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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汇起无数浅浅的水滩,阳光映在水面,折射出熠熠的光芒。
虽说是冬日,可现在塞万却像是已经来到了早春一样,昨晚的那场大雨似乎夺走了塞万的冬意,此时的空气再也算不上寒冷,而是淡淡的凉和。
莎尔跳过一个个水滩,虽然这种事看起来很幼稚,但莎尔做起来就只能说是有趣。
光秃秃的桐树上也终于站了不少白色的雀鸟,在经历过雨中的阴沉之后,空气显得格外新鲜,蔷薇花开满墙头,灰叶出门时随手取下一朵拿在手里,颇为自豪地对着这朵花端详了好久。
西泽看着好像蛮充实的两个人,叹了口气,握紧了手上翻开的教材,他看着书页上古怪的文字,那些字明明他都认识,可聚在一起之后它们就像换了一副模样,在西泽眼前雀跃地翻腾,却总是能让西泽抓不住他们的分毫。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五年练习三年模拟》。
西泽看着这些东西唯一的感想就是简直和自己当初第一次接触高数一样,本来都熟悉的文字堆在一起之后却变得相当陌生,甚至让他有点不敢相认。
师兄说魔法就像数学公式一样这句话还真没说错,将每样元素和魔力按着质量代入固定的公式里以后法术就自然产生了,最起码书上是这样的。
他叹着气,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被切割着遗留在世上,湿气很浓,西泽吐出一口热气,淡淡的白汽很快在空中散去了,他看着逐渐泛到天上直至消失的白汽,忽然目光被某个建筑物的屋顶吸引了。
“师兄?”西泽叫住身后的灰叶。
“诶,师弟!”灰叶连忙应了一声,将那朵花放在胸口的口袋里,“怎么了?”
西泽指着高墙之后露出的一角房檐,那是一个方形的建筑物屋顶,上面绑着一只白色的银铃,红色的绸缎从其中垂下,微风拂过时它便会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音,绸缎也会随之飘动,那声音传了很远,直至如此之远的西泽都能捕捉到其中的一丝分毫。
“那是什么地方?”他问,“之前好像从来没注意过。”
这是因为之前的梧桐树林,叶子还没掉光,勉强还能把远处的那个建筑遮挡得半分严实,现在这些叶子掉光啦,于是建筑物的真面目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大家都视野里。
“那个?”灰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耸了耸肩说,“不太清楚,我之前去看过,要到门口的话得经过一片池塘,池塘里有不少鱼,但都对我没什么好脸色……”
“师兄你还能看出来鱼的脸色?”远处的莎尔听到灰叶的这番话感觉这也太滑稽了,不禁笑着转过身说道。
“你不明白,”灰叶咂咂嘴说,“从池塘边上经过时你能感觉到那些鱼就直直地盯着你,有些鱼从水底下浮上来,带起来一阵水花,水花就,很准地打在我脸上……”
天气不冷,但灰叶还是打了个寒颤,对着师弟师妹吐槽说:“总之我好不容易到了门前,但门是锁着的,我原本想爬进去看看,但那墙实在太干净漂亮了,我不太忍心,所以就这样走了。”
西泽点了点头,说:“原来师兄也不知道。”
“得怎么知道啊,”灰叶苦恼地说,“那些鱼真的很烦……”
西泽望着远处的房檐,银色的风铃仍然在空中飘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走啦师弟,”等西泽反应过来时灰叶和莎尔已经走了很远,几乎是站在林间小路的一半上对他挥手,“快点!”
西泽连连答应,不再去关心墙的那面是怎样的世界,他迈开步子朝着二人跑去,在他经过的地方有几片枯叶自半空滑落下来,盖在潭水的表面。
白鸽立在枝头,歪着脑袋,看着这一行人直至走出了树林。
它拍打了一下翅膀,回过头轻轻地啄了啄。
血红色的瞳孔里流荡着冷漠。
雨停得很突然,如果以克格纳斯的说法来形容,那就是风雷两种元素互相交杂在混乱攀升到某种接近极致的时候,其中一方忽然湮灭了,而另一方无法单独维持这样的状态,于是风与雷的交响曲就以一个相当难堪的结局收了场。
在雨停之后老板睡得相当安心,甚至说得上舒适,以至于第二天的早晨日上中天时这个老人才自梦中悠悠转醒过来。
那不是个太好的梦,他梦见了很多以前的家伙,那些家伙里炼金术师、机械狂徒还有信神者……一般来说这些名词单独放出来倒也没什么让人在意的地方,可那些是老板认识的家伙。
那位炼金术师将炼金视为世界本源,简直比信教者还要狂热,他甚至在最终疯狂到将自己也视为元素的集合体,把自己当作炼金中的某样元素加入了炼金实验,在那次实验中崩裂成了无数细碎的血肉……但值得一提的是那家伙的灵魂存活了下来,换句话说他得到了永生。
那个机械狂徒名叫文科威尔,是个招来灾厄的混球,以前老板在下城区赫赫有名的时候还被文科威尔邀请去一起聊天吃饭,当时对方仔细地对他打听了许多炼金术相关的知识,包括那禁忌的死者复生之术,老板不敢对他透露太多,最终不欢而散,老板最后一次看见文科威尔是在十年前的雨夜,他不断地逃亡,有谁挡在他面前都被他一刀劈开,就算是已然闯出不小威名的大魔法师在他面前都活不过一瞬,他的心里只有中城区自家旅店里尚在安睡中的萝尔。
那时他沐浴着鲜血逃出瑞森家的范围,隔着很远回头,只看到文科威尔站在最高的地方,张狂地大笑着,最终在一阵大崩塌中他也一同陷进了废墟里。
因为那阵笑声,人们私下议论时都说是他招来了灾祸,可老板一直觉得那是得到了解脱的人才能做出的表情。
最后是老板最不愿意去回想起来的信神者……那家伙信仰的不是轮亥,而是一种极其偏门的神灵,那个神灵就连名字的写法都繁奥到让老板想吐,但那家伙就是坚定不移地信仰着,成天披着黑色的羽织,背上挂着巨大的剑鞘。
老板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隐约知道那个神似乎在巨大的绝境中拯救了他,从那以后他便从魔法术士、塞万古剑术传承者摇身一变,化为了坚定不移的信教者。
这三个家伙都是他以前的熟人,而且他们的结局都不太好。
炼金术师虽然得到了永生但不附身于人就不能和人交流,而世上也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存在,于是在不断的附身和茫然中他逐渐忘记了自己,很久以前他还能将自己当作一个无形的杀手,可如今他只是一个在下城区的某个地方像平民一样生活的人,也许是个路上摆摊叫卖的中年男人,也有可能是打水坐在自家台阶前对着搓衣板洗衣的中年妇女。
文科威尔一生都很光明,充斥了荣耀和传奇的味道,最终却惨死在灾厄中,死后就连自己挂在都灵圣学院里的画像都被取下,被无数人视为招来灾祸者而痛骂。
信神者……自十年前那场大雨之后这家伙就消失了,老板一度以为他死在了十年前的灾厄里,可仔细想想那个神总不能弃他不顾,所以只能暂且将其定为生死不知。
老板懊恼地扶着额头,心想自己怎么就梦见了这三个家伙,他一边想着晦气一边穿着拖鞋走到窗台边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吹进房间,荡起淡色的窗帘。他眯着眼睛,有些陶醉于如今的生活。
昨天萝尔带着他在机械学院的祭典上玩了很久,那些学生们居然想到将魔力注入机械让其按着自己的意识运转,于是昨晚老板就看到了空荡荡的盔甲对着观众席灵活大跳锡兰舞的绝好节目。
有些男孩腼腆地向他问好,最终却一个个被萝尔盯走,虽然萝尔的样子看上去很苦恼,但老板却很放心这可是整个学院的珍宝啊,有谁不会保护她呢?
那根名为危险的神经只有昨晚颤动过,可黑袍说即使再危险也与他无关,那家伙在雨还没停时起身再度离开了旅店,在迈入雨幕时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这两天记得关门。
反正黑袍总是有忙不完的事。
他对西泽那个少年的关切一度让老板以为那孩子是他的私生子,可就在老板以此开玩笑时却又得到了对方相当认真的抵斥和否定。
“他是塞万的未来。”黑袍如此评价了那个西泽。
如果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下去就好了。
可炼金术师那群家伙总不会安于现状。
鸽群也不会。
他扶着窗台看着掠过天际的白鸽,似乎已经看到了养鸽人的影子。
只有半步贤者才能突破沉默矩阵的限制。
养鸽人除了鸽子的能力之外对魔法和炼金术上都没有表露出太过明显的天赋,这样的家伙连迈入大魔法师阶层都显得困难。
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退休很久了,可这些事却还是像本能一样从脑海深处涌了上来,就连思考方式都回到了以前。
这就像是那个鬼一样的男人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具身体。
也许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苏醒罢了。
老板扶着窗台,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手伸到一半以后停在了半空。
他已经很久不抽烟了。
时间慢慢地流逝。
他望着天空发呆。
于是世界也仿佛慢慢地老去。
“真是惨烈啊……”莫斯看着下城区溢满每一块砖板缝隙的红雨,不难想象昨天晚上的下城区发生了怎样的一场屠杀,“内斗吗?”
瓦尼尔看着潺潺流向下城区尽头的缕缕红水,摇了摇头:“血水里没有魔力元素,死者都是平民……最起码直到现在遇见的都是平民。”
每一家门户都紧闭着门窗,有些人自远处的屋顶露了下脑袋,在察觉到这些魔法师的视线之后就立即把眼睛收了回去。
希欧牧德站在队伍的末尾,没有说话,他一路沉默着走来,除了偶尔回答其他导师的问题之外都只是在沉默地打量着这个算得上陌生的地方。
他去过大半个西方世界,但他从没来过下城区,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诡异了,要不是码头靠在下城区的边沿,勉强吸引了一些资源聚集于此,为其带来一丝繁华热闹的假象,希欧牧德相信没有人会愿意来下城区安家,只有那些贫困到无以为生的人家才会被迫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落户。
而这种人想必已经看尸体看到腻了,刚刚屋顶的那些人就明显对地面上流动的血水没有任何意外和好奇,反而将新鲜感全都放在了他们这一行人身上。
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希欧牧德有些痛心,却又非常无力。
走在他身边的是微纳德,这个男人咬着牙,嘴里小声地嘟囔,大概就是在愤懑不平,愤怒的地方又和希欧牧德完全不一样,他是因为其他人都知道炼金术师其实是在下水道里安家,只有他不知道,还妄自推测,以为他们藏身在中城区最北部那片墓园里的废弃甬道里。
“到了,”莫斯停下脚步,随便掀开了面前的下水道栅栏,他扭过头,对自己身后的一行人开口说,“挨个下去。”
法杖挥动,铃铛轻响,他第一个踩在风里,缓缓坠入了其中。
之后的导师大多选择了和他一样的办法,少数火法专精的魔法师只能默默地扒着甬道边沿的梯子下去,希欧牧德也选择了扒着梯子下去,微纳德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是最后一位导师,不仅要下去,还要负责关上栅栏盖子。
他们下在石台上,在安稳地踏足之后,所有人都是同一个想法原来下水道也没想象中那么臭。
而后便是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
凯特轻轻捂住鼻子,拿出镜子,影像再度浮现在半空中,映出一个奇怪的地方。
“不知道在哪里……”她琢磨着说,“但我们有当初下水道工匠的工图,应该不至于迷路。”
“总之先沿着水道走吧,”莫斯说着,对瓦尼尔说,“能解析出来然后定位吗?”
瓦尼尔燃烧的火瞳缓缓沉寂下来,摇了摇头:“就像是死了一样,找不到丝毫气息。”
“死了?”莫斯脸色一变,不由得联想起下城区那鲜血遍布的场景,“难道昨天晚上……”
瓦尼尔沉默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因为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这个决心就像是上天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