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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天罡正坐在那张虎皮铺就的大椅上左拥右抱,跟怀里的女人调笑。
厅中其他人也差不多,每个人手上无不是抱着一两个女人,有些已经衣裳半褪,只差没当场办事了,神情放荡,好不快活。
这是程天罡在这里建寨的第五个年头,起初不过二三十人,后来又陆续有人加入,从一开始的落魄小山贼,逐渐壮大,变得财大气粗,要什么有什么,还能占山为王,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这一切,全因为他发现了这里的一个秘密。
一个令人垂涎三尺的惊天秘密。
所以他们无需耕田,甚至无需像寻常山贼那样去打劫,只要每个月下山一趟,就能换取无数的金银和女人。
天底下除了那些生下来就高人一等的王孙贵族,谁能拥有他这样的日子?
想想自己的发家史,伴随着志得意满的心情,程天罡将手滑进旁边女人的衣襟里。
这个时候,一名手下进来了。
他步调凌乱,脸色慌张:“大当家,不好了,不好了!”
程天罡皱起眉头,他对这人有点印象,好像是姓孙。
“孙三郎,你干甚呢!什么叫大当家不好了,大当家好得很呢!”
还没等他想起对方的名字,二当家已经喊了起来。
“不是啊,大当家,二当家,守水那边的人出事了!”孙三郎哭丧着脸。
程天罡一听,当即坐直身体,玩乐的心思也没了。
“怎么回事!”
孙三郎鼻青脸肿,也不知道是跑回来的路上摔的,还是被揍的:“那帮村民疯了,竟敢埋伏咱们寨子的人,杨老六也是疯了,胳膊往外拐,帮着那帮龟孙子引我们过去,寨子的兄弟已经死了十来个,我是拼死逃回来的!”
他语言描述能力不太好,程天罡听了老半天,才知道原来回来送水的那两个人重新过去之后,寨子这边等了老半天,才等到一个杨老六回来,那杨老六说,有两个弟兄中暑昏倒了,其他人要值守,走不开,所以让他回来搬救兵。
这种小事无须惊动寨主,所以寨里又派了四个人过去,打算把人给抬回来,顺便换下他们。
孙三郎就是那四个人里的其中之一,他一开始就觉得杨老六有点古古怪怪的,有意落在最后,果然半路他们就遭了伏击,他也不恋战,二话不说就往回跑,仗着对地形的熟悉,这才捡回一条命。
众人大吃一惊,又是震怒又是怀疑。
那些村民平日胆子小得跟什么似的,谁能想到现在居然有胆子为了点水源,弄出伏击这种把戏?!
“这帮人真是活腻了!大当家,让我这就带人去灭了他们罢!”三当家首先站出来,主动请缨。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叫嚷起来。
这几年他们过得顺风顺水,很少遇上挑衅的,现在被一帮粗鄙无知的乡民给绊住了脚,个个都很不服气,想马上就去找回场子。
程天罡毕竟是大当家,心要细一些,愤怒归愤怒,还没到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地步,闻言就问孙三郎:“伏击你的一共有几个人?”
孙三郎想了想:“好像是四个,不对,是六个……”
旁人不耐烦:“到底四个还是六个!”
孙三郎嗫嚅:“有一个是被射死的,还有两个人是被突然窜出来的人打死的,我看着不好就赶紧抄小路跑回来报信了,也没看清到底有几个……”
三当家一拍大腿:“不管几个,我看那帮人是脑子进水,活腻了,咱们直接杀过去,看他们能怎样!”
四当家道:“他们没了水喝就要渴死,所以会和我们拼命,反正那水我们也喝不完,流着也是流着,不如每天允许他们过来提两桶带回去?”
三当家很不满:“老四,你怎么软蛋,出去了可别说是这寨子里的!依我看,那村子的人反正也没什么用,杀了就杀了,现在外头乱得很,官府也不会管,回头杀了人,一把火把村子烧了,就说他们那里有瘟疫,谁也不会追究的!”
其他人也都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强盗毕竟是强盗,之前跟席家村井水不犯河水,是因为那里穷得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们抢的,没必要多此一举,现在不一样了,利益被侵犯,他们想到的就是杀人和灭口,不会有半点仁慈。
程天罡摸着下巴:“那些人估计买通了杨老六,想让杨老六引我们出去,挨个伏击,先把我们消耗了大半,再打起来就容易了。”
三当家:“大当家,你就让我带人出去罢!那帮龟孙子以为就凭着自己那两下庄稼把戏,还能把咱们寨子给灭了呢,不行,想想我就火,咱们可有十来个人折在他们手里了,只要让我带上二十个弟兄出去,保管把人都灭了!”
一直没开口的二当家忽然道:“要去就直接去村里。村里尽是他们的老弱妇孺,直接过去,杀也好抢也好,那些人肯定要回去救自己家人的,到时候正好一网打尽!”
程天罡点点头:“二弟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办,从这里去席家村还有另外一条小路,老三带上二十号人,从小路走,直接去村里看看情况,别大意,先把他们主事的给抓起来,再杀上几个人,放把火,那群人就都软了!”
他的考虑不可谓不周全,普通村民,没有血性,人心又不齐,就算为了用水的问题拼上这么一回,也不会有什么严密组织和周密计划的,二十个人去,绰绰有余了。
这二十个手下可不是普通的小喽啰,寨子里的贼匪都是在别处杀过人的,他们也不在意手上多沾几条鲜血。
十条人命并不算什么,以前寨子还损失过更多人手,那是在别处因为利益纠葛酿成的惨祸,这几年来程天罡都很注意补充人手,旁边几个亲近的弟兄也都在,主要是这次被向来看不起的村民挑衅了,山贼们觉得对方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伤了自尊和面子,所以一得到程天罡的首肯,三当家就带着人,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寨子。
一行人从半山腰一条山路前往席家村,这中间等于要翻过大半座山,不过这座山不算高大陡峭,也没走孙三郎他们被伏击的那条路,所以一路顺畅,很快就到了席家村附近。
此时将近日暮,村子里炊烟袅袅,偶尔还有鸡鸣犬吠之声,跟往日里没什么区别。
就是因为干旱的缘故,周围树木不多,地上也散落了许多茅草柴禾,比以前萧条了些。
三当家他们虽然瞧不起村民,也没有贸贸然就冲进去,而是在外围停下来,观察一阵。
“三当家,怎么没见有人出来?会不会有诈?”有人小声道。
话刚落音,离他们最近的一户屋子的门咿呀被推开,从里头走出一人。
三当家他们一看,眼睛都直了。
走出来的是一名少女,长发垂腰,用红绳编成辫子,一身黄绿色的衣裳,就像春天里刚长出来的新嫩柳叶,袅袅生姿,那细软的腰肢,不单三当家,所有山贼都瞪直了眼。
他们见过的女人也不少了,可那些女人都是从镇上青楼叫过来的风尘女子,那气质首先就跟这女子没法比。
这破落村子,什么时候经常出现了这样的人物?
三当家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只觉得方才在寨子里没来得及纾解出来的火气,这一下又全被挑了起来。
这时候那少女开口了,她转头朝屋里喊:“二郎,你不是说要去帮我喂鸡吗,这鸡都还没喂呢!”
声音娇娇嫩嫩,像一根羽毛,直接挠在了三当家的心头上。
其实如果他仔细留意的话,就会发现情形有点蹊跷。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确应该是在做饭,但除了每户人家冒出来的炊烟,除了这名少女,就没别的人出没了。
但他们一来瞧不起席家村,三当家从前路过这里几回,村民一个个安分守己,耕田种地,半点能耐都没有,他心里总存着轻视,就算这次听说他们敢搞伏击,更多也是觉得自己同伴不小心,而不认为村民有多大能耐。
二来,席家村拖家带口,老弱妇孺就占了将近一半,只要把村子的女人小孩给控制了,就不愁他们敢造反。
三当家一边在心里思忖,视线却没离开过那少女的背影,他们此时正躲在拐弯处的石壁后面,冲出去的话,不出几步,就可以将那女子擒住。
想想对方白皙得晃眼的肌肤,还有嫣红跟花瓣一样的嘴唇,三当家心里一片火热,抬起手就要下令杀进村子里去。
旁边的人谨慎一点,小声道:“三当家,情况有些不对啊,现在天旱,又没田种,怎么都不见男的,只有一个小娘儿们?”
三当家不耐烦:“你没听说孙三郎他们在路上遭了伏击吗,那些人指定是去水源那里等着伏击咱们了,哪里会想到咱们抄别的路,直接绕到他们大后方来了!”
对方想想也是,就不吱声了。
三当家作了个手势,提着刀当先就冲了过去,目标正是那个款款离去的少女。
其他人也都跟着冲出去,一时间喊杀声震天,村子里的鸡鸭吓了一大跳,咯咯嘎嘎叫着乱扑腾。
那少女自然也听到了动静,惊惶地扭过头来看,三当家看见她秀丽脸庞上的无措,禁不住嘿嘿笑起来,心想等自己搂上那美人的腰肢,还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还没等他在脑海里将这个想法演绎完整,脚下忽然一空,眼看距离美人不过数步,他却直直往下掉,完全控制不住。
“啊!”
“哎哟妈呀,疼死我了,救命啊!”
叫喊声此起彼伏。
三当家被底下的荆棘扎穿衣裳皮肤,疼得哇哇大叫起来。
他们这才发现,在他们进村的必经之路上,村民们横挖了一条起码有五尺深的壕沟,里头铺满带刺的荆棘植物,上面又虚虚铺了干草和薄土,乍看着颜色和旁边没什么区别,但他们没有留意,所以一脚就踩空掉进来。
他还挣扎着想爬起来,上面却已经有一块接一块的大石头往他们这里砸。
三当家这次带了二十个人过来,大家冲进去时有前有后,掉进去的也只有三四个,后面那些人一见形势不妙就刹住脚步了,各家各户的屋子里随即冲出许多拿着锄头的村民,双方很快打成一片。
就打斗和杀人的身手来说,山贼肯定比村民强,前者是穷凶极恶,后者就算经过两三天的临时训练,效果也有限,不可能立马就跟山贼一样富有经验。
但村民们毕竟在人数上占了优势,而且他们知道,如果这次不拼尽全力,那死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了,所有每个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拿着打磨锋利的锄头柴刀,朝那些山贼扑过去。
混战之后,有些人被砍伤,也有些人倒下,但这次的村民并没有像山贼们之前想象的那样,胆小怕事,毫无血性,恰恰相反,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悍勇,让山贼都有些发憷,加上对方先声夺人,山贼渐渐地就落了下风。
等三当家从壕沟里被拖出来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奄奄一息了,村子里的少年毫不留情,以席大郎为首,死命朝壕沟里几个山贼身上招呼,三当家脑袋上被砸了好几道口子,血流满面,看上去十分狰狞。
村民们受伤的也不少,还死了两个,但山贼的损失更为惨重,二十个人,死了十三个,其余的受伤被俘,包括三当家。
众人神色凝重,并没有为这次的小胜而高兴,因为按照之前得到的情况,山寨里一共有六十多个山贼,除去他们之前解决的九个,加上现在二十来个,寨子里头现在起码还有三十个。
而他们就算早有准备,刚刚经过这场恶战,大伙伤的伤,死的死,士气大降,如果剩下的山贼再打过来,恐怕他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和精神去应敌了,结果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那个山寨一天不彻底消失,他们就一天不得安宁。
老村长气喘吁吁杵着锄头。
他因为年迈力衰,没有冲在前面,当时就跟在后面,专门趁着山贼落了下风的时候补上两锄头,占占便宜。
三当家也认得他,吐出一口血沫冷笑道:“你这个老不死的,竟敢设伏偷袭我们,等大当家发现,你们都要完!”
老村长没搭理他:“将他们带到焦娘子那里去!”
等三当家被拉扯着带进一个屋子的时候,赫然发现坐在自己前面的,竟然是方才在村头看见的那个少女!
只不过现在这张脸上没有半丝惊惶,反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那目光跟浸过井水似的,冰冰凉凉。
三当家一下子就明白了。
敢情这女的是诱饵,刚才为的就是让他们放下戒心呢!
“你这贱……”他张嘴就想骂,结果还没等话说完整,脸就被一巴掌打歪到一边,高高肿起,原先那些伤口又一次裂开。
林泰低喝:“嘴巴老实点,我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然把你也杀了!”
三当家桀桀怪笑:“杀就杀,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大当家也会给我报仇的,你们会死得更惨!不过像这个小娘子就不一定会死了,这么水灵灵的,我们大当家肯定会把她抓回去好好疼爱,让她三天三夜……嗷!”
这回可不是被掌嘴了,直接裤裆就被狠狠踹了一下,三当家疼得满地打滚,差点怀疑自己那玩意都要废了。
“你说你不怕死。”开口的居然是那个女子,“不过不怕死和不能当男人,是两码事,对罢?”
三当家本来以为她就是个诱饵,进来的时候见她坐在主位上,心里虽然奇怪,也没有多想,现在听她语气居然还是主事的,就更觉得怪异了,也顾不上让人冷汗淋漓的疼痛,抬起头问:“你到底是谁,你不是这个村的?!”
“我是谁,关你什么事?”顾香生懒得与他多说,转而对林泰道,“他虽然是那个寨子的三当家,可他知道的,他那些手下肯定也知道,如果那些人不肯招的话,就将此人拉到他们面前当场杀了,好好震慑一下他们,再从他们嘴里掏出东西来。”
林泰应下,抓起三当家就走。
“等等,等等!”三当家见势不妙,连忙大声叫了起来,但无济于事,他被拖到自己手下面前,林泰做事干脆,手起刀落,直接就把三当家的小命给了结了。
顾香生等人在屋子里,见林泰回来,便问:“其他人都说了?”
林泰点点头。
亲眼看着三当家这只“鸡”死掉,其他“猴子”下属立马就老实了,问什么说什么,哪里还有不说的道理?
林泰:“娘子猜得没错,那个寨子里,的确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所以那些盗匪才能富得流油,不过最近因为水快没了,又遇旱,钱再多也没用,他们才会跑来占水。”
“到底是什么秘密?”少年人好奇心重,席大郎迫不及待地问。
林泰没有说话,却先看向顾香生。
顾香生微微点头:“这屋子里没有外人,老林你说罢。”
林泰道:“是盐,山上产盐。”
屋子里所有人霎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盐是什么?自古民生必备。
历朝历代政府无不牢牢把控着两样东西。
一是盐,一是铁。
当年汉朝初立,汉高祖刘邦没有限制盐铁官营,是以导致关中私铸银钱者遍地,私开盐矿者数不胜数,到了汉武帝时期,为了增加国库收入,中央政府下令收回盐铁专营权,改私营为官营。
自那之后,反反复复,不管哪个朝代建立,只要稍微铁腕一点的官府,肯定会施行盐铁官营。
这样一来,民间私自开矿,走私盐运就成了禁忌,现在虽然各国分立,但每个国家都严格禁止私盐贩卖,轻则流放充军,重则人头落地,但因为私盐暴利,所以禁而不止,民间屡屡有走私贩盐的,也就是俗称的私盐贩子。
席家村的人未必知道,顾香生这等熟读史书的,却再清楚不过:历史上不少造反名人,程咬金,黄巢、张士诚等等,这些全都是靠私盐发家,成就财富,囤兵建军。
卖私盐的人未必都想当皇帝,但敢冒着人头落地的危险贩卖私盐的,一定是心狠手辣之人。
难怪那些山贼之前会看不上席家村的人,他们有私盐在手,随便贩卖到南平或魏国,都是一笔富得流油的大买卖,足以让他们吃香喝辣,过上奢靡享乐的日子。
守着盐矿,就等于守着一座金山。
这么看来,那寨子其实规模已经算小的了,如果那个大当家真有造反的心思,现在手下肯定不止六十多人,想必是他安于现状,又不想让太多人来分薄利益,所以才尽量将这个秘密捂着,不肯招募更多的人。
如果那个大当家果真是这样的人,那么无疑要比那种野心勃勃,胆大心细之徒来得好对付多了。
转眼之间,顾香生心念电转,早已想到许多旁人未必能想得到的事情。
屋子里的许多人,都还沉浸在山贼们掌握了私盐这个震撼的消息里。
“不可能!”老村长首先回过神:“那座山我也很熟,在那帮人没占山为王之前,我曾爬过那边不少回,这附近没产盐。”
贩卖私盐这种事情,不是说能干就能干的,因为你首先要有盐矿在手。
盐分很多种,海盐、池盐、井盐等等,那都不是凭空掉下来,或者想挖就能挖出来的,譬如海盐,那肯定得靠海的地方才有,譬如井盐,那得是在川蜀之地,通过打井的方式来获得,若是换了在海滨,就不可能有井盐。
老村长道:“最近的便是岳州,那里产井盐,但产量很低,所以这边盐价很贵,像咱们村子,基本都是一年到半年再去镇上采买一回,平时都节省着用,要么就到山里看看有没有岩盐,但池盐和井盐,山里应该是没有的。”
林泰摇摇头:“不是池盐或井盐,是崖盐,他们发现了崖盐,据为己用,并以此定期运到山下去贩卖给商人,有的直接运到别的地方去,卖出高价。”
众人不由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