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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阳
我待在家里养伤,大多数的时间,自己照顾自己吃饭、洗漱、睡觉,我很庆幸我爸没有把我打得不能自理。
两天之后,乔菲回来了。她看到我,就问怎么回事,我说让人给打了,她拎起我们家扫棚的扫帚就要跟人拼命。
我说:“是我爸。”
她停住脚,回头看看我,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我说:“这样更好,我巴不得跟他们把话说清楚呢。”
我走过去,用我打着绷带的胳膊搂她。
她说:“你猜这次我是陪同谁去了广州?”
我想一想:“我妈。”
“怎么总能猜到?”
“我是他们儿子,我是你老公,你说我怎么总能猜到?哼,分而治之,是他们的惯用伎俩了。她跟你说什么?”我问。
菲站起来,给自己倒了点水喝,挺不在乎的表情。
“四个字就能概括:威逼利诱。告诉我不许跟你在一起,用了一句话,我印象很深:‘乔菲,你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笑容,“当然了,也不忘提醒我,我的出身、家世,我从前的那些勾当。”
她还在笑,语气轻松,我笑不出来。
我被我父亲打,我面对他们的斗争,我觉得游刃有余,我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可是,一旦这些东西加诸乔菲身上,我对他们就多了许多的怨恨;而另一方面,又对乔菲的心不确定,她会跟我一样吗?
她脱靴子:“真没创意。这些话,你原来的那个未婚妻都跟我讲过了,我都懒得回答了,最后不耐烦了,我就对她说:就这样吧。我知道了,不过,我不能。”
她看我,很平静,很坚定:“家阳,我不会跟你分开的。我们太不容易了。”
我过去亲吻她,被她挡开:“不行,你有碘酒味。”
“那我吃块口香糖吧。”
她伸手软软地搂我的脖子:“不要了,正好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一下啊。”
乔菲洗了澡,躺在床上休息,我躺在她软乎乎的肚子上,嗅着她身上温暖香甜的体息,可舒服了。
夕阳的光从窗子外投在我们身上,我但觉从此以后人生无忧。
“你见过小华?”
“嗯。”
“还说过话?”
“失火之后,我去医院看你,被她撞见了,就教训我来着。”
“你去医院了?”
她瞟我一眼:“你当时都那样了,我能不去吗?”
“我说我好像看到你了似的。”
“你是看到我了,还管我要‘一句痛快话’呢。”
“真的?”我坐起来看她,“我还以为是我做梦呢,我怎么掐自己都不疼呢?”
“你当然不疼了。你掐到的是我。”
我呵呵笑。菲也笑起来。
“我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怎么后来还要去非洲?”
乔菲
家阳的妈妈对我掌握的当然不仅仅是这么一点点情况,在语重心长又绵里藏针地历数我的种种劣迹之后,用一句话还是戳到我的心上。
“乔菲,你爱家阳,不过,你自己问一问自己,能给家阳一个完整的家吗?你能给他小孩子吗?这么残缺的家庭,其实只是建立在你一个人满足的基础上的,对不对?所以,你还是自私的,不用否认。”
她是优雅漂亮的女人,精力充沛,长于攻心,拍拍我的肩膀:“不过,我喜欢自私的人,多为自己考虑,更直接,更好商量。所以,”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乔菲,你开个价吧。怎样能放过我儿子。”
我想一想:“不如,您开个价吧。您看看,家阳他值多少钱。”
女人瞪着我。我说:“算了,到这里吧,我给您的时间也够多的了。我跟家阳,我们不会分开。”
我尽快解决战斗,可是色厉内荏,心情烦乱。从广州飞回来的一路上,我都为家阳父母亲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觉得震惊,而另一方面,她的话也把我心里,一点点最敏感、最在意的东西剥开,暴露在阳光下:我,并不能,给家阳一个完整的家。
家阳问我:“我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怎么后来还要去非洲?”
“家阳,”我拨拨他额角的头发,“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他看我:“你说。”
“我们两个,曾经有过一个小孩子,还是在我没有出国之前,我在大学念书的时候。
“没有跟你商量,我自作主张地把他拿掉了。
“手术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家阳,我可能没有机会再有小孩子了。
“家阳,我不能,为你生一个小孩子了。
“所以我想走得远一点,我配不上你。”
没有几句话,可是,说得真是艰难。我的喉咙疼。
家阳没有说话,坐起来,看看我,又伏下身,手放在我的肚子上,他的手,非常温暖。
他搂我入怀,轻轻问:“当时,疼不疼?”
“有点。”我说。
“有点?”他问。
直到现在,我仿佛仍能感受得到那贴着我脊背的冰凉的手术台和上面苍白色明晃晃的灯光,还有,我体内那翻江倒海般剧烈的疼痛。
可最深的痛在心里,每当我想起,我失去了与家阳的孩子,心脏便会一剜一剜地疼痛。
家阳说:“你没告诉我,是怕我为难,对不对?”
“……”
他搂紧我,亲亲我的额头:“菲,我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所以以后,再也不要想跟我分开了,你让我照顾你吧。”
“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儿……”
“可是,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们要在一起,不是为了生小孩,这个道理你总是懂的吧?”
我也搂住他,脸贴在他的身上:“嗯,你说得对。”
“而且,我觉得,我们这样在一起,太圆满了一些,这样一个小小的遗憾可以证明上帝是公平的,我就更有安全感了。”
我重重地点头。
深藏许久的秘密,终于在今天告诉家阳,我就轻松了许多。好像负重跋涉了很久,如今男人说,这包袱让他来背。
原来事情如此简单,这个人,如同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的树一样,可以让我依靠。
“再说了,菲,你想一想,咱们两个,又有学问,长得又好,再生个大白胖小子,还让不让别人活了?”家阳说。
“对啊。”我觉得他说得真没错,总得给别人留点空间吧,“这也是为了生态平衡啊。”
“而且,”家阳认真地说,“如果不用生小孩,我们就不用戒烟了。你知道,小刘为了当爸,有三个月没吸烟,都馋死了。”
“对啊,我们也不用控制喝酒了。”
“嘿嘿,也不用避孕了。”
“哇哈哈,什么时候想做都可以。”我说。
家阳的眼睛亮晶晶的,慢慢压在我的身上:“现在行不行?”
“你都受伤了。”我摸着他的脸,亲亲他,又亲一亲,“不疼啊?”
他拧着眉毛跟我说:“忍着就更疼。”
虽然我早有思想准备,不过第二天上班,我正翻译致联合国公函,当处长把我叫去办公室,告诉我,从现在开始停职休假,直到春节之后,听候人事部门安排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发愣。
我拿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走,心里想,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求仁得仁,没有遗憾。
回了家,家阳看我拿了东西:“停职了?”
“嗯。”
“我也是。”他说,“人事处今天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不用去上班了。”