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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孔姨娘掉池子里淹死了,邢夫人就命了夏桃去请贾赦来,要问他讨主意。贾赦正在芙蓉房中吃酒,听得这话连身子也不动一下,只道:“你回去给你们太太说,叫管事常安带几个小厮下水去捞,捞得了就暂搁在后花园的角门边的小屋子里。什么大事,就值得来问我。”夏桃听了,只得回去,一眼在邢夫人跟前说了。邢夫人听了贾赦这话,自不敢违拗,依言办理,先叫了常安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下去。
又说常安领了贾赦同邢夫人之命,带了几个会水的小厮,挑着几个灯笼,就到了荷花池边,此时天色已晚,这荷花池在白日看起来,荷叶亭亭,树影婆娑的动人,可到了夜间,这荷叶看起来便似个大头的独脚鬼,荷花池便的绿竹柳树也隐隐暗暗的似藏着什么鬼魅一般。小厮们自然有些怕,只是老爷太太的吩咐也不敢不从,只得大着胆子,用绳子捆了腰,各自下水去摸。也是池子虽深,倒是不大,不过一炷香功夫,就有个小厮冒上来头来说:“摸着了,摸着了,就在载着荷花的缸子边呢。”常安听了,就道:“佛祖保佑。”就掷了绳子下去,命小厮将孔姨娘尸身捆了,也好拖上岸来,口中还年年有词:“孔姨娘勿怪,勿怪,我们是请你上来,你老也别怨着我们,哪个害你的,请找哪个去。”说了又念了几句佛。这捞溺死的人,难在寻尸,待得尸身找到,又是在个不大的栽种荷花的池子,没甚水流风浪的,要拉起来就容易。不一会儿孔姨娘就叫拉在了池边,小厮们爬上岸,又合力把孔姨娘的尸身给拖了上去,就搁在了岸边的草地上。
常安见人捞上来了,就凑过来要验个明白,提手把个灯笼将孔姨娘尸身一照,几个小厮也都凑过来瞧,却见孔姨娘发髻散乱,脸颊上带着的几道伤痕,叫水泡得肿得翻了起来,脸色青白,双眼紧闭,口中还含着污泥,肚腹隆得老高,十指勾曲,仿佛要抓人一般,情状甚是可怖,哪里有半分往日的秀丽,心上都有些怕。
因有贾赦的吩咐在,常平就逼着小厮们就把孔姨娘抬了起来,照着贾赦的吩咐,搁在后花园的角门边的小屋子里,又留了人在门前守着,自己去回了贾赦邢夫人两个知道。
贾赦同邢夫人两个听了,都恍若无事人一般。在邢夫人那里,恰是解决了她一块儿心病,孔姨娘既死了,如今再要把迎春托在贾母处教养,倒是更师出有名些,想是老太太也不忍心不要的。在贾赦,更不过是死了个不要紧的姬妾,依旧同芙蓉吃酒嬉笑,倒把丧事交给了邢夫人去打理,自己一句不问。
邢夫得了贾赦这话,得意起来。她禀性愚弱,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一经她的手,便克扣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如今有了孔姨娘这一桩事在手上,自是格外弄权,先是吩咐常安出去看棺材,只吩咐说:“你们老爷俸禄有限,又有这么一大家子要养,外头看着风光,内里也艰难。凡事能看得过去就好。切莫奢靡浪费。”至于孔姨娘入殓要的衣裳头面,不过是叫人去孔姨娘的衣箱里翻了一套还未上身的衣裳来做装裹罢了。
又因孔姨娘到底是生育过的姬妾,照着礼法也该算做贾琏庶母,贾琏同王熙凤两个都有齐衰杖期的孝期,只得遣了人往荣国府里报信。
贾琏同王熙凤两个接到信时,两个正脱了外头的大衣裳,正要歇息,听得孔姨娘溺水而亡,邢夫人叫着他们夫妇回去,贾琏就把个眉头一皱道:“今儿这是什么年头,先是珠大哥没了,这大才几日,孔姨娘又没了,这就又是一年,可是晦气。”王熙凤却道:“前儿才见过呢,也没瞧着有病,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心中倒是疑心莫不是邢夫人为着怕养不亲迎春,竟是将孔姨娘逼死了。想在这里时,王熙凤心上不由起了几分悔意,暗想:我原是一番好意,想着迎春是个怯弱的性子,若是有个嫡女身份或者养在太太身前,也好有些底气,人也不敢轻易欺她,不想竟是害了孔姨娘性命。
贾琏看着王熙凤脸上有些白,就笑道:“一个姨娘罢了,也值得你这样。我倒不知道你同她好。”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勉强道:“我不过想着迎春没了亲娘可怜罢了。”说了,就命平儿裕儿几个取衣裳来。好在贾珠才没,贾琏同王熙凤都要服着九个月的大功孝期,虽因贾母都并贾政王夫人健在,不好真穿孝的,到底素净衣裳依旧齐备,夫妇二人就换了衣裳,吩咐了裕儿,顺儿两个留下好生看屋子,夫妇两个出来,先在贾政,王夫人同贾母跟前回了要回家服丧的话,这才带着丫鬟媳妇,并贾琏的小厮兴儿,旺儿一行人走在垂花门外,早有小厮备好了车子。因天色已晚,贾琏也不骑马,就同王熙凤坐了一辆翠幄清油车,夫妇二人在车内并肩而坐了,外面坐着兴儿旺儿平儿丰儿四个,驯骡走起来,就往贾赦住处走去。
车子拉在贾赦的宅子外头,小厮们早看见了,奔过来牵走了驯骡。平儿丰儿兴儿旺儿几个先下了车,平儿丰儿两个过来打起车帘,贾琏弯腰走了出来,自己先跳下车,又回过身来扶着王熙凤下了车,夫妇俩进入三层仪门,就走在了正房前。管事常安见着贾琏同王熙凤两个,脚不点地奔过来行礼请安,贾琏就道:“我父亲呢。”常安就道:“老爷说了,天晚了,他已然歇下了,二爷和二奶奶就不必过去请安了,彼此倒不方便。老爷又说,孔姨娘之事都交太太打理着,太太的性子二爷也知道,二爷看着有什么太太想不周全的,或是太太不方便往外头走的,就帮着太太料理了,别一味俭省,丢了我们家的体面,就是二爷有孝心了。”贾琏听着常安转述的贾赦的吩咐,满口称是,这才带了王熙凤去见邢夫人。
邢夫人正让人去看着迎春,不要叫她哭,又吩咐了针线上的人赶制迎春,贾琏同王熙凤的孝服,迎春是庶女为所生母服丧,那是要斩衰三年,丧服乃粗麻布所制,下不封边。贾琏同王熙凤是嫡子,嫡子妻为庶母服齐衰杖期,不过一年,丧服乃是稍粗麻布为之,缝下边。才吩咐下去,就见王熙凤同贾琏来了,就道: “我的儿,夜里把你们叫了来,我也不大忍的。只是孔氏掉水里溺死了,明儿就要开丧,她偏是迎春丫头的娘,说不得只好把你们叫了来。”
王熙凤听得孔氏是溺水死的,心上更不安些,想了想才问:“好好儿的,人怎么就掉水里了呢,可怜了姐儿,这才多大。”邢夫人听问,就把鼻子一哼道“怎么掉的,还不是叫人害的。”王熙凤听了这句,心上才是一松,邢夫人即能说出这句来,孔姨娘的死便同她没干系了,即同邢夫人没干系,那便不是自己出了叫邢夫人教养迎春这个主意的缘故。不由就问:“哪个心这样狠,无缘无故的就害人呢。”
邢夫人正有事要同王熙凤商议,因贾琏在,不大好开口,就想打发他出去,就道:“琏儿,你父亲把孔氏的后事都交给了我,说不得我也只好尽力罢了。你也知道,我素来身子不大好,外头的事你就多操心些,只是万不可铺张浪费。”贾琏同贾赦一般是个手上散漫惯的,便是油锅里的银子也敢捞起来话,这回听着邢夫人叫他节俭为要,就觉着心上不喜,又有贾赦的话在前,正要说,父亲说了不可失了我们家的体统。就觉着袖子叫王熙凤一拉,就听得王熙凤笑道:“太太说的很是。太过奢靡浪费了,孔姨娘走的也不安心。”贾琏叫王熙凤一扯,也就把这话忍了,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邢夫人这才带着王熙凤进了内室,婆媳俩在床上坐了,邢夫人就把芙蓉同孔姨娘撕扯,孔姨娘失足跌下水的事说了,又道,“我的儿,你可是不晓得,这个芙蓉最不安分,仗着自己生得比别人标致,就乔模乔样的,哄着你们老爷,连我也不在眼内,何况是孔姨娘。”王熙凤听了这话,脸上就陪笑道:“若是真这样,芙蓉姨娘也该好好教训教训才是,虽她不是有意害人,总是脱不了干系。且这回宽纵了,日后怕是更没了惧怕。”邢夫人叹息道:“我的儿,我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奈何那个芙蓉生了一张巧嘴儿,又会撒娇,哄得你们老爷爱她如珠如宝,我便是想说她几句也不能,也只好委屈孔姨娘了。只是你妹妹可怜,这就没了亲娘,我也知道你体贴我,怕我寂寞,说要养在我身前。可这几日,我仔细想了,养在我身前哪有养在老太太跟前风光体面,你是个聪明孩子,也替你妹妹在老太太跟前分说分说,只当是可怜她小小年纪没了亲娘。”
王熙凤听着这句,心上叹息,莫不是还是避不过,迎春依旧要住在荣国府里。想贾母跟前养着宝玉,又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女孩子,后来更来了贾母爱如珍宝的黛玉,在这些孩子中,除了宝玉黛玉不说,也就探春,惜春在贾母跟前还有些影儿,迎春倒跟个隐形人一般,虽吃穿不少,到底不受重视,性子也就越发的怯弱了。如今要是再把迎春送过去,只怕是要重蹈覆辙。只是邢夫人这话,说是商议,言辞间却是拿定了主意的模样,王熙凤也只得称是,暗自却是拿着主意。
邢夫人同王熙凤两个在内室坐着说了会话,转眼天就亮了,棺材早就送了过来,停灵之处就设在了孔姨娘的住处,几个媳妇婆子正给孔姨娘擦身,准备装裹的,不知怎地,芙蓉竟是自己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