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命运多舛

楚遗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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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件夹里有白梦楼少年时代的照片,照片上的他还满脸稚气,那一年,白梦楼上高三。

    那一年,白梦楼像所以的有志青年一样,对未来充满希望,他在自己的语文书第一页工工整整写下一句话: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他不仅仅梦想通过努力改善自己和父亲的生活,他还梦想以自己的努力改善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的生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仿照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写了一篇作文,被语文老师大为赞扬,其中有这样的话:

    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在不久的将来,富人能够更富,但富且仁善;

    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在不久的将来,穷人不会更穷,他们能保留基本的生存条件和尊严;

    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在不久的将来,人人都可以用汗水改变未来。

    …

    我相信上帝不会为我们实现梦想,

    但我相信启明星会指明梦想的方向!

    这篇文章被老师贴在教室后墙的学习园地上。

    但白梦楼眼下最大的梦想是吃饱肚子和有钱购买必要的学习用品。他的远房伯父暂停了对他的资助,不是不愿意资助他了,而是

    受世界范围内的金融海啸和经济危机影响,通货膨胀成为笼罩在千家万户普通老百姓头上的梦魇。日益上涨的生活和学习费用不断上涨,白梦楼的生活日益艰辛。

    父亲知道儿子的不易,决定拖着一只残腿出去打工。对于父亲的决定,白梦楼愁肠百结,但眼下的处境如此,多说未免矫情。他千嘱咐万嘱咐,和父亲依依惜别。从内心讲,他真不希望自己唯一的亲人背井离乡;但不去,生活怎么维持呢?

    年近五旬的父亲和乡亲一起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湖南长沙。由于腿有残疾,没有人愿意用他。经过再三恳求,一家建筑工地工头收留了他,但是工钱只有别人的一半。好歹总算有活干啊,从此以后,他拖着一条残腿,艰难地在工地上忙碌。每个月白梦楼的卡里就会收到300元到500元不等的生活费。

    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

    三个月后的一天,白梦楼接到了同村的乡亲打来的电话,说他的父亲在长沙病故了!

    这个噩耗是同村的王大红告诉白梦楼的。

    那一刻,白梦楼只觉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大力击中,他的眼睛忽然一片空洞,什么都看不见,天地之间只有自己一人。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这个沉默、懦弱、多病的父亲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在这个孤独、敏感、坚强的少年的心中,父亲是心中唯一的温暖源泉啊!

    那么,苍天,你是要夺走这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寄托吗?

    白梦楼坐上东去的列车,匆匆赶到了长沙。在殡仪馆他见到了父亲,只是往日那张总带着憨笑的脸上再无生机。这个老实巴交的深山农民,在走出深山三个月后,把生命留在这座繁华的城市。

    是同乡孙旭刚带他来到殡仪馆的。在路上,孙旭刚断断续续地向白梦楼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父亲穿的单薄,加上晚上睡在透风的工棚,近期天气反常的冷,于是就病了,发烧。让他去医院看看,他说扛扛就过去了,现在的医院哪去得起啊,看个感冒都让你做遍所有的检查,几百上千元砸进去响都不响啊。工友们也就没有再劝他。但是,连续几天不干活,老板不愿意了,不让他呆在工地的工棚里。然后,父亲就收拾被子住到了天桥下面,说等两天病好了再回来干活。

    “过了两天,我去看他,他已经很虚弱了,我看这样不行啊,得想个办法,我想到了收容所。”孙旭刚说,“以往收容所像看守所,要钱,还打人,但据说他们打死了一个叫孙志刚的大学生,引起极大的民愤,改革了,真正成了流浪者的救助机构了”。

    于是,孙旭刚被着父亲来到了长沙的一家收容所。收容所的情景让两人大吃一惊。只见一个流浪汉被绑在长凳上,不住的呻吟。

    “大冷天为什么把一个老人绑在凳子上?”孙志刚把白梦楼的父亲放下,向一个经过的工作人员询问。

    “你是他的什么人?随时可以放开,先签字!”

    “签什么字啊?”

    “不同意收留啊。你啰嗦不啰嗦啊?”工作人员厌烦地说。、

    孙旭刚明白了眼前的处境,他果断地背起白梦楼的父亲离开了收容所,回到天桥下。

    “看来孙志刚还是白死了,那个地方还是去不地啊。”孙旭刚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清楚。父亲被安置在天桥下,孙旭刚回到了工地。夜里,下起了大雪。有路人看见父亲生命垂危,打了120.

    120的医务人员赶来,问父亲上不上医院,父亲拒绝了。他仍然不想花钱,他仍然坚信“扛一扛”能挺过去。

    但是,他没能挺过去。

    第二天,雪停了,天晴了。红日升起,照着这个银装素裹的城市。到处是打雪仗、堆雪人和拍照的人们,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下落。

    父亲早已停止了呼吸。他睡在天桥下,宁静而安详。早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淡淡的笑容。他在笑什么呢?

    或许他梦见自己的儿子金榜题名。

    或许他梦见儿子赚钱了,父子两人再不用生活得如此艰辛。

    但他也只能在梦中看到了。

    中午,孙旭刚来时,发现了他的死。同时冻死的还有一名流浪汉。

    部分有社会责任感的新闻媒体对这个事件进行了报道,并且有记者假扮流浪人员到救助站求助。故事如出一辙,记者被打,被逼迫签字拒绝接受救助。

    舆论大哗,救助站工作人员接受媒体采访,指出工作人员均按规定程序开展工作,其行为并无不妥。

    有媒体采访120救助人员,他们也振振有词,他们的工作均按程序开展,其行为并无不妥。

    “看来,行为不妥的是冻死的这些人了。”有老百姓叹气道,“为什么国家的政策到地方就变味了,还变得理直气壮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白梦楼不需要人回答这个问题。

    他抱着父亲的骨灰盒,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到列车外呼啸而过的山川田野,心中只有父亲的影子在徘徊。

    自从母亲去世后,和父亲相依为命,那些日子艰难却充满希望。

    春天的时候,常常和父亲一起上山干活。早晨,山风吹来,冷飕飕的。父亲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自己穿上。父亲的衣服太长,都盖住自己的膝盖了,还有一股淡淡的汗味和烟草味儿。但是,真温暖啊。

    夏天的时候,晚上热得睡不着,还有蚊子乱飞,非常难熬。好容易睡着了,半夜醒来,才发现父亲一直拿着蒲扇在给自己扇风。让父亲别扇了,他说,没关系,爹有一项特殊功能,能边扇边睡觉呢。

    秋天的时候,和父亲上山收玉米。父亲看着金灿灿的玉米,裂开嘴笑得多开心啊,他还会对着远处的山峰吼上几句山歌。非常奇怪,那么粗俗的一个人,他的歌声却那么好听。他的歌声一起,山的对面就传来同样的回声。

    “爸爸爸爸!山那边也有人唱歌呢!”

    “那爸爸教你唱歌好吗?”

    “好啊好啊!”

    于是大山里就传出两个粗野的男声、两个稚嫩的童声组合的四重唱:

    正月里来哟是新年哟

    姨妹爱打扮哟

    粉粉的裙子哟碧玉的衫哟

    弯弯的眉毛哟忽闪闪的眼哟

    二月里来哟东风起哟

    姨妹去洗衣哟

    哗哗的河水哟杨柳的堤哟

    盈盈的小腰哟白生生的腿哟

    三月里来哟百花开哟

    姨妹上山来哟

    高高的山岗哟火火的花儿哟

    长长的头发哟红红的脸哟

    …

    四重唱忽然变成了童声二重唱。

    白梦楼疑惑地停下来,只有大山的对面那个童音还在山谷间回响。

    “爸爸爸爸,为什么不唱啦?”

    他忽然看见父亲的眼中好像有泪水。

    “不唱了,眼里进沙子了…”

    列车呼啸着前进,已进入四川地界。两边白雪覆盖的群山扑面而来,又飞一般地向后退去。

    父亲憨厚的笑容仿佛在天空中绽放,双眼如星,凝视着世间上孤单儿子。

    对面座位上是一个打工的小伙子,和白梦楼年龄差不多,疑惑地看了白梦楼半晌,然后用手碰碰白梦楼:“兄弟,你没事吧?”

    白梦楼回过神来,才发觉已是泪流满面。“谢谢,我没事。”他擦了擦自己的泪水。

    “没事哭啥呀?想开点啊!”

    白梦楼忽然盯着他,轻轻地说:“读书有罪。”

    “啥意思啊?”对方楞了一下。

    白梦楼没再理他,只是看着窗外,窗外地势渐缓,大地上覆盖着雪,白茫茫厚地高天。

    白梦楼回到学校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退学!

    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自己上学的费用压力导致父亲去打工并客死异乡。这世界上成功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学历低下的人,为什么自己一定要走这条路呢?是这条路逼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啊!所以,退学是对父亲最好的祭奠。

    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班主任李老师时,班主任郑重地说:你是全年级第一名,我绝不允许你退学!所需费用我可以发动同学为你捐款,我还可以想校长反映,争取校长的支持,免掉你的住宿费、书杂费。但是,你不可以放弃!

    白梦楼坚决地拒绝了班主任的好意,只是表示:退学并非仅仅是因为费用问题,而是对父亲的一种纪念,况且,退学也许会走上另一条成功的道路。

    17岁的年龄啊,思想简单却执着!

    在白梦楼的坚持下,最后班主任和白梦楼达成一致意见:白梦楼不再到校上课,但学校保留他的学籍;白梦楼随时可以回来上课并参加高考。

    “老师,我走啦!”白梦楼轻轻地说。

    老师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他只是挥了一下手,他的手在空中停住,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但最终什么也没有抓住。然后,他的手就那样在空中停了一会,似乎没有力气把自己的手臂收回来。

    白梦楼后退两步,转身走出办公室。

    下午上课的时候,大家发现,白梦楼的课桌上书籍已被收走,上面空空如也。

    当老师提出比较难的问题,大家都答不上的时候,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仍然习惯性地看向那个座位。

    只是,曾经坐在那个位置的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已不知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