去洞庭湖。”
圣香按了下她的头,“多谢你了,小玉。”他突然很认真的说,“小宴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我从来都不讨厌他。”
潘玉儿又是微微一笑,“圣香公子是个好人,我——谢谢你了。”她没说什么,道了别往南行,和李陵宴走相反的方向。
圣香回到船上,看着潘玉儿的背影,喃喃的道:“小宴肯定伤了女人的心。”
玉崔嵬含情斜睇圣香的脸,“男人有时候和女人的想象,是完全不一样的。”
圣香的船北上,潘玉儿南行。
李陵宴在所有人身上下了“执手偕老”,潘玉儿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她……她决定回家。
她并不怨恨李陵宴,能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死,就算不知他身在何处、经历如何,也是一件……浪漫的事。
她是属于大明山的女人。
并不属于李陵宴。
得到李陵宴下船翻山的消息,圣香几人跟着下船登山,而圣香一行轻功都很高妙,在傍晚时分,已经找到了李陵宴歇脚的住所——山里打猎人暂住的一间木屋。
木屋里烛火通明,以屋外的马匹判断,和李陵宴同行的人有八人,四男六女。男子四人都是姜臣明的旧部,女子是刘婈、冷琢玉、怀月、杏杏、李夫人、苏青娥。
树影烛光之间,容隐突然看见有只野兔子跳着跳着,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跳到木屋窗户下,猛地木屋窗户里“夺”的一支竹筷射出,那只兔子的后腿钉在草地上,随后有人问:“什么人在外面?”
“咿呀”一声门开,开门的是杏杏。看了一眼地上的兔子,她怔了怔,回头说:“一只兔子。”
兔子在地上痛得吱吱直叫,木屋里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大步走出来,一把拎起那只兔子,回头大笑,“李公子,我正愁没有肉吃,这东西虽然肉少,却还是块肉。”他就要把那只兔子剥皮烤了。
“放下。”李陵宴发话了。
他一发话,将军模样的人顿时一怔,他可不敢得罪这位煞星,惭惭的把兔子放在地上,不知李陵宴想要用什么新鲜花样弄死这只畜生。
李陵宴走了过来抱起那只兔子,撕了片汗巾蘸了伤药把兔子的伤口包扎了起来,把它放了出去。
身后上至刘婈下至姜臣明最小的一名汉军指挥都面面相觑,那模样比见到李陵宴把这只兔子撕成碎片吃下去还来得骇然。杏杏看着他们的模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怀月绾着满头蓬松的长发,悠悠的说:“你现在积德,早已经来不及了。”
李陵宴看着那小兔子一瘸一拐的跳进草丛,突有所觉蓦然回首——他看见刘婈正被一双手从另一个窗口抱了出去,她显然在骤不及防的时候被点了穴道。苏青娥本也自诧异李陵宴居然会救兔子,随他蓦然回首眼见刘婈被抓,大喝一声一掌“荷叶生时春生恨”劈了出去。
在外面点了刘婈穴道的是圣香,把她从窗口掳走的是容隐。本来以容隐的身份脾气自然不愿做这种宛如采花大盗的事,但机缘巧合上天赐了一只兔子出来,此时如果不动手,再无轻易自李陵宴身边抓人的机会了。于是圣香容隐当机立断抄后抢人,刘婈被抓在手,苏青娥一掌劈了过来,屋里几人纷纷拦截,圣香对屋里的许多人做了个鬼脸,“啪”的扇开一挡,“哇,那里有兔子群抢萝卜打架,有好多好多受伤的小兔子……”说着他随着容隐的身法,堪堪消失于林木之中。
苏青娥老眼通红,她服侍十八年的公主怎能就此被人掳走?一声厉啸起身要追,李陵宴断喝道:“站住!”
“我家公主……”
“不过半个时辰,她会回来。”李陵宴清晰好看的看着圣香容隐离开的方向,“你给我坐下,慢慢的等。”
苏青娥不敢违抗这位魔头,饶是满心忧急,也不敢踏出木屋一步。
屋外的树林静悄悄,月越升越高,月色犹如晕华,撒满了这山头每户人家,景色不似人意,却是十分宁静淡泊,疏远潇洒。
圣香容隐带着点了穴道的刘婈奔出三里地,回到自己的地方。玉崔嵬又洗了个澡,他也不怕冷,一身宽袖大袍的睡袍在篝火旁烤一只鱼,椒盐的香气与鱼香四溢。圣香先啊了一声“我饿了。”容隐放下刘婈,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这位南汉公主面貌清贵端庄,并不难看,“你可认得他?”他指玉崔嵬。
刘婈惊魂未定,虽是不能行走不能出声,她却能点头。
“是他从你手里放走了二十九人质?”容隐再问。
刘婈犹豫了一下,她不是不知自从玉崔嵬救人之后,被救的诸派元老心生怨恨,反而要杀玉崔嵬。她若指认真是玉崔嵬救人,那就等于宣告各派元老心胸狭窄沽名钓誉,使玉崔嵬逃脱十一门派追杀之祸。她深恨玉崔嵬,巴不得他被乱刀砍死,当然不愿一口承认。
“是,还是不是?”容隐森然问。
刘婈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摇了摇头。
圣香“扑”的一口水喷了出来,玉崔嵬却仰天大笑,仿佛这样的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姑射也摇了摇头,这小姑娘心机深沉狡诈,并非善良之辈。
容隐脸色一点不变,依然森然道,“刘姑娘,你当很清楚,无论鬼面人妖是死是活,十三门派二十九元老绝对不会放过你。李陵宴倒行逆施下场如何你心里清楚,他可会当真保你一辈子?一旦李陵宴事败,你可曾想过你要如何自保?”
刘婈脸色微变,闭嘴不答。
“除了刘姑娘你,鬼面人妖并非没有第二个人证。”容隐冷冷的道,“虽然武当金丹已死,少林一重禅师仍在,只不过老和尚圆滑,不愿得罪昔日老友。你若出言作证,老和尚为显大公无私,必要附和,只要你出言作证,江湖形势便是不同。”
“我为何要救鬼面人妖?”刘婈牵起一丝丝冷笑,“无论我是救他还是害他,总之我都要死,难道诸葛智还能饶了我?”
“谁敢饶不了你?”容隐这一言气势千钧压到了刘婈头顶,“你作证之后,向朝廷投诚,臣服大宋,皇上要稳南汉故地收服人心,谁敢饶不了你?”
刘婈全身一震,臣服大宋?她从未想过臣服大宋,凭什么……突然她仰天大笑,“一重老和尚如此威信,你为何不敢去找他,要来逼我?说到底你终是不敢与少林为敌!李陵宴——嘿嘿——”她陡然大叫一声,“陵宴决计不会抛下我,因为——因为我有了他的孩子!”说到此处,刘婈满脸傲然,满脸凄恻。
此言一出,容隐与姑射面面相觑,都是诧异。姑射微微一震,她觉得很可怜,一个女人到了要用孩子来依靠一个男人的时候,除了“穷途末路”,还能说什么呢?
“如果有一天小宴死了,你要怎么办呢?”圣香没有笑她,凝视着她,“你和孩子要怎么办呢?”
她望着圣香的眼睛,这双眼睛她爱到想要狠狠将它戳碎让它掉泪,可是她只能或虚伪或狠毒的瞪着它,瞪到自己想大哭一场。“他死了我就跟着他去死。”她这么答,清贵秀雅的面具剥落无遗,语气恶毒无比。
“爱小宴不是这样爱的……”圣香为她叹了口气。
“谁会爱那个魔鬼?”刘婈几乎立刻尖叫了起来,“我爱他?哈哈哈哈……我爱他?哈哈哈哈……”
圣香看着她疯狂的样子,瞪大眼睛和姑射面面相觑,末了他没面子的碎碎念,“女人啊女人……”姑射也叹了口气,她虽然也是女人,但真不知道这位公主到底在想些什么?
玉崔嵬一直含笑看戏,此时见圣香少爷难得糊涂的模样,口齿一动本想说点什么,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圣香啊……做无情人,心眼只需一个,死也是那一个,横竖不被人动了心去。
正当人人摇头的时候,刘婈突然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突然之间她的手指、额头、嘴唇、肩头许多地方开始剧痛,而后全身颤抖,经脉痉挛。她本被点了穴道,却突然倒在地上抽搐,很快七窍都隐约有血丝渗出。
圣香大吃一惊,刹那间想到月光下刘婈身上那些淡淡蓝光,“中毒?”
玉崔嵬见多识广,“执手偕老?天下第一奇毒,这是执手偕老!”他一跃而起一掌拍开刘婈受制的穴道,“李陵宴在呼唤你,快回去,否则筋脉寸断,七窍流血而死!快走!”
刘婈发出了一声极端凄厉的惨呼,转身往来路狂奔而去。圣香容隐都不拦她,只是相顾骇然:李陵宴居然在一个孕妇身上下这样的剧毒,惘顾刘婈的死活,也不管自己孩子的安危,绝不让她落入别人手中!玉崔嵬的事与李陵宴全不相干,他只是不顾他人死活,而强迫圣香与他一战而已。
何其任性……
那个人何其任性……
“我的天,”圣香看着刘婈狂奔而去,“‘执手偕老’?我即使杀了小宴,刘婈也不能活;我若不杀小宴,即使刘婈在我手里,他也会把她毒死。”
容隐眉头紧蹙,只是嘿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说话。姑射知他心里不快,李陵宴狡黠多智,容隐无法断然胜之,对于惯于优势的容隐而言,是巨大的压力。她沉默无言,静静的站在他身边,不说任何话。
“容容。”圣香突然说:“有件事我知道你一直在盘算,如今小宴已经不计后果放开手脚,我们如果再不真的动手,只怕——会输——”他睁大眼睛看着月下山林,刘婈去后寂静的林道,眼眸空旷浩淼,有一股决意的清定。“要是输了,会死的人不止大玉,绝不止成百上千……你……你……”他顿了一顿,“啪”的一声一件东西从衣袖跌入他手心,他举了起来,“你去吧。”
容隐凝视着他手里那小小的东西,那东西十分眼熟,虎形刻字——虎符!调兵遣将的虎符!嘿了一声之后,他缓缓的、语气居然很愉快的森然问:“这是哪里来的?”
圣香回头淡淡一笑,“我爹的。”
容隐微微一震,赵普历任节度使,随先皇征战天下,有虎符在手并不奇怪。圣香居然敢盗窃虎符,难道不怕牵连赵普犯上看管不严失职之罪么?
“仿冒我爹的。”圣香慢慢补充了一句。
容隐盯着他,圣香让他盯,突然容隐一声大笑,“好!为你‘仿冒’二字,京西禁军一百六十五指挥,我就不信遣不出一万人马围剿——板渚!”他掷地有声说出“板渚”二字,猛然负袖转身,圣香将仿冒虎符一掷,容隐青袍白发俱飘,接符立行,扬长而去。
姑射似乎是怔住了。圣香跺了跺脚,“你还不追?”他交出假符之后脸色苍白,“容容要是回不来,我绝不原谅你!”
姑射蓦然也盯了他一眼,“圣香圣香,你要是赢不了李陵宴,为今日之事,我饶不了你!”她纵身急追,刹那消失在夜空之中。
玉崔嵬诧异的看着他们几人的言行。圣香这一次有解释,他一字一字的说、看着容隐姑射的背影一字一字的说:“容容曾经是大宋枢密院枢密使,他知道洛阳那里哪里有兵——我朝遣兵认符不认将,我伪造虎符——要容容借兵万人——与李陵宴对峙——”
伪造虎符遣兵,无论容隐是如何熟悉这其中的过程,甚至如何熟悉其中的官员,这绝对都是杀头犯上的大罪!玉崔嵬变了变色,“你——”
“牵制不住李陵宴万人大军一切皆是空谈,”圣香慢慢的说,“他为控制一切,连‘执手偕老’都用,对我的期待、对阿宛的期待可想而知。刘婈既然夺不走,那就必须让他自己给我,而要他自己给我……我……非赢不可。”他突然把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那眸底的空旷越发空旷,寂寞的色泽更重,“小宴为了这次赌约,他把什么都押上了,他会害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我……非赢不可、绝不能输!”
玉崔嵬没有回答,容隐此去如不能真借兵万人,那就是死;圣香若不能胜李陵宴,那就是一败涂地。
谁都赌上自己,战斗着一个绝不能输的理由。
而他,难道没有么?
刘婈披头散发,跌跌撞撞狂奔三里地回到李陵宴暂住的木屋,苏青娥已是等得心焦,见她形状狼狈,忍不住变色出声。李陵宴却视而不见,“苏老,给她换身衣服,我们半夜上路。”
苏青娥敢怒不敢言,刘婈匍匐于地,自嘴角眼角几处渗出的血丝看起来悚目惊心,抬起头来她伸手向李陵宴,“宴……宴……你不能如此……对我……我有的是……你的……孩……子……”
李陵宴眉眼不惊的看着她,过了会儿展颜一笑,“你说的话,你说我是信好,还是不信好?”
刘婈“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我说……真的……宴,我不敢……不敢骗你……”
“是么?”李陵宴说话的语调有点天真,“我知道了。苏老,给她换身衣服,我们半夜上路。”
刘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在她眼里此时李陵宴无异于一头怪物,“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她十指在地上抠出了十道血痕,往李陵宴那边爬,“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他——他真的是你的孩子——”
“公主。”杏杏用脚把她的手拨开,绣花鞋在刘婈的手背上踩出一个鞋印,“赖在地上像一条狗,快去换身衣服,会主喜欢干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