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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墨进学的事情终于板上钉钉,这年七月里他生辰过后,终是同史鼐家二子史桂一起由史家西宾曰“陈夫子”者教授。
七月里生日,除了奶娘杨氏之外,保龄侯府里史鼐并戚夫人等都无甚表示,主子们如此,底下的仆役丫头子更是低看史墨三分,捧高踩低之辈比比皆是,冷清情景与前一月史桂生辰相比更是天差地别,倒是史湘云着丫鬟送来个精致的荷包。
杨嬷嬷把荷包给史墨挂上,换下自己绣的,抚平衣服褶皱,叹道:“大姑娘终是想着墨哥儿的!只恐怕叫那边唆使的,才不敢来瞧哥儿罢了。”
史墨哂笑,不置可否,史湘云一贯是豪爽的性子,许是不经意间想起来便随意送了,若是真在意自己这弟弟,以她的脾性岂有不亲来的?更何况自己来此一年有余,才见过她寥寥数回,还多在戚夫人处,私下里来往可并无一次呀。
又过两日,听闻因湘云思念贾家姑祖母,被戚夫人送往贾家小住去了。
杨嬷嬷听说,眉间拧了两三个褶子,愤道:“只大姑娘对哥儿亲近了一点儿,那边就看不过了!偏生把大姑娘送走了!”
史墨倒丝毫不在意,在他看来,史家养自己这位亲姐姐倒像是给贾家养的一般,到头来对贾家依恋深重,每每去接她,都一副生离的凄清情景。
“我们年幼失怙,自小分开,姐姐与别人感情深厚也是有的,奶娘不必如此。况且,我们如今这般,姐姐也是不容易。”
杨氏叹口气,爱怜的抚抚史墨的后脑,低头做起绣活来。她多做些活计,到了年节时托人卖给绣房铺子,倘或能给先生置下一份不薄的礼来,好叫先生教她的墨哥儿更尽心些,哥儿聪明,若能好好教养,日后必然有大出息!
保龄侯府里待史墨面子上倒是过得去,穿戴吃食,一应都是好的,只是唯独这真金白银的月钱,每月只得一吊钱,说是前岁为了给三老爷封侯前后打点花去了好些,府里这一两年上下都得紧手呢,不独史墨,府里的正经爷儿都是如此。倘或想到此,杨氏都要暗自唾一口:史桂是戚夫人的老来子,自有戚夫人补贴,看他那做派,端端是花钱如流水;还有在国子监读书的二房大爷史坤,他的花销直接从二老爷账上出,这点子月钱,扔地上恐怕都换不来一个眼神儿。
史墨也愁,不管在哪里,银钱都是不能少的头等大事,不是有句话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今这一吊钱还添了笔墨纸砚的花销,戚夫人那里送来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物件儿,笔墨纸砚都是极好看的,但那数量也就够在书房里夫子眼皮子下攻书的。
史墨看看如今自己的小细胳膊腿儿,还有套间外头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子,郁闷了。
他知道奶娘手里还攥着些娘留下来的嫁妆,杨氏曾经说过那些是给他读书成家、安身立命用的,轻易绝不能动作,免得叫外人知道了又兴起什么幺蛾子来。杨氏三十还不到的年纪,眼角就因为操劳早早刻划上了纹路沟壑,这些年她费尽心思计算筹划,为了他,就连身体都拖累的一日不如一日,史墨每晚听见她使劲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声,心里都跟被钝刀子割一般,现在他最迫切的心愿,就是能弄到钱,好好给奶娘调理身子。
“墨哥儿,看着奶娘作什么?是字不会写了么?”杨氏抬头,慈爱的摸摸他的小脸儿,看向他的功课。
见史墨摇头,杨氏把活筐子往旁边小几上一搁,起身去给墨哥儿沏一盏桂花蜜来。出了落地罩,就瞧见新来的粗使小丫头子慌慌张张地往厢房外头跑,瞬时柳眉倒竖,杨氏厉喝:“站住!你方才来屋里头作甚?”
小丫头畏畏缩缩掉过头来,嗫嚅道:“没、没作甚,我……”
“哼!府里的规矩都知道,这偷进主子的屋子,可是能撵出去的罪!还不说实话?”
小丫头被唬的脸都白了,“我,是香雪姐姐……”
“是我让她暂看着屋子,我身子不舒服,禀了杜妈妈去歇了一回。唉,杨嬷嬷,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好好歹歹她也是杜妈妈亲自给墨哥儿挑的,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呀。”
史墨在里面听着,嘴边冷冷噙起,这话说的有意思,话里话外竟是奶娘的不是了,无故的去为难个未留头的粗使小丫头!还有那杜妈妈,他记得是在戚夫人身边侍候的老妈子罢,外头那意思,是用杜妈妈来压奶娘呢,他这正经主子还不知道呢,院子里的丫鬟就给个老妈子告了假歇着去了。
杨氏可不是好相与的,从原来大太太身边的得意人儿,到金陵老家,再回到这物是人非的侯府里,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她什么没见过,当下就冷笑几声儿,讽刺道:“香雪姑娘好凌厉的嘴儿,我确是见识短了,竟不知晓府里如今竟然是这般的规矩,原是和个老嬷嬷说句话就能搁下差事歇着哩!见姑娘这雪肤粉脸、容光焕发的,才知这屋里的丫鬟竟然比主子还要金贵呢,恁的身娇肉贵!想来是侯爷和夫人待下宽厚,正好明儿里侯爷招子侄们去他跟前考较学问,可不得好好表一表?”
史墨从屋内踱步出来,淡道:“很是,叔父宽仁大度,夫子也赞说都中老爷,叔父厚德可为表矣!”
一贯看不上这乡下来的土窝子少爷,盛气凌人不屑于面子上装一装的香雪这下子脸色煞白,谁不知道府里侯爷最是爱惜名声,这要是传到他耳朵里,碍着面子也会知会太太一声儿,太太被打了脸,纵使自己得了她的吩咐要监看这主仆两个也讨不到好去!
头顶有刀悬着,香雪不得不捺下脾性,福身,软下身段央道:“千错万错都是是奴婢的不是,墨哥儿和嬷嬷消消气,奴婢一时贪玩离开了会子,好主子,千万别跟奴婢一般见识。”
杨氏唯恐外面毒日头晒坏了史墨,忙着带他进屋子去。闻言睨了眼香雪,皮笑肉不笑扔下句:“嗯。”就自去忙活了。
留下个香雪福身半蹲在那里,臊的水嫩的脸皮通红,一跺脚,指着呆呆站在那里的小丫头骂道:“还愣着作甚!没眼色的小蹄子,要是敢出去浑说,仔细你的皮!”
说罢,咬着唇又羞又气,恨不得甩那小丫头两嘴巴子才好,想她在太太面前也是得脸的,要不然就不会跟她说那些私话吩咐她做这事了,更别提她的干娘就是太太眼前头最得用的杜妈妈,她又长得好,这府里谁提到不赞上一句,就是大爷身边的小厮见了她,还要叫上一声“姑娘”呢!今天却为了这么点子事情,把脸面都丢尽了!
房里,美美喝完一盏桂花蜜水正在读书描红的史墨和飞针走线的杨氏,却并不在意今日这一出儿他们就实实在在得罪了这侯府里太太跟前说话最有分量的杜妈妈,早在进府不足一个月的时候,杨氏就私下里嘱咐过史墨:“墨哥儿,你只记着,这府里面没人会向着咱们,纵使咱们做小伏低,也是没有用处的,你是个爷们儿,将来要顶门立户的,切不可被些奴才秧子欺着走!”话说出来,杨氏也是这么做的,不过她心里虑着史墨的名声,并不肯让他去和那些丫头婆子们一般见识,回回都是自个儿站在前头。
奶娘拎的清,史墨心里头是万分高兴的,本来么,不管怎么样,这府里都拿他们做外人跟防贼似的,自己越忍反倒越让人得寸进尺,还不若有什么说什么,这般,那些人也有些顾忌在。
史墨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这保龄侯史鼐得陇望蜀,承了爵位后想要实权,那他就必不会舀着名声做玩笑儿,最起码,自己还未展露头角时性命是无碍的。不仅如此,他和自己那便宜三叔忠靖侯史鼎之间也是面和心隙,不是这样,自己那三叔早怎么想不起自己来,偏偏是得了爵位后把自己从老家接来,可不是拿自己这个长子嫡孙来膈应他二哥么!舀着自己作棋子儿博弈,这史鼐为了名声,不仅得保证最初几年自己活着,还得让自己活得不错,要不然先前不让自己进学时,戚氏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弄出自己体弱的话传出去。
就是奶娘,他们也不敢轻易动作,经过那三婶子谢夫人的嘴,谁不知道这保龄侯府大老爷的遗腹子进京来身边有这么一个亲近人!若是奶娘被撵或者没了,戚氏好生不容易经营下的好名声顷刻就会被人挑弄坏。而且,奶娘即便是个硬茬子,也是内里精明的,平日里也只守着这小院一亩三分地罢了,从不会轻易踩到戚夫人的底线上去,戚夫人那头儿想发落也得从长计议。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这边怕什么!只不过,明里不怕,暗地里还得防着点儿。深宅后院里的阴私手段,可不是自己这一个上辈子长在红旗下的正直少年能对付的。
一笔一划的描红写字,史墨得用更多的心力去记这笔画儿,前几日,为着大字上缺横少竖,他的手掌都被先生的戒尺打红了。本来在金陵老家时,虽没有正经蒙学,可史墨内里是个现代人的芯子,想着猜着识字不难,就是书也看了不少,可这现代人写惯了简体字,现在总会冷不丁少上一笔……
经过这般,史墨因为自己小身子里面的半大灵魂有些浮躁急进的心思才算沉下来,纵使自己有着大人的灵魂和算计,事情也得脚踏实地的来,自己对比这些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并没有多少优势,要真说有,也就是个能稳下来的性子罢了。
小背脊挺得笔直,执着毛笔在草纸上一笔一划写的认真的模样儿,让不时抬头看看的杨氏既欣喜又心酸,前头那些黑心的送来玩物倒是多多的,书本笔墨却少的很,不得已,还是杨氏托人买的些便宜的。捶捶自己的胸口,让发痒的心口好受些,把咳嗽闷在喉咙里,杨氏低头掩饰住含泪的眼睛,自个儿这身体……要是自己也去了,她的墨哥儿可怎么办?手上的绣针顿了顿,杨氏叹口气,等下月月钱发了,再抓点草药熬了喝吧。
史墨甩甩手腕儿,满意的看看自己越发有了样子的大字,心说穿越前有个走艺术高考生的同桌真好,要不是曾经天天听他叽歪写毛笔字的要素,身体姿势,怎么握笔,什么是笔法,还有临帖,怎么读帖,吃透要领后要一气写成……只靠着自己琢磨,或者靠先生那里只给出一个字帖叫临摹、其他就自顾自按着史桂的进度教授,自个儿这一手“未来的门面”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想着想着就走了神,史墨皱眉,要是老拘在这史候府里,作什么都不方面,不说要出息难,就是奶娘的身子也拖不得,成了大病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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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还未等史墨想出什么招儿来,进学的书房里就生出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