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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贾府之后的待遇,并没有王氏之前想得那么乐观,因为贾政这个最主要的当事人一点也不相信她的清白,他只认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王氏借着王家的势力,用了什么不可知的手法造假,硬逼着他哑巴吃黄连。当然,能够在王家所掌控的大趋势之下引领了异样声音的,自然是贾赦的杰作。横竖,放出流言蜚语什么的,他也是轻车熟路的了。
说起来,其实如今的贾政是很不喜欢王家的。当初娶了王家的女儿,为的是王家的扶持和帮助。可是,这些年王子腾飞黄腾达,却半点都没有拉他一把的意思,任由着他在那个小小的四品闲职上待了十几年。这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王子腾对着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很看不起他似地,让他心中对其是又恨又怕。所以,因着这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当他听到那些怯怯的,低低的的异样声音时,好容易产生的些许怀疑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太太回来以后告诉她,安心在院子里养病才是正经,没事也不必请安了。至于府里的家务,仍旧交由赵姨娘处置。”明明是休沐日,可是听说王氏回来,贾政硬生生的以“同僚相邀”为借口遁走。他,根本见都不想见王氏一面。
谁都不是傻子,对于贾政这话里话外明晃晃的嫌弃,不消说,大家都看的清楚明白得很。只是,这“不必请安”四个字的定义却很模糊,究竟是姨娘和儿女们不用去向太太请安?还是,太太不必去向他和老太太请安呢?大家都糊涂了,结果,自然是都按照自己的理解执行。
对于贾政的不情愿,老太太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并不打算做什么。特意把迎回王氏的日子定在贾政的休沐日上,明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关心,其实她不过是要王氏清楚的看明白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而已。只有这样,王氏才会死死的跟在他这个老太太身后。说到底,她都是只老狐狸,王氏虽然精明,却是不能翻出她的手掌心的。
王氏从马车下来,看着面前冷冷清清的一片,心里都寒了。因为,她知道,这外面下人是否殷勤和里面人的态度是分不开的。当初,她就是用冷漠的态度,使得守大门的下人对林黛玉关上了门。如今,这样的苦果竟然要她自己咽下吗?
不,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她想要上前去责问这些下人,命他们大开中门,光明正大的进去。她是正经的太太,从八抬大轿从大门抬进来的,不是姨娘之类的卑贱所在,没有走角门的道理。
其实,这也是王氏自己钻了牛角尖,平日里大家出门,也大都是走的角门。但是,与以往不同,以前她是受了冤枉被放逐出去的,如今回来,为了正名自然是该从正门进去的。若是走了角门,感觉上好像是矮了一头,灰溜溜的回来了似的。
但是,就算是心里那么的想,那么的坚持,王氏也还是硬生生的咽下了这口气。她,是个很能忍的人。如今她还没弄清楚里面是个什么情况,所以不想过早的让自己处于风头浪尖。
“起轿吧!”王氏面部表情,缓步走上前去,钻进了一顶青衣小轿。只是,没有人看到那宽大的衣袖下,那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指关节泛白,青筋突起。
从角门进去的屈辱,王氏曾经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如今现世报一般降临在她自己的身上。或许,这就是老天所给予的一个示警,可是,王氏一心只想着报仇,只想着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并不曾去反思自己的过错。
坐在晃悠悠的小轿子里,王氏已经猜到贾政不会接她,就算是坐在荣禧堂等也是不可能的。
至于老太太,王氏无感,不过她还是确定老太太一定会自矜身份等着她去拜见。她老人家最在意的永远都是她的身份,当初的林黛玉是唯一一个骨子里流着她血的孙辈,可是人也半点都没有迎接的意思。她的冷漠,就可见一斑。
只是,王氏怎么也没想到她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赵姨娘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身上穿着瑞和祥的高等绸缎料子,头上斜斜的插着一个簪子,长长地珍珠流苏垂在耳侧,每一粒珍珠都是饱满圆润,发出了淡淡的光芒,映着赵姨娘白里透红的脸颊,竟然美得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王氏只觉得心中一痛,她知道她走之后,赵姨娘俨然就是新太太,却不曾想到,她竟如此的得宠。且不说那个簪子值多少银子,只她身上那瑞和祥的料子就是极难求的。银子,他们这个家并不缺,可是,那份心却是极缺的。
对于瑞和祥,王氏是有些了解的。它的老板脾气最是诡异,很多衣服都是绝版的,只生产为数不多的几件,只道是什么限量版。惹得很多人都以穿上他们家的衣服为炫耀的资本,将价格抬得极高不说,很多时候,就算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恶性循环,若是哪个妇人得了丈夫费心费力求来的料子,然后又等上好长一段缓慢制作的煎熬,从瑞和祥里拿到了细致精心的衣服,立时便到处显摆。
据说,很多时候,两家联姻,男方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会费尽了心机求到瑞和祥的料子和聘礼一起送到女方家里。若是女儿极得宠,父亲也会为女儿求来瑞和祥的料子做嫁衣。
所以,对于瑞和祥的东西,王氏一眼就能认得出来。瑞和祥开张那么多年,她却一件那里的衣服都没有穿过,因为贾政那样古板的人不可能为她去做那样的事儿。只是,她没想到,贾政不那么做不是因为古板,因为对象不同而已。
这个府里,拿瑞和祥的东西刺激人的从来都是只有安卉一人,王氏怎么也没想到现在又多加上一个赵姨娘。想着赵姨娘那卑贱的身份,看着她如今春风得意的模样,王氏的心好像有一道钝钝的利器来来回回的划着一般。
赵姨娘坐在那里,一双儿女围绕在她面前,贾环偎在她身边撒娇,贾探春在一旁笑着,眉头微蹙,眼眸中带着几分责怪,纤纤细指轻轻地点着贾环的额头,似是在笑话弟弟。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样子,美好的像一幅画。
赵姨娘知道这时“才”发现王氏已经到了,“忙”起身,娉婷婀娜的行到王氏身前不远处,眼神中带着倨傲与炫耀,态度上却表现的极为谦卑,“婢妾请太□□,恭迎太太回府。”
此时,贾探春和贾环也跟在赵姨娘的身后,恭恭敬敬的对她施礼,“探春/环儿恭迎太太回府。”
赵姨娘是姨娘,说的好听了是半个主子,说得不好听也还是个下人、贾探春和贾环虽然都是赵姨娘生的,却是个完全的主子,他们的身份远比赵姨娘要高,此时他们站在赵姨娘身后,一副以她马首是瞻的模样,不必说,自然表明了赵姨娘如今在这个府里的地位。
亏得王氏修炼的极高,这才没有当场暴怒,不过,纵然如此,她的脸上也是没有半点表情,甚至带着几分阴沉,几个深呼吸,王氏才算勉强稳住了自己的情绪,“都免礼罢!”
赵姨娘稳稳的起身,见王氏几乎要将她灼伤的眼神,暗暗的笑了笑。她能感觉得到王氏之前看了她的衣服很久,她也猜得到王氏心里在想什么。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真的想让王氏看看她衣橱里那件大红的衣服。她想,王氏若是亲眼看到了,一定会吐血而亡。
赵姨娘只是个姨娘,她是没有资格穿大红色的,不过也正是因为没有资格穿,所以她便愈发的向往和喜欢大红色。而且,洞房花烛夜,结发交杯,那是每个女子最美好最向往的时刻,不论身份,赵姨娘自然也是。只是,她的出身注定了她不能有那样的机会。于是,那种被掩埋了起来的渴望便愈发的浓厚了。
初开始的时候,这一切只是个巧合。
跟着贾政读书的贾环不笨,再加上贾政那样严苛的性子,虽然吃了不少苦,但是进步也不小。贾政看在眼里,心里偷偷的高兴,面上却还是一如以往的训斥和责骂。
直到那一日,贾环因为彻夜读书而不小心感染了风寒。贾政知道后,欣慰之余,又担心他会和贾珠一样熬坏了身子,便第一次难得的展现了他的深沉父爱,“你用功是好事,却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你如此这般,岂不是让我们做父母的担心?莫不是连最基本的《孝经》都没有读懂?”
贾环低下了头,小孩子很敏感,虽然贾政的口气不好,却也听出此时的训斥与往常不太一样,“我……我只是想让父亲高兴……”
听了这话,贾政只觉得心里无比的满足,那张黑脸也渐渐地摆不下去了,坐在贾环的床边,眼角眉梢都不禁带着几分轻快,“莫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求为父?”
贾政本是一句玩笑话,不过想引着儿子说几句好听的话,不曾想……
贾环点了点头,抬头怯怯的看着贾政,“是的,儿子看上了库房里一匹料子。”
贾政原本的好心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顿时只觉得火冒三丈,没错,他不否认在贾环的吃穿用度上他有意的压制着,但那不过是想给他些磨练,也让他知道世事艰难。不愿他像贾宝玉似的金尊玉贵的养着,最后娇惯得一身的毛病。他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也可能是唯一一个了,岂能不事事想在前头?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就是因为这样,他的儿子,小小年纪的便只知道着眼于那些享受之物,将来长大了必定是个骄奢淫逸之辈!若是不趁着他还小把这个毛病给扳过来,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几乎是想也没想,大踏步自书桌上拿了镇尺,指着贾环怒道:“给我起来!”
贾环的小脸一下子吓得煞白,泪水便先掉了下来,可是贾政不为所动,只下定了决心要给他个教训。
见贾政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贾环也不敢再耽搁,忙翻身下床,也顾不得头晕,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昂着一张苍白的小脸,看起来格外的惹人怜惜,“父亲息怒!”
贾政心软了一下,但是很快便压下心中的不舍,厉声道:“把手伸出来!”
贾环不敢犹豫,颤抖着举起双手,他心里虽然害怕,却也知道这只是他这父亲还要问话的表现,若是答得不好了,只怕后面的难熬了。
没有犹豫,力道不轻的十下便砸在了贾环的手心上,虽然说是手心上,但是因为贾环小,手就那么一丁点大,一时间整个手都红肿了起来。
贾环吃痛,咬紧了牙关,却还是忍不住□□,纵然他并不敢收回手,却也因为这重击而不由得落下了许多,待到反应过来,忙往上抬了许多,“父……父亲息怒!”
纵然是在盛怒之下,贾环这样的小动作也没逃过贾政的眼睛,看着孩子这样懂事,心中的怜爱不由得又提升了几分,有些下不去手,便沉声问道:“错哪儿了?”
这个问题,贾环从一开始就在想,可是不论他怎么想,也弄不清楚父亲为什么会突然生那么大的气,可是,他又不能不回答,只得哽咽道:“环儿……环儿不知……”
一句“不知”,再次点燃了贾政的怒火,他原本想着只要贾环乖乖的认个错,这事也就算揭过去,不曾想他竟如此的不受教。不过,贾环那双小手实在是不能打了,一则心疼,二则恐误了学业。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贾政一把将贾环小小的身子提起来,牢牢地按在了书桌上,挥舞着手中的戒尺便冲着那翘起的臀部打去,一边打一边骂着,“小小年纪不思好好学习,只想着那些奇淫弄巧之术,你除了在享受上费心思还会什么?为父是缺了你吃了,还是缺了你穿了?没出息的东西!”
若是这个时候贾环还不明白贾政为什么突然发怒,那他就真是傻了,慌忙断断续续的解释,“父亲……息怒,孩儿……孩儿冤枉……”
甄宝玉一事,到底在贾政心中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此时听到贾环喊冤,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沉着一张脸,“冤枉?好!给你一个机会,说说你哪里冤枉了!”
贾政没有放贾环下来,所以贾环此刻可怜的趴在桌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粗气,眼泪一滴一滴的滑落,书桌上染湿了一大片。贾政不同于那些专门掌管家法的人,一通快速的重击下来,身上其实已经麻木了,如今停下来不仅没有好一点,反而唤醒了他身上的疼痛,让他更是吃不消了。
贾政看贾环一直不开口,只当他是故意拖延时间,心里很是生气,高高的举起手,以八分力气打下去,“不说是不是?”
贾环吃痛之下,弓起了身子,忙道:“不是的,不是的,孩儿有话说,求父亲先让孩儿缓一缓……”
“别拖延时间!”贾政怒斥一声。
贾环见状,只得强忍着身上痛道:“父亲听孩儿解释,前些日子,孩儿看到母亲对铺子里新进上来的一匹料子爱不释手,便想着母亲拿来做衣服一定很漂亮,就劝母亲留下来。可是,母亲说,‘这个料子母亲要不起,若是环儿能好好读书,将来就能送给母亲了。’。然后,母亲便命人锁进了库房。孩儿想着下个月是母亲的生辰,若是能把那个送给母亲,她一定会很高兴,所以……”
贾政不解,心里却信了贾环的说辞,将儿子放下来,拉到自己面前,“是什么料子那么珍贵?”
贾环见父亲的脸色缓和,这才敢去擦眼泪,哽咽着道:“是一匹好漂亮的红色绸缎。”
贾政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可是,他能怎么说?告诉儿子,他的母亲只是妾没有资格穿红色?告诉他,赵姨娘说的“将来”是很久很久以后?
是的,赵姨娘这一生都不可能穿上大红色,除非贾环将来很有出息,给她挣个诰命。可是,就算是贾环将来有了出息,这诰命也多半是不能落在赵姨娘身上的。前朝虽然有过庶子请封亲母的个例,却是因为嫡母已经不在了。只要王氏还在,赵姨娘这一生都不能染指红色。
可是,这样残忍的事情,他怎么说得出口?怎么能对一个满怀孝心的小孩子说出那样的话?
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贾政将儿子抱回床上,“好好躺着,我给你上了药。”
看着贾环身上那道格外的明显的伤,贾政知道必定是他最后打的那一下,心里不禁很是自责,当时他真的是气糊涂了,贾环不是贾宝玉,没有人会来救他,拖延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父亲眼眸中的心疼,贾环这个小家伙立刻便知道可以撒娇了,拽着贾政的衣袖道:“环儿出了一身汗,竟觉得病好多了,头也不晕了呢!”
贾政自然知道儿子是在安慰他,这些日子的父子相处,让贾政对于这个能够分辨他的情绪,懂得适时的选择乖顺和无赖的儿子,是愈发的疼到骨子里去了。
看着儿子这样,心里也不由得轻松了许多,故意逗他,“哦,原来为父这招还可以治病呢!这么说来,以后环儿再生病了,为父便这样给了治上一治,如何?”
“不要!很疼啊!”贾环慌忙摇头,一点点的凑近贾政,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环儿怕疼,父亲不要打环儿……”
贾政好笑的摇头,“好了,只要你乖乖的听话,父亲就依你。”
“真的吗?父亲要把那匹布料给环儿吗?”
贾政无奈,他就知道这个问题时躲不过去的,纵然只是小孩子,坚持起来也是很要命的,“那个,不能由环儿送给你母亲,父亲会送给她的。”
想着贾环平白的遭这样的劫难,贾政很是心疼。一方面想要弥补儿子,一方面又是极满意赵姨娘的为人处世,他决定由他来冒天下之大不韪。毕竟,那样事情,贾环就算是小孩子,若是送了,也会被人诟病。可是,由他来送就不一样了,王氏做了那样的事儿,王家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只要他们不揪住不放,其他人,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去罢。直到这一刻,他似乎有些理解他那便宜哥哥了。
“如果是父亲送的,母亲一定会更高兴了。”贾环很开心,拍手叫好,却疼得抽了一口冷气。
看着儿子这样高兴的样子,贾政觉得什么都值得了。对于这“唯一”的儿子,贾政总觉得亏欠了许多,他是庶子,只要贾宝玉还在,他就只能分到很少一部分的财产,将来的一切都要靠他自己打拼,所以他才更希望他有出息。只是,正因为如此,对于贾宝玉这个“掠夺者”的厌恶,也更上了一层楼。
因为贾环的关系,贾政最终把一批上等的红色绸缎送给了赵姨娘,对于可能会出现的流言,他也做好的心理准备。只是,一直到赵姨娘那个极小的生辰宴过去了,赵姨娘也没有穿过红色的衣服。
“素锦,你今天怎么……”强忍到了晚上,贾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怎么没穿那件红色的衣服?”
赵姨娘微微笑了一下,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哀伤,“老爷有心拿素锦当妻子看,素锦心里很是感激。可是,素锦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不配的。”
贾政心里有些难受,他其实并不是把赵姨娘当妻子看,也从来没那么想过,只是为了让贾环高兴而已。如果所真的有为赵姨娘的话,那也是为了弥补她就算儿子出息也不能荣封的遗憾。且不说王家的势力让他不能休弃王氏,就只为了自己的名声,贾政也不会让世人知道贾宝玉不是他的孩子。虽然那些流言很恼人,但是只要他不承认,流言就只是流言,而不是事实。哪怕,他要为此将绝大部分的财产留给贾宝玉,他也在所不惜。
赵姨娘在这个时候突然抬起头,笑得很明媚,“这事,只有素锦和老爷两个人知道就好。无论如何,素锦都不想老爷落得个宠妾灭妻的名声。在素锦的心里,老爷的声名是最重要的,不能让我卑贱的出身给连累了。”
贾政第一次好好看着赵姨娘的眼睛,这些年,他虽然喜欢赵姨娘,却也只是和一喜欢小猫小狗一样的,只是个玩意儿,并不曾放在心上,更没有半点尊重。若不是阴差阳错的只剩下贾环这么一个儿子,他可能一生都不会好好的看赵姨娘一眼,当初的所谓“扶正”只是一句气话,甚至很多时候,他都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懊恼。
如今,静下心来,以平等的角度看待赵姨娘,贾政突然发现,这个他一直都看不上的女人,除了出身不好以外,根本就没得挑的,尤其是对着他的那份用心。
突然间,贾政有了决定,如果王氏死在庄子上,他一定要把赵姨娘扶正,不仅仅是为了贾环的未来,也因为赵姨娘这个人真的值得。
这么想着,贾政便愈发的希望王氏死掉。虽然说起来好像很恶毒,但是贾政心里就是这么希望的。所以,当他知道王氏不但不可能死掉,反而还要回来碍他的眼,心里就更恨王氏了。
男人若是把一个女人放在了心上,会做出很多他们平常绝对不会做的事情,贾政也是一样。为了表示自己的喜爱,贾政千辛万苦的自瑞和祥定下了布料,请里面的师傅到家里为赵姨娘量身之后,极为高调的送了赵姨娘三件,并且以后还在持续增加中。至于其他用银子就能买来的首饰,贾政就更加不吝啬了。
“太太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婢妾这就送太太回房。”赵姨娘笑得眉眼弯弯,眼睛里的幸福之色刺痛了王氏的心。
对于赵姨娘宣誓主权的做法,王氏只觉得憋了一肚子的气,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脸色,“罢了!不必了!你去忙你自己的罢!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看着敏感的贾探春,王氏有一种前功尽弃的感觉,这些年来,她一直对着贾探春灌输嫡庶之别,并且暗示她如此的尴尬身份都是因为赵姨娘的不安于室造成的,让她厌极了赵姨娘。使得她认清楚只有攀着她这个嫡母将来才能寻个好人家的事实,直接造成她亲近嫡母,看不起生母的性格,眼看着可以收网看笑话了,却没想到突然出了这样的岔子,贾探春也被赵姨娘又收买了回去。
王氏完全不知道,毁了她全部计划的,正是他那个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儿子。他一个简单“庶”字让贾探春看穿了他全心待她的虚假,回去铰了为贾宝玉做的鞋垫,痛哭了一场之后,她才发觉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弟弟可靠,尤其是在赵姨娘和贾环那么得宠的情况下,贾探春毫不犹豫的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王氏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可是这府里早已换了另外一番天地。他们四个人,已经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而王氏只是个惹人厌的讨厌鬼罢了。
“这些是这些日子以来的账簿,还有库房的钥匙,请太太仔细核对。”赵姨娘对着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刻把钥匙和账簿取来了。
王氏心里有些震惊,她一直认定了赵姨娘会死死的揽着大权不放,不曾想,竟然这么痛快的便交了出来。震惊之余,王氏只觉得赵姨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由他打骂的赵姨娘了,她的心机的城府已经可以与她抗衡了。看着赵姨娘,王氏心里愈发的厌恶了,她只觉得这赵姨娘身上有一些人的影子,一些她极为讨厌的人。
“你做得很好,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王氏毕竟是王氏,就算心里很不高兴,面上也是不肯表现出来的。
赵姨娘也是淡淡的微笑,“太太说得哪里话,这是婢妾该做的事儿。”
王氏点了点头,自矜着自己的身份,缓步离开。
待到王氏走远,贾探春这才快步来到赵姨娘身边,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看了看四周,小声的道:“母亲,您怎么那么轻易的就把管家的权利交给她了呢?如此一来,她只怕不会让我们好过的。”
“你大伯母今日派人传来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初开始的时候,想不明白,后来请教了青杏才明白了里面的意思。”赵姨娘不识字,管家很是艰难,所以贾政便把自己身边识文断字的青杏送给了赵姨娘使,而赵姨娘也是上进的,跟着青杏慢慢的开始学习读书认字,不求多,只要能看懂账簿,管好家就成了。
贾探春不解,“又是大伯母,母亲你为什么那么听大伯母的话?”
“她是极好的人,是娘亲命中的贵人!”赵姨娘因为安卉躲过了几次危机,身份地步一步步看涨,便把安卉当成神一样的存在,很是推崇,“探春你虽然聪明,但是还是太小了!你比起你大伯母身边的绾绾来,差远了!”
赵姨娘其实并不了解安卉,一开始的时候,安卉对她是有些同情,但是绝不至于为她得罪王氏,因为她不是烂好人。她之所以一直帮着赵姨娘,不过是因为她恨极了王氏,只想着找她的不痛快罢了。
贾探春很不服气,她一点也没看出绾绾哪里精明,甚至觉得她傻得厉害,竟然会为了林黛玉这样的陌生人得罪老太太。
赵姨娘苦笑摇头,“你的精明都表现在外面,而绾绾的精明都敛在里面,小小年纪就让老太太吃了轻敌的亏,她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那是因为大房的七姨娘一心为她的缘故……”贾探春心高气傲,忍不住辩驳道。只是,心里却已经信了母亲这说法。
赵姨娘对着自己女儿宠溺的笑,“这固然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但是她的那份临危不惧,淡定从容,却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了。”
贾探春突然笑了,“母亲现在说话倒是愈发的文绉绉的了,难道母亲想要做个女先生?”
赵姨娘横了女儿一眼,“你大伯母说,夫妻两个要有共同语言。就算不能与他对诗联句,也该能听得懂才好。”
贾政是个极爱读书的人,很有些酸腐之气,所以他养了不少门客,平日里无事大家就在一起饮酒作诗。以前,若是贾政说话稍微婉转一点,赵姨娘便听不明白,直闹得贾政觉得十分无趣。自从赵姨娘听了安卉的话开始学习读书认字,虽慢得很,却得到了贾政的支持,甚至有时候还会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两人的感情也因此更加的如胶似漆了。
安卉虽然与赵姨娘见面的机会不多,这几年,也不过就传那么几句话,但是每次都能让赵姨娘获益匪浅,所以她对安卉的话简直奉若神谕。
贾探春仔细想了想,这些话确实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她毕竟是个孩子,很是看不惯母亲如此推崇安卉。因为大房和老太太疏远的关系,贾探春和安卉见面次数不是很多,单独的相处的更是没有。她远远地看着安卉,只觉得她的确是颜色美好得很,其他的确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那么,我们以后要怎么应对太太呢?不知大伯母可曾留下什么锦囊妙计?”贾探春有些挑衅,将安卉对比诸葛孔明更多是讽刺。
“你大伯母倒是不曾留下什么锦囊妙计,只留下一句话。”赵姨娘神秘兮兮的,引得贾探春和贾环眼睛晶晶亮了之后才缓缓的说,“妻与妾比,妻为尊。然妻之较于夫,则夫为尊。”
贾探春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那么麻烦的事情,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真真儿是不可思议,她之前还一直想着要怎么和太太斗,现在看来却是不需要了。
仔细想想也是,那管家的权利并不能保证什么,尤其是有王熙凤这个向着王氏的顶头上司在,管家的权利只是鸡肋而已。不,连鸡肋都算不上,它就是烫手山芋。有这个所谓的权利在,她的父亲也会松懈,若是没有,凭着她父亲严密的保护,他们母子绝对的安全无忧。
当晚,听说赵姨娘把管家的权利交了出来,贾政很不高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她会借着手中的权利害你?
贾政的话还没有说完,赵姨娘便用手指压住了他的唇,阻止他再说下去,“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你被流言中伤。”
贾政很想说,去他的流言,他一点也不在乎。
但是,他毕竟不是贾赦,他是爱惜自己名声甚于一切的人。所以,他说不出来。
他如今是为了赵姨娘好,把管家的权利留给她。若是以后真的有什么流言的话,他可能真的会迁怒于赵姨娘,怪她不懂事。甚至将来赵姨娘败在了王氏的手中,他也只会觉得赵姨娘没能耐,心里看不上她。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们母子三人的,对吗?”赵姨娘眼睛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随着安卉的指点,赵姨娘让贾政对她越来越用心,越来越投入。可是,赵姨娘自己的感情却慢慢的消失了。所以,她才能这样冷静的算计着贾政。
王氏那边,回到房间没多久,便听到了贾政的命令,她就算气得直吐血,也是没有丝毫办法的。她,似乎可以预见到自己未来的生活了,似乎不会很顺心了。
当然,这个时候,王氏还不知道,其实,她不仅仅是不顺心,而是很闹心。
“宝玉呢?”王氏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可是最后还是没忍住,眼看着这天都黑了,她的儿子都没到要来见见她这个母亲吗?
不同于旁人瑟瑟发抖的不敢吭声,金钏如今是破罐子破摔了,毫无畏惧的回话,“奴婢刚刚派人去问了,说是林姑娘病了,宝哥儿去探望她了。”
“嘶”地一声,王氏手中的帕子碎成了两半。
王氏心中有一股子的火,不吐不快,“把那个小畜生给我叫来,他真当他娘死了不成?”
她原本以为只要回到贾府,一切会好起来,可是看看她回来是个什么待遇?小妾带着儿子女儿到她面前秀甜蜜;丈夫对她冷淡如冰,连都不愿意看一眼;儿子又为了个克母的病秧子无视她的存在,她这究竟造的什么孽啊?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个关心她在意她的人!这究竟是为什么?王氏怎么也想不明白!
“母亲,您叫儿子做什么?”贾宝玉明显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他费尽了心机,好不容易才哄笑了林黛玉,正高兴着,却被打断了。
因为安卉和绾绾突然离开的关系,林黛玉只觉得在这儿愈发的没有意思了,她知道安卉她们怎么也不可能带上她,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不开心。于是,便拿着自己身体弱做借口,闷在了房间里。
“你不知道母亲今天回来吗?”王氏有些咬牙切齿。
贾宝玉点头,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知道,老太太说了,您的病好了,所以就回来了。”
看着儿子说得轻描淡写,王氏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得厉害,“你就没想过要去庄子上看看我?”
“母亲说得甚至奇怪,您病好之后不就回来了吗?”贾宝玉其实并不是像他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无情,只是生病了,尤其是伤风这么长时间,病情是很容易传染的,所以,贾宝玉从来没想过要去探视。而且,因为甄宝玉的奉承,他只觉得自己放血为母亲治病便是最大的孝举了,其他的根本看不上眼。
王氏所有的苦难都是因为贾宝玉这个儿子而起的,可是她的这个儿子却是如此的漫不经心,好像什么都比不上他的林妹妹重要似的。喉咙处奇痒无比,王氏用帕子捂着嘴,弯腰剧烈的咳着,咳着咳着,喉咙里一股子腥甜,猩红的鲜血流在了帕子上。
“快请大夫!”贾宝玉吓了一大跳,立时便慌了,扶着王氏焦急的问,“母亲,您的病不是都好了吗?怎么会这样呢?不会是……不会是肺痨吧?”
贾宝玉说着,不禁后退了两步,待看到母亲冷笑,他忙又上前搀扶,可是,王氏已经冷了心,用力的将他推过去,“不用你假惺惺的!若是害怕了,尽可以滚!”
贾宝玉被推倒在地,心里也很委屈,其实他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已。可是,看着母亲的样子,他便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是枉然了。
大夫来了,诊了脉之后,只说是王氏以前受了内伤,但是一直没有调养好,所以,情绪激动之下容易咳血。如今,只能用名贵的药材养着。
听到不是肺痨,贾宝玉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什么名贵的药材都尽可用,只是,我母亲什么时候能好?”
“这得看调养的效果,只是,这病最是动不得气,以后都请尽量照顾着太太的情绪。”大夫并没有说出实情,其实他估摸着,这个病怕是一辈子也调养不好了,只能靠着那些名贵药材吊着命。当然,这还是不动气的情况下,若是大动肝火,指不定当场就能没了。
贾宝玉此时上前对王氏说:“母亲都听到了吗?您尽可放心,咱们家药材多,您的身体一定能调养好的!”
王氏闭上了眼睛,若是贾宝玉在她刚回来便如此的殷勤关心,或者是在她找来了他以后表示关心,她都会庆幸着有这个儿子的存在。可是,如今她恨不得亲手掐死贾宝玉这个不孝的东西,根本不肯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就好比她对金钏一般。
“滚!”王氏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么一个字。
贾宝玉愣住了,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只是王氏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心疼。贾宝玉是大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就算是对着自己的母亲,他也觉得接受不了!
想着大夫的话,贾宝玉到底没有当场吵闹,恨恨的跺了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彩云见状,叹了一口气,轻轻的道:“太太这是何必呢?宝哥儿还小!而且,他是真心关心您的,您这样……”
话还未说完,王氏突然睁开紧闭的双眼,眼神如刀剑一般,很是凌厉,就连声音也如同利刃一般,“你给我闭嘴!”
王氏如今恨尽了天下人,就算是彩云她也恨上了,虽然彩云很聪明的掩饰着,但是在庄子上的那段漫长的日子里,彩云对她也不像当初在家里的时候一般了。本打算不计较的王氏,没有办法再装糊涂了,她无法掩饰自己的恨意。那个低调内敛的王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暴躁凌厉的王氏。
彩云打了冷颤,对于王氏的恨意她接收了十成十,因为她实在是太了解王氏了。她不否认在庄子上,她确实不如家里费心,但是她自认自己也还是忠心的,所以,对于王氏如今“过河拆桥”的态度,心里很是愤恨。若是没有她,王氏那病得快死的样子,绝对发现不了真相,就算发现了,也没有办法传递消息出去。可是,就算她又如此的功劳,也不能抵消一点点疏忽,这样的主子跟着还有什么意思?
王氏没有功夫去管一个丫鬟在想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不幸,她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所有人。只是,她并不知道,她的痛苦远不止于此。
赵姨娘当家的时候,对着下人都很和蔼,也不回避自己的出身问题,对着以前有交情的人很是照顾。可是,王氏管家之后,因为脾气的转变,再加上要整治报复以前得罪了她的人,手段凌厉许多。于是乎,两相对比,自然是高下立见。流言蜚语再一次迎风而起,却不似以前那般说她的好话。然后,王氏暴力镇压。再然后,流言愈发的难以入耳。如此,恶性循环之下,王氏的名声算是彻底的没了。
待到王氏冷静下来,以养病为借口,把所有的烂摊子都扔给王熙凤也一样不能阻止流言的传播。她不是没有向兄长求助,可王子腾看着她这么蠢笨,也不愿意多插手了,沈氏见状,不仅没帮的意思,反而来了顺水推舟,加了一把火。
王氏水深火热之时,安卉多半在给安安写信,每次都要唠唠叨叨写上厚厚的一封,大事小事都会提到,务必保证达到安安亲眼看到的效果。绾绾不曾如此夸张,却也是厚厚的一封。只有贾赦比较清闲,他每次只在安卉的最后添上一句嘱咐好好读书,照顾自己的话。
这一日,贾赦自守卫那里接过一封信,不禁苦笑了起来,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荣肃王爷并不是一心为他好才建议他远遁的,竟是在这里等着他。
看着守卫面无表情的脸,贾赦叹了一口气,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当初回来的时候,皇家并没有把这些人收回去,而是以“不打草惊蛇”的名义留在了他的府上,就必定是有着其他打算的。
贾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亲手将信烧掉,眼看着他化为灰烬。
这件事,贾赦并没有和安卉说,可是几个月之后,安卉就意识到不太对了,他总觉得贾赦在忙着些什么,可是却又说不清楚,而且,他们来到这个凤凰城,也实在是有些日子了。
仔细想着,安卉不禁怀疑贾赦是不是又接到皇家的命令了。而且,越想越像是那么回事。她心里很担心贾赦的安危,却又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贾赦的吃穿住行上愈发的费心了。
对于安卉的转变,贾赦能够感觉得到,只是,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安卉解释,只能是期待着这边的事情快些解决。提心吊胆的日子,真真儿是太不好过了。
随后,一件大喜事让贾赦和安卉都乐得何不拢嘴了。
“卉儿,你看看这个。”贾赦递给安卉厚厚的一沓纸,比安卉平时写给安安的信还要多。
安卉不疑有他,拿过来便看,初开始的迷茫,不一会儿恍然大悟,看着看着又不自觉的红了脸颊,最后则是笑得无比的得意,到最后,安卉意犹未尽,微微挑起眉毛,“这年头,真真儿是得罪谁都不要得罪文人啊!”
贾赦轻笑,眼睛里也满满的都是得意,“看来,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