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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叫贾政叫了去,贾母也是知道的。因前回为着宝玉把贾政训过之后,贾政来请安时总有些身前黯然,贾母也不是不把这个儿子放在心上,亦知道自己对着宝玉有些溺爱,只是做祖母的格外痛爱孙儿些,也是天性使然,有时便是知道是宝玉的不是,也禁不住要护着些。所以看着贾政这样,倒也有些后悔,这回听着贾政又把宝玉叫了去,也就没拦着。又因宝玉前些日子才闯了祸,知道贾政知道了必然又要生气,到底不放心,只命金铃在门前看着宝玉回来。
金铃就在门前立着,看着宝玉从穿山游廊过来,一路走一路还抬手拿着袖子擦眼泪,连忙迎过去,走得近些惊见宝玉头脸上都是道道红痕。金铃唬了一跳,抢过去接着宝玉,拉了宝玉的手急道:“我的活祖宗,你这模样要叫老太太知道了,可还了得!”又把跟着宝玉小厮们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一些用也没有,平日都不吃饭的吗?如何看着宝玉挨打也不来知会一声,叫老太太知道了,腿也打折了你们的!”一面骂着一面拉着宝玉的手,拿着帕子替他擦泪,不由埋怨道:“老爷爷太狠心了,如何就打得这样。”到底不敢耽搁,说话间就拉着宝玉的手,把他送进了贾母房里。
贾母正在房里等着,就见门帘子一掀,金铃拉着宝玉进来,出去时还头脸光鲜,这回来竟头上脸上都带了伤。贾母从来视宝玉如同心肝一样,看得宝玉是这般凄惨的模样,知道必是贾政下的手,又疼又气,立起身来几步走过去,就把宝玉抱在怀里,就大哭起来,道:“你那狠心的父亲,他打的不是你,他打的是我!”又心肝一声肉一声的哭,众人围着相劝。
宝玉为人虽顽劣又不求上进,天性却是纯良,反倒拿手去替贾母擦泪,口中安慰道:“老祖宗快别哭,都是我不好,胡乱说话才惹得父亲生气。日后我听话了,父亲也就不生气了。”贾母抱着宝玉就道:“这话就该让你那狠心的爹来听听!他那样对你,你还替他分解,我倒要看看他臊不臊!”说了立时就要叫贾政来,众人都过来劝解。
正是此时,忽听得外头脚步声响了起来,就有个丫鬟的声音在外头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太太摔了,把头磕在脚踏上,溜了好多血!”贾母在里头听了,就把眼泪收了,命叫宝玉的奶娘李嬷嬷来带了宝玉下去洗脸涂药,自己扶了丫鬟过来就道:“好好的,怎么就摔了!莫不是政儿又同他媳妇胡闹了!”
这回却是冤枉了贾政,贾政训完了宝玉,见他脸上都是凸起的红痕,心上也有些后悔打重了,知道回去贾母王夫人两个必然要怪他,他也是心烦,抬脚却是去了赵姨娘那里。王夫人之所以知道,原是宝玉脸上带着伤回去,一路上早叫人看见了,就去回了王夫人。
王夫人正带着王熙凤安排着发放府里丫鬟小厮媳妇婆子管事等月银之事,她盘膝坐在三屏风式束腰配鼓腿彭牙酸枝罗汉床上,吩咐着那几些人的月例这个月是该罚扣的,又有病死的该把名字划去的,王熙凤立在下头听着。便是这时,就有人来告诉碧草,只说宝玉脸上都叫打得破了。碧草听得这样,不敢耽搁,立时进来回了王夫人。
王夫人听得宝玉的脸都叫打破了,这一惊那还了得,急切之下正要下床,却忘了自己本是盘膝坐着的,就叫自己给绊了下,整个人竟就直直的从床上载了下去。本站在床边服侍她的燕丝等几个丫鬟抢过来扶,哪里来得及,就看着王夫人跌了下去。也是王夫人走着霉运,她坐的床下有个脚踏,这一载下去,不偏不倚,额角就磕在了脚踏的角上,立时鲜血迸出。
王熙凤看着王夫人摔得这样,心上竟无一丝不忍,只是碍着就在王夫人房里,她的丫鬟都在,有许多眼睛看着,只得过来装腔作势道:“太太,太太,姑母,你怎么样了!啊!”说了就妆个惊慌失措的样儿往后退了几步,做个立不稳的样子。一旁的平儿忙把王熙凤扶着了。王熙凤就推开平儿,又扑到王夫人跟前伸了手去扶,又向着碧草燕丝等道:“快些去请大夫,和老太太,老爷回一声。”说着话,就扶了王夫人回到内房,就把王夫人在床上安置了,命人打了热水来,自己去绞了热手巾来替王夫人按着额角的血痕。
王夫人摔的这一跤,不可谓不重,只觉着额角剧痛,脑子里也迷迷糊糊的,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由着王熙凤同丫鬟们将她扶在床上,又听着王熙凤吩咐着丫鬟们做事,倒也有条理,只是没叫着去看看宝玉,心上到底不放心,刚张了口想说一句,就觉得有些恶心,忍不住倒是吐了几口。王熙凤急道:“怎么又吐了!这大夫莫非是王八投的胎,走得这样慢!”
王夫人吐了几口,神思倒是清明了些,看着王熙凤在眼前走来走去的,就道:“你也太性急了,快坐下,在我跟前晃得我头晕。”王熙凤这才答应了,就在王夫人脚边捱着坐了,又问着王夫人现在怎么样,要不要喝水,又拿着有老太太在,她那样疼爱宝玉,自然会好好照料宝玉,只请太太好好休养等话,倒把个忧心姑妈身子的侄女儿演得十足。
又说贾政在赵姨娘处歇息,赵姨娘别的不会,倒是会哄着贾政喜欢,看他进来时脸上阴郁,就加着小心说话,又命奶娘把贾环抱了来见贾政,只道:“老爷,环儿可是会叫父亲了。”说了把贾环推在贾政身前。赵姨娘自己是个美人儿,不然也不能入了贾政的眼,贾政也是品貌端正,贾环有这样的父母,生得虽不比宝玉那样面如傅粉,唇若施脂,也是雪□□嫩的模样,又奶声奶气地叫着:“父亲。”
贾政看着他,荣国府世受皇恩,钟鸣鼎食,偏少一脉书香,总是憾事,总要有人从科举之上出身,这荣国府方算是清贵之家,偏是时运不济,好容易有个出色争气的贾珠竟是病死了,宝玉虽是嫡出,人也聪明,无奈有着各样稀奇古怪,口中难说的毛病。难道说,前程竟要贾环去谋求不成?
赵姨娘因看着贾政看着贾环不做声,心下害怕,就过来笑道:“老爷,环儿还小呢,要是他做错了什么,你好好教导他。”贾政听了正要说话,王夫人房里的小丫鬟彩屏就寻了过来。贾政听得王夫人把头摔得破了,到底夫妇二十来年,素日里也算得的相敬如宾,听得这样,也是关切,忙立起身来,只问:“好好的,怎么就摔了下来,可请了大夫没有?老太太那里知道不知道?”彩屏回道:“二奶奶已派人去请大夫了,老太太那里也回了,我是来请老爷回去的。”贾政听了,就要跟着彩屏去。
赵姨娘听着王夫人把头给摔破了,心里正是欢喜,只惋惜道:“这怎么只把头给摔破不是把脖子摔折了呢?”所以对贾政抛了她去王夫人房里倒也不生气,还在贾政跟前做个关切模样道:“太太好好的怎么就摔了呢,可惜太太从来嫌我不会说话,不爱我在跟前,不然我也跟着老爷去看看。”赵姨娘那真是一字不识的,只是贾政素来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的个丫头出身的妾,不识字不会讲话也无妨,所以听着赵姨娘说着王夫人嫌她笨,就觉着王夫人有些吹毛求疵,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太太即不爱见你,你就在房里呆着,好好教导环儿,不许他和宝玉一样胡闹,不然,我一顿板子打死了他!”说了,跟着彩屏就走了出去。
赵姨娘看着听着贾政叫她好好教养贾环,忙答应了,拉着贾环就把贾政送了出去,自己折了回来,就把贾环抱在怀里笑道:“我的儿,你好好同娘争气,做个人样儿给你父亲瞧瞧,那宝玉有着千奇百怪的毛病,如今老太太活着还有人护着他,待得老太太没了,他还那样,我瞧你父亲还能忍他!”说了就在贾环脸上亲了一下。
却是贾政去到王夫人房里时,太医也到了,正替王夫人诊治。彼时王熙凤正陪着贾母退在别室等着,贾政少不得过来相见。贾母见了贾政,那是怒从心头起,冲着他就啐了一口,骂道:“你也有脸来同我说话!宝玉不过那么一点大的孩子,能有什么过失,你就打得他这样!还累得你老婆摔成这样,你就喜欢了!”
贾政脸上都是愧色,道:“母亲不知道,宝玉这孩子才几岁就毁谤先贤,若不教训教训,待得长大了,还不欺师灭祖,儿子也是为了宝玉好。”贾母冷笑道:“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日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着。”说着也不觉泪往下流。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都是儿子一时性急,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便冷笑两声道:“你也不必和我赌气,你的儿子,自然你要打就打。横竖我连儿子也没指望上,还指望孙子不成!”贾政听得贾母这话说得重,忙撩袍子跪下,就要磕头赔罪。
王熙凤正在贾母身边伺候,看得叔父这样,不敢再近贾母的身,忙退在一边,又劝道:“老祖宗,这回子太太才摔了头请了太医在里头呢。”贾母听了这话,知道叫太医听着不好看相,这才罢了,方叫贾政起来。又过了片刻,里头的太医也出来了,贾政见是相熟的王太医,忙过去问道:“王大人,内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