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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时,赵启世到岭南,任职于宪司。随即,赵启谟护送嫂子及年幼侄子至广州,与兄长相聚。抵达广州隔日,赵启谟与兄长及其两位手下官员,到熙乐楼饮酒。原本只是去饮酒,不想遇到酒楼请来众妓卖酒的盛景。
赵启世是位品行端正的官员,来喝酒便是喝酒,喝完酒,就领着弟弟及两位手下离开,一点也不耽误。虽然连位倒酒的美姬也不曾邀请,但瓜田李下,不想有宪司狎妓的不实传闻。赵启世是新官上任,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也就在这热热闹闹的熙乐楼,赵启谟遇到李果。
离开闽地回京,至现在时间已有三年多,赵启谟差不多要忘记这位昔日玩伴,不想他竟出现在眼前。
相见时,有诧异,有喜悦,却也就那样,仿佛生活中遇到的任何一件惊喜之事。
在京城,赵启谟的生活丰富多彩,天天像过节,还没有赵爹的管制——赵爹调回京不久,又遣派去他地当官。因为要读书,赵启谟留在京城。那么多外地生,削尖头都想要来京城就读,赵启谟这种京城老户口,自然也是留在京城,这里教学资源最为优良。
三年前,当赵启谟再次住回高官贵族们聚集的坊区,昔日的小伙伴们欢声雀跃,单是洗尘宴,赵启谟就吃了数遭。
在闽地三载的时光,是人生里一个已褪色的过往,赵启谟觉得它泛黄了,把它像片枯叶般,夹到书卷里,搁置在书架蒙尘,不再去翻阅。
然而也并非全然遗忘,在认出李果那瞬,往昔的记忆一涌而来,终究对赵启谟而言,李果是位很特别的旧友。
这人和他打过架,也救过他的命;而他也曾为他烦恼过,也曾教他读书识字。
想来还是有缘,三年后,竟又在岭南相逢。
离开熙乐楼,赵启谟心中没有多余念头,李果已成为珠铺的伙计,从衣着看,日子大抵过得不差,再不是以往那位需要人伸援手的果贼儿,令人欣慰。
如果路过城西珍珠铺,就去看看他,如果没有路过,便也就作罢。
他和李果之间的交集,在离开闽地时便已斩断。这番来广州,不过暂居,过些日子仍要回京。
将李果置于脑后,赵启谟在城东又度过两日。赵启世有意将弟弟带在身边,让他接触官员们的生活,为以后进入仕途做准备。
兄弟两人年纪相差得大,打小没怎么玩在一起,对于这位兄长,赵启谟十分敬重。有时听着兄长训话手下,不免联想到赵爹的模样,都说长兄如父,诚不我欺。
前些时候,因为京城一位友人惹事,牵连众多,赵启谟虽然没涉及,却也被管束。也难怪,赵启谟外祖母将他遣送出京,要他去兄长身边暂居。
犹如当年抵达闽地,前往岭南,赵启谟起先的心情也是不悦。这趟岭南之行,像是一个惩罚。
不同于幼年的抵制,抵达广州,赵启谟逐渐被此地的风土人情吸引。
京城虽然繁华,但不如此地多彩多姿,商贾如云,海帆遮云天。
一早,巡检使之子胡瑾到赵启谟入住的官舍拜访,他虽然是武官子,但就住在隔壁,对赵启谟似乎有很大的兴趣。赵启谟起先以为他是来奉承的当地子弟,对他颇不以为然,一番交谈后,发现此人虽无文才,但博闻多识。
这日,胡瑾和赵启谟说起广州的番坊、番学,绘声绘色,赵启谟早有耳闻,早有些心动,想去瞧瞧。
胡瑾比赵启谟还大两岁,一身蓝袍,长得黑瘦。他不是本地人,对广州却十分熟悉,令赵启谟不禁想到当年在刺桐遇到的刘通判。
觉得这人有趣,便也就带上两位随从,跟着胡瑾前往城西。
番坊、番学都在城西,广州最热闹的商肆也位于城西。
“旧朝城墙用的是板筑的土城墙,风吹雨打,又逢战事,城墙大多倒塌。后来,才改用砖筑,修得这般高耸、规整。”
站在城东大门下,胡瑾介绍起过往历史。
“城东原是由旧城扩建,所以府署仓库都在里边。城东住的多是官人,城西是商肆,住的多是商人。”
听着胡瑾的讲解,赵启谟跟随胡瑾走出城东。
从城东走至城西,一路盛景入目,商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各国商人云集。却不想胡瑾不走大街,带着赵启谟进入巷区,穿越小巷,眼前豁然开朗。胡瑾指着眼前一条延伸至海口的水渠说:“这便是城西的澳口,海船停泊于海港,遇到风暴往往折帆沉船,而后才挖上这条水渠,四方往来船只便都停泊在澳中。”
赵启谟看着澳中密麻的帆船及两岸高低不齐的建筑,他想这里杂居着五湖四海的人,对走海路的人而言,这里可能是抵达广州的第一个场所。
参观过澳口,赵启谟随着胡瑾穿越一条窄巷,赵启谟留意到巷名叫:三元后巷。
这日,胡瑾带着赵启谟去城西商肆,去番坊,去番学,归程时,又经过朝天街。
赵启谟知道这里是城西最繁华的地带,想起李果说他在城西的一家珍珠铺当伙计,便问胡瑾是否知道沧海珠珍珠铺。
“怎会不知道,那是城西最大的珠铺,就在前方,我带你过去。”
胡瑾始终热情无比,看来纯粹是乐在其中。
“并非是要买珠子,在外头看看便行。”
赵启谟没打算进入珠铺,只想站在外头观看一番。
“好好。”
胡瑾眉开眼笑,他闻着赵启谟身上的龙涎香气息,看着他那张英俊而深致的脸,心里十分舒畅,真是赏心悦目。
这人不愧是京城来的世家子,又年轻又好看,举止投足间儒雅别致,何况声音也是悦耳动听。
“便是这里。”
胡瑾指着一家彩楼彩络的门面,两人已站在铺外。
赵启谟朝铺内探看,里边有典雅别致,有二三顾客,四五伙计。在这伙计之中,李果的身影挨靠着柜台,他正在接待一位牙侩,和牙侩清点、结算货物。李果侧对铺门,专心致志。
不同于在熙乐楼相遇时穿着的华服,李果今日着布袍,蹲在地上,边点货物边筹算,还在账本上勾勾画画,十分老练。
见赵启谟往珠铺内看得目不转睛,胡瑾也朝赵启谟注视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位年轻伙计,看着还有几分眼熟,约莫是在哪里见过。
“要不,进去瞧瞧?”
胡瑾想这位世家子,用着最好的龙涎香,不可能买不起珍珠,可为什么站在门外踟蹰不前。
“天色不早,也该返回。”
赵启谟不再停滞,从李果身上收回目光,离开珍珠铺。
回到官舍,夜里卧床休息,赵启谟眼前出现李果在珍珠铺里的样子,也想起在熙乐楼,辞别时,李果眼中的错愕。
赵启谟并没有和李果叙旧的念头,毕竟两人一个官宦子弟,一个仆役,亲自去找他,想想也颇为荒诞不经。而让仆人拿名帖去招他来官舍,又显得太过生份。
虽说是这样,第二日午后,赵启谟带上一位叫阿鲤的仆隶,托口要去卖香药,仍是前往城西。
赵启谟身上有只巧夺天工的金香囊,里边存放的是龙涎香。这种香药,价同黄金,香味尤其别致、隽永。显然,他并不需要买香药。
抵达城西,天近黄昏,赵启谟在朝天街一家分茶店落座。他的装扮仪貌怎么看都不像是坐一楼的客人,以致周身品茶、用餐的人们,朝他投去疑惑目光。
赵启谟的位置挨着沿街的窗户,能看到街外的行人,和对街的商肆。
茶博士提水点茶,赵启谟无心观看,店小二过来招呼,赵启谟随意点下几样食物,他悠然品茶,注视对街。
阿鲤约莫十三四岁,侍立在赵启谟身旁。他童心未泯,在分茶店里四处张望,也朝街外探看,似乎样样有趣。
天色渐黑,对街的店铺逐一关门,唯有这些酒楼食店还在营业。
对街的沧海珠珠铺打烊,伙计们陆续出铺,李果走在后头,他仍是一身布袍打扮,和一位个高的伙计交谈几句,独自一人挨着街边行走。李果走过茶肆时,赵启谟本想将卷起的帘子放下,遮挡李果视线,不想李果似乎在思绪着什么,只是低头行走,对四周毫无兴趣。李果径自往前走,他步伐不急不缓,穿越过人群。
记忆中的李果小胳膊小腿,调皮机敏,容貌秀气。长大后,稚气脱去,五官长开,越发清秀,他身材修长,仪态端正。他穿身暗蓝色的布袍,因为天渐冷,在袍外罩件月牙色的旧衣。他的发髻如堆鸦,眉眼如画,发髻上还斜插枝略有些枯萎的桂花。
赵启谟端详着,想着李果无知无觉,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是要到哪里去。
“阿鲤,你跟上那位蓝袍白衣,头插桂花的少年。看看,他是要前往哪里?”
赵启谟吩咐阿鲤。阿鲤虽然不解,还是听话跟随过去。
目送李果和阿鲤一并走远,赵启谟端起茶盏,低头呷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